今天是家长会，书鱼的家长会从来都是妈妈到场，爸爸总是缺席。妈妈是带着弟弟书叶一起来的，开家长会的时候，小鱼就带着书叶在操场上踢皮球，自己则仰躺在草坪上神游。大樟树摇摆着树叶哗啦啦地唱着歌儿，草坪上的雏菊花和橡胶跑道窃窃地低语着，云淡风轻，万物静好。小鱼躺在草坪上哼着《水果篮子》里的调儿，眯着眼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她想到那样的一句话：每一次的落下和睡眠都是一次小小的死亡，每一次的升起和醒来都是一次小小的重生。于是，便要倍加珍惜现有的时光了。白鸽的声音从身后悠悠响起：“我们的老妈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你猜她们会聊些什么？”小鱼偏过头却看见白鸽不知什么时候已躺在自己的身边了。“大概是我和你的事情。班上的流言沸沸扬扬，老班总会察觉到你喜欢我。”自言自语道：“既然做朋友，就不需要那么多遮掩，索性放开坦然点。”白鸽侧躺着，用右手撑着脑袋望着小鱼，伸手要刮小鱼的鼻子，小鱼坐起身躲开了白鸽的手，白鸽无奈地笑笑：“你的脸皮什么时候那么厚了。”小鱼朝他坏笑：“你表现得那么明显……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白鸽还真是吃惊小鱼的变化，不过这样子的小鱼好像更生动：“哈，书鱼，你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小鱼昂着头作骄傲的样子，不应他话。白鸽就伸手咯吱小鱼，小鱼赶忙求饶：“别别别，我最怕挠痒痒了。”白鸽气哼哼地说：“现在求饶可不行，刚刚不是很狂的吗？”小鱼被白鸽咯吱地笑得喘不过气，白鸽才停手。小鱼缓过劲来正想反击，却望见妈妈早就站在操场边了，她一下子有种被人抓现行的窘迫感和羞愧感，怯生生地站起身走向妈妈，妈妈同时也向她走来，不远处，还有白鸽的妈妈……

书鱼的妈妈有些激动，面颊因为忍着生气而变得通红，她的声音很严厉，冲着白鸽厉声说：“请你离我的女儿远一些！”小鱼一方面因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羞愧，一方面又因为妈妈对白鸽的态度而感到难过，她不敢正视妈妈的眼睛，也不敢去望那个一定很生气也很难过的白鸽。妈妈一手牵着书叶，一手拽着小鱼向校门口走去，书鱼回头，白鸽却正低着头，双手握成了拳头。白鸽慢慢地走向他的妈妈，看着妈妈深陷的眼窝，看着她邹巴巴的靛蓝色工作服，此刻，一向理智清醒的他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到底对不对，他轻轻喊了声：“妈。”妈妈凝望白鸽，好长时间才吐出几个字：“你应该听老师的话。”白鸽点点头，搀着妈妈的手向家走去。夕阳也不敢多言语，只静静地撒着柔和的光芒。

周六，妈妈带着书鱼去医院检查，看病的是个医生爷爷。小鱼这次放松了许多，娓娓地把自己的病况道来：“每次月经来会很痛，痛两天。昨天走掉的。”医生点点头，在病历本上刷刷地写着看龙飞凤舞的草字，扶了扶厚重的眼镜框说道：“先去二楼做B超，再去一楼验尿。”妈妈带着小鱼去一楼交费，刷刷地人民币就这么飞了，不知道那要让书华在锅炉上烤几天呢。小鱼来时就憋着尿，B超检查很快就完成了。书鱼端坐在医生前，爷爷看着检查的单子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抬头对小鱼面无表情地命令道：“你到里面躺下给我检查检查。”小鱼慌张地望向妈妈，妈妈轻轻握着小鱼的手：“身体重要，去吧。”小鱼跟着爷爷走到帘子后面，爷爷让小鱼躺在床上，把裤子褪下，小鱼愕然：“为什么要脱裤子？”医生淡淡地反问：“不脱裤子怎么检查？”“为什么不是女医生？”“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医生爷爷有些不耐烦。小鱼耐着哭腔：“我不要”妈妈从外面走进来，紧张地询问医生：“怎么了？”医生摊手：“你的孩子不配合。”就走出去了，小鱼看到妈妈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哭了出来：“我不要，我不要。”妈妈安抚着小鱼，看向医生：“她还是个孩子，还没法接受这样的检查。”医生背手走出去：“那你去找能帮她检查的。”妈妈带着小鱼走出诊疗室，静静地坐在候诊的椅子上。小鱼趴着妈妈的腿上，像是一只安静的小袋鼠。她知道，自己又让妈妈为难了。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妇女从诊疗室里哭着走出来，搂着陪她一起看病的妇女：“我不要被男医生检查。”那个妇女很是苦恼似的劝她：“身体重要。”书鱼看着妈妈：“妇科有男医生治病就是不合适嘛。”妈妈有些茫然：“或许吧。”妈妈带小鱼找了一个女医生治疗，医生阿姨似乎很累，所以很急切地问小鱼的身体状况，看着检查单，火急火燎地说道：“没什么毛病，痛经是正常的，结过婚生完孩子就好多了。”妈妈长长地舒了口气，小鱼心里却闹起了别扭：结婚哪！还要熬很久。

