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或喜或悲
可事实是,这一个月多来,千程真的越来越胖,衣服换了一身又一身,人也昏沉乏力,几天前竟然还昏了过去,差点从二楼的扶栏上摔下去。扬羽原本处理好了地震的后续事务,早已准备要离开的,可无奈却被千程的身体状况给绊住了脚。
但此时她却觉得必须得走了,送走四不像一族之后,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是的,就是距离地狱最近的地界,明华宫,她的家。
她告诉扬羽,她打算回去看看,能否加固一下地狱之门的封印,这一次扬羽却变了脸,往常她说自己要回去,扬羽都只是点头,而这一次,他就只说了三个字:不许去!
“为什么?”千程有些诧异。
他手中端了碗水,不,应该说是药,味道很难闻,据说是治千程这段时间总反胃的毛病。其实,别说治了,她闻着就反胃。
“芊芊,你以为,这真的只是止吐的药吗?错了,我只是不敢告诉你罢了,”扬羽用勺子舀了汤药吹着,说,“其实,这是我让牡丹回明华宫去取的安胎药。你是地君,长老和药师们都不敢懈怠。”
“什么药?”千程大惊,“你再说一遍!”
“安胎药,”扬羽一字一顿地说道,“恭喜你,要做娘了。”
千程坐在原地愣了半晌,只觉得脑子“轰”地一炸,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涌上心头,想笑但又怕扬羽只是在哄她,“真的假的,你又不是郎中,你怎么知道自己快当爹了?”
“我当然知道,”扬羽说着,一勺勺舀着药来喂她喝下,“我们一起走过许多,那些经历我都记得。你看你反胃不断,腰围又在不停地涨,嗜睡,疲倦,这不是有了身孕是什么?也只有你才这么不留心,所以,你除了可以选择留下和回宫,哪儿也不许去。”
“这……不打紧吧?”千程皱皱眉头,说,“若真是要找个地方好好安胎的话,明华宫说不定还更适合我呢,你觉得呢?”
扬羽望着她分明是愣了一下,端药碗的手也抖了一下,药水在碗里荡着,洒出来的沾湿了他端碗的手。
“无论在哪里,你喜欢就好,”说着,他依然低头吹着药,眼神似乎有些黯然,“我只是想多陪陪你罢了。”
千程一直托着下巴等他喂,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扬羽的侧脸,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扬羽的表情只能用“惨淡”来形容,于是她伸了手挽了他的胳膊,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上。
单从身高看,她比扬羽矮了很多,像现在这样靠在他肩头上,无疑是小鸟依人状。但马上这种温馨氛围就被扬羽自己的一句话破坏了:
“又想撒娇不吃药,门儿都没有!”
“你就配合我撒一下娇不行吗?平日里我不是地君就是皇后,得把那架子给端着,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还把气氛搞这么严肃!”千程偏着头盯着他望,他的侧脸很好看,她也很喜欢从这个角度死死盯着他看,即使是现在这种令人不愉悦的状态下,依然是百看不厌。她喜欢这样看着他,一动不动地,无论看多久都行。
“那先把药吃了,否则一切免谈。”
好吧,千程吐吐舌头只好认输,不得不承认扬羽有时候还是挺霸道,不能不听他的话。她乖乖接过了药碗,坐直了身子准备喝药,哪知才刚端到面前,一股药臭直冲口鼻,胃里一阵翻腾,赶紧放了碗,一扭头,干呕起来。本身她这些天没吃下多少食物,这下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喉咙火灼火燎,口中发苦发酸,脑袋一阵晕眩,若没有扬羽在身后扶着,她定从这椅子上跌下去。
“牡丹!”扬羽朗声朝门外喊,黑牡丹赶紧推了门进来,见君上吐得昏天黑地,赶紧倒了杯热茶给她漱口。
“牡丹,这药,你家君上吃不下去,可否请药师换个方子?”
黑牡丹叹了口气,只好端了药往千程面前送,“君上,你就听你夫君的话吃药吧,药师们花了很多心思和精力才给你配好的这服药,你身子太虚,得慢慢地补……”
“我身子虚?”千程被这句话逗笑了,“我打仗的时候,这几个药师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像身子虚的人吗?”
“芊芊,听话。”扬羽一边轻声说着话,一边又接过了那碗药,舀了一勺在唇边呡了一口,“药已经不烫了,你赶紧吃掉,吃了药你想去哪儿都行。”
“那我想去三途河,可以吗?”
扬羽被她问的一愣,那瞬间一丝绝望的光从他的琥珀色的眼睛里闪出来,他应该是想掩饰,但怎么也挡不住。
千程感觉自己是说错话了,赶紧端了药碗,捏了鼻子,一口喝了下去。
“可以,”他的声音干涩,听得出来他很不想点头同意,“你若想去,我陪你便是。”
扬羽说要陪千程去三途河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这天上地下这么大,唯独这地方他偏偏不能去。扬羽被斩了仙根贬下凡已多年,只是他这个人性子倔,从来不喝孟婆的那碗汤,这么多年来的事情一件件的他全都记得。但身为一个凡人,就万万去不得三途河,他若是去了,他的这辈子也注定就结束了。
所以千程就当他这话是说笑了,也没放在心上。几天之后,她感觉精神要好一些了,趁着黑牡丹要回去换方子,便随她一起回了明华宫去。
地君的这一趟回来可是搞得震天震地,明华宫里敲锣打鼓,热闹得令人匪夷所思,贡品一件又一件堆满了大殿,就连妖族都送来了一堆堆的贺礼,最夺人眼目的自然还是柏梦瑾送的礼物,这小妖王竟然给送来了小屁孩的摇篮啊被褥啊甚至是小衣服小鞋子……
一晃有些年生不见,柏梦瑾已经长大成了个翩翩少年,举手投足间颇有他父亲的风范,尽管柏司霆战死的时候他还很小,对于父亲的记忆也很模糊,明华宫依旧当他是殿下来待,对他颇为客气。
“我就奇了怪了,我的灵识碎片那么多,宿主那很多,怎么这群宿主至今就只留了柏梦瑾一个后辈?”
回到明华宫,回到那松软的大床上,黑牡丹带着一群小猫在千程身边打滚,她仰头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藻井发愣。
“君上,虽然灵识的宿主很多,但是,绝大多数宿主都只是昙花一现,或者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找到,你懂的,就像婉琳一样,被强行抽取了碎片,然后自然就消逝了。”黑牡丹舔着爪子趴在大床上,靠在千程的耳朵边上,说道,“至于柏大人,柏大人身上寄宿的碎片算是很大块的,再加上又恰好碰到扬羽星君下凡来找你,于是阴错阳差就把他给保护了。后来他被莲姬公主所救,继任地君后,第一件事儿就是迎娶了莲姬公主,也算是作为一种报答了吧。”
“那再后来呢?柏司霆身上的碎片再大,也终究只是碎片,我还有更多的碎片散碎在外,我怎么不记得还有宿主有孩子的?”
“说实话,君上,我也正纳闷儿呢。”黑牡丹懒洋洋的打了个滚儿,把趴在千程身上的小猫儿们撵开,自己趴在了君上的脖子上,“这事儿你大概记不清了,扬羽星君之前不是娶过妻,名叫桐儿的嘛。”
“我知道,同样也是宿主。”千程点头道。
“后来他去打仗了,桐儿难产而亡。”
“这个我也知道。”
“哦,那扬羽星君可能怕你记起来伤心,所以也没有告诉你。”
说了半天的黑牡丹都没能说道点子上,千程也懒得去听了,闭上眼睛准备养精蓄锐。
“君上,所以这次长老和药师们得知您有身孕了都很小心,生怕你再有闪失,我想,扬羽星君也是这样想的吧。”
千程记起了他说起这个孩子时的神态,没有兴奋和幸福,只有淡淡的微笑,说不清那是开心的笑,还是绝望的笑。
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他是在怕自己的妻子又像从前那样,因此而丧命?
抑或他是在担心和这孩子相关、别的事情?
不过,千程还是搞不明白扬羽究竟在担忧什么?当初的桐儿只是灵识的宿主,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凡人的承受能力哪能和现在的千程相比?凡人会被一丁点儿的小伤小病折磨得死去活来,但重生之后的千程不再是那么娇弱的凡人了,她对自己更加有信心了。
药师来给君上请脉了,说千程虽然气虚,但总的说来胎像安稳,然后还恭喜道,明华宫终于要迎来小殿下了。也对,这的确是值得庆贺的大事,自老地君的三个儿女之后,明华宫再无所出,因此这次地君有孕,就成了地界的第一大事,各种补品美食从未断过,誓把君上给养成一头猪。
而事实上作为他们的地君——千程也的确被养得快成猪了,才四个多月,那一件儿一件儿的衣服就没法穿了,黑牡丹问她要不要订制新的,千程摆摆手说算了,那些从凡间带回来的老百姓衣服将就了吧。
就这么养尊处优地养了些日子,千程终于决定该去地狱之门看看了。
此事不宜搞得太大,因此她去地狱之门也没声张,仅带了几个贴身侍卫跟着,唯一和当初不同的是,这次千程怀了身孕,令这几个侍卫不得不更加谨慎,生怕她又有闪失。其实,千程反倒觉得自己从凡间回地界之后,胃口好了,睡得也好,所以她根本不担心自己的身子会出问题,一切照旧。
渡过三途河,压抑的感觉陡然加重,侍卫长佩林站在她的身后,绷紧神经小心地注视着四周,在她的周围铺上了阻隔瘴气的屏障,跟着往前走去。
地狱之门在三途河对岸的峡谷之下,从上往下望去,就像个火山口一样,走近悬崖时,都会感觉到地狱之火的热度,多往下走几步,满身的汗就出来了,会感觉头发和皮肤都被烤得吱吱作响。
“回君上,末将每日都会来探查,封印完好,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那些足以黑化天神的瘴气又是从哪里来的?千程不放心,坚持得亲自去查看才行。佩林拗不过她,只得跟着下了火山口,冒着高温来到封印之上。这个封印是上次大战结束的时候,千程亲自布下的,借的就是明皇的力量,现在她又带着明皇剑来到这儿,封印和剑产生了共鸣,说明一切安然无恙。
那就奇了怪了,千程思索道,那些到处流窜的瘴气又是怎么来的?她和佩林对望了一眼,后者马上明白了,退后了几步站到上面的台阶去。千程从灵识中抽出了明皇来,紧挨着这个封印,再多加了好几层封印,就不信瘴气还能从这里冲出来。
然后她退回到了悬崖上,这才长舒一口气,抽了张绢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对于身怀六甲的她而言,走这么远确实有些累了,感觉腰很酸,佩林叫人牵来了马车,扶了她上车,这才往回走。
坐在车上的千程也没有歇着,脑子里还在思考着各种问题:看来问题并没有出在地狱之门的封印上,或者根本只是自己想多了?但紫烟身上黑化的痕迹确实存在,那流动的黑色瘴气她也亲眼见过,再加上紫烟性情的变化……
她脑子里正想着事儿,马车已经到宫门口了,佩林和长老也在请她下车了,她就脑子一懵,一脚踩了下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脚底下——佩林还没来得及把脚凳端过来,她也没看自己距离地面有多远,就这么一脚踏空,硬邦邦地摔了下去,把周围一群人给吓掉了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