坐在回家的汽车上，妈妈疲惫地枕在小鱼的肩上。小鱼摸摸妈妈粗糙的手，心里很心疼，她想说些话哄妈妈开心，可是又不知说什么好，转到嘴里她只能安慰地说：“妈妈，我没有谈恋爱。”妈妈闭着眼睛回答：“我知道。”小鱼犹豫了一些，仍开口说道：“白鸽是个好孩子，他没有恶意。”妈妈睁开眼扶起身子：“我知道，但妈妈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健康快乐地长大，不想你受到别人的非议。”小鱼看着妈妈，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妈妈更爱自己。小鱼紧紧地抱着妈妈，在自己的怀里，好好疼疼妈妈。

“叮铃铃，叮铃铃……”闹钟像是铁面无私的包大人，扯着喉咙，毫不犹豫把沉浸在梦乡的小鱼喊起床。小鱼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斜瞄一眼闹钟。七点半了，那就再睡一会儿吧。可是下一秒爸爸和妈妈就能听到小鱼卧室里哗啦哗啦的声音。小鱼一边穿着牛仔裤，一边套着米色针织衫，一边五指变爪倒腾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又撒手叠被子，忙得不可开交。匆匆洗完脸，套上赭色球鞋，骑着迷彩自行车向小区门口冲去……看看手表，呵……还好，还有二十分钟。

小鱼双脚直蹬，像风一阵飘过大街小巷，当骑车经过学校，穿过林荫小道时，却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小鱼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看到那群人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起来。小鱼想起以前看过的古惑仔电影，心里一阵胆寒。该不该管呢，要是多管闲事连我一起打怎么办？小鱼看看手表，要来不及了。她甩了甩脑袋，蹬起自行车朝前飞奔。

几秒种后，小鱼又骑着自行车转回来……

扔掉手上的自行车，拨开人群，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路见不平还扭头就走，太不仗义了。她一边为自己的见义勇为而热血沸腾，但恐惧还是像缕缕轻烟从她的双脚冒出来，让她跑起路来明显地重心不稳。小鱼扶起被群殴的少年“南骁！”书鱼惊讶地看着眼前鼻青脸肿的少年惊叫出声。南骁鼻子咕嘟嘟地冒血，脸上很多地方都蹭破了皮，艰难地站起来，伏在小鱼身旁，小声地嘀咕：“今天的事别告诉别人，太丢人了。”小鱼苦笑：“过了这关再说吧。”她让自己尽量保持镇静，可是腿还是不由地打颤，说话声音也不自主地发抖：“有话我们好……好好说。”小鱼咽了口唾沫，心里不住安慰自己：现在是青天白日，就算被打也会有人看见来帮忙的。周围的小青年意味不明地瞥着小鱼，发出“咯咯咯”的怪笑声，人群里一个红发青年走出来，轻佻地说：“怎么，你是他相好的？”小鱼仰头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红发青年，尽管感觉自己气势上好像不是很弱，可声音就是忍不住打颤：“我们，我们是……是同学。”周围的人似乎不耐烦了，怒吼道：“那你多管什么闲事，滚啦。”南骁拽拽小鱼的袖子，低声说：“你放心啦，打不死我的，你赶紧走吧。”小鱼心里抱怨南骁的同时又感动他竟然这么仗义，路见不平一声吼，小鱼在内心吼了一声，她咬了咬嘴唇，双拳渐渐握紧，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抬头就大声喊道：“打人就是不对。”她心想，打就打吧，反正打不死我。死了也能换个见义勇为的名头，小鱼在此刻还能天马行空，想到自己的黑白遗照放在中央电视台的十大感动中国人物的节目中……抱着必然被打的心情，小鱼也就无所顾忌了，大声说道：“你们或许被人欺负过，所以现在想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自欺自己很强大。”周围的青年并不为所动，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小鱼就像是看着个跳梁小丑一样。小鱼的心一点一点下沉，这顿打，看来是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