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天堂(二)

3.

马义明显感受到有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驻许久,他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打量,甚至还大大咧咧走到灯光更亮处。他挑着眉毛看回去,眼里带着挑衅。

“哟,新城的小杂碎,都什么年代啦,出门还要戴着面具?”他嗤嗤笑着,“你妈妈教你出门不要吓坏小朋友了吗?”说着,马义踢了踢脚边一具还喘着气的尸体“小朋友”。不料那具尸体立刻抱住了他的脚,一个翻身跪坐在地上,沾满了灰尘的脸上满是谄媚的笑。马义嫌恶地皱着眉头,动动脚想把脚上那个家伙给甩下去,可惜对方黏得太紧,马义没有成功。

“好眼力。”倒是对面那个男子开了口,只见他带了一个巨大的口罩,口罩与他的兜帽连在一起,遮住了口鼻和下巴,只余下一双眼睛路在外头。

马义脸上挂着讥笑,心里却是一阵的翻江倒海。像,太像了,怎么看都太像了。一眼望去,更加觉得那双眼睛活脱脱就是……

“哎呀,这不是马哥吗!”

马义忍不住又甩了甩脚。

挂在他腿上的腿部挂件又出声了,这回调到了某个哭嚎频道:“马马马……马马哥!救命啊!”

马义低头,那张惨兮兮的脸立马变得阳光灿烂:“马哥你应该记得我吧!我是红姐手底下的老炮呀。其实今天我们不是来那啥那啥的,我们这是……”老炮转头看了看对面那个男子,用手撑起上半截身子,努力缩短自己和马义耳朵的距离,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有了一点点,一点点的误会。”

马义掏了掏耳朵:“你不用跟我说悄悄话,那边的也听得到。”话音刚落,那边昏暗灯光投下的阴影颤抖地动了动。马义眯起了眼睛,那个男子依旧身姿挺拔地站着,似乎对这里发生得一切丝毫不感兴趣,但他身后的女人听到这话,似乎颤抖了一下。

马义弯下腰,一把捏着老炮的领子把他捞起来,对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半天,看的老炮整个人都不大好了,这才点点头:“恩,我对你有印象。”

老炮长舒一口气,总算把人暂时划拉到自己这边了。他刚才一只脚被那个男子打断,现在摇摇欲坠地站着,大半身体的重量都依靠马义攥着他的领子。尽管脖子被勒得生疼,他还对着马义眨眼睛,努力做出陈恳真挚的表情。

“马哥,那个姑娘是我们红姐的人,我们只是要带她回去。”

“哦?”马义听了眉毛一挑,朝着那边喊到,“那位新城来的管得宽先生,你听到了吗?你要是不放人,这回可要算你强抢民女了咯。”

老炮了愣住了:“新……新新新……新城?”

“是啊,这是我说的第三遍吗?新城!”,马义嘴角挂着嘲弄的冷笑,笑得分外开怀,就连他嘴角边的酒窝里都盛着名为不怀好意的嘲弄:“就是那个缩头缩脑,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的新城。我说是吧,那边那个藏头盖脸的?”

这话虽然是对着老炮说的,但话里话外的冷箭怎么看都像是朝着那个男人放的。身后的男人没有回话,似乎是默认了这话。

马义扯了扯老炮的领子,笑得更冷了:“他不回答就是默认了。新城的人打架都是靠群殴,一个弱鸡就敢在路上走,也是稀奇。”

马义自言自语得十分愉快,老炮一句话都插不上。不过,接近社会食物链底层的直觉告诉他,马义和那个一出手撂倒他众多兄弟的男子之间有些猫腻。再留下去除了当炮灰别的什么都做不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于是他艰难地转动脖颈,朝着身后喊道:“肖姑娘,你可不要为难我们兄弟。要知道红姐回去了见不到姑娘,我们这些个兄弟的命可都得交代了啊,肖姑娘……”

这个老炮也好生了得,在马义的钳制下还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倒把马义给弄得哭笑不得。

“你这个老炮,也算是有点本事。”他咕哝着放开了老炮的领子,后者因为一只脚被打断,这样被放开,顿时失了平衡,好容易攀住马义的胳膊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你们……”那个身份不明的男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女声打断了。

“行了,我跟你们走。”

在场唯一一个女子从他身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她的脸庞很是清秀,眼神里甚至带着一抹不识世事的冷淡,只是表情有些太过于冷淡了,淡漠得让那一抹不识世事也变了味道。她一步一步慢慢向着马义走去,马义歪歪斜斜地站着,脸上挂着浓浓得嘲讽。但他自己没有注意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甚至还下意识扒拉了一下头发。

“你还记得我吗?”

被称作肖姑娘的女子看着马义,那双淡漠的眼里浮出一点期盼。

马义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需要记得吗?”

肖姑娘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一口气。她动动嘴角,试图让自己扯出一个笑容,但彻底失败了,因为那个笑容看上去特别的不怀好意,还让马义脸色一沉。

“我跟着你是因为……”

“是你跟着我?”马义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不明所以地哼了一声,一副老子不爽闲事不理的样子。其实马义面对女孩的时候通常不会这样粗鲁,但今天他心情不好到了极点,看谁都不顺眼。

肖姑娘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叹了口气,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给他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头示意老炮。老炮见状,对马义谄媚地笑了笑笑,一步一瘸得跟着离开了。剩下的混混们能动的搀着不能动的,跑得飞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似的。

马义到是没走,经过这么一闹,他早把自己从那种奇怪的情绪里头拉了出来,现在的他对于这个显然是从新城来的人很有兴趣。“喂,你不走吗?”

“没必要。”

马义甩了甩胳膊,甩甩脑袋,还把手关节捏得劈啪作响:“那你要跟我来一场?”

“我也不想。”

话里竟然似乎带着一声叹息。

马义被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的回答搞的心烦气躁,觉得自己这个晚上过得各种不顺心。是那个人也好,不是那个人也罢,现在这样的情势在马义的人生准则里,总是都要打上那么一架的。于是他沉默着,拳头应声而出。

男子反应丝毫不慢,手中警棍唰得一声展开,挡住了马义的拳头。然后他用另外一只手拉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罩。

“呵,多年不见,你还是一句话不问就对人动拳头。”

马义的瞳孔蓦然紧缩,从牙齿缝儿里憋出两个字来:“张拾。”

“是我。”

张拾的脸上竟还带着笑意。

见鬼了。

“许久不见了……”张拾的眼睛里闪动着能够被称之为愉快的火光。

“你为什么还活着?”马义咬牙切齿地打断他。

张拾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投射下一片阴影,衬得他脸色苍白如纸,竟让马义有一种面前这个人一碰即碎的错觉。

一定是错觉。马义这么告诉自己。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奇怪的动作僵持着,马义面无表情地瞪着张拾,张拾却用一脸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深情的表情回望着马义。

“哥……”

张拾张嘴的那一瞬间,马义似乎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嘴角挂起嘲讽的笑,用一个字打断了张拾想说的任何话。

“哦?”

说着,马义冷笑着一拳捣在张拾的肚子上,对方立刻抱着肚子蹲了下去,右手还软绵绵地拿着那根闪闪发亮的警棍。马义毫不犹豫得捏着他那只手的手背,用力把它扭过来。张拾的喉咙里似乎发出了一声哀鸣,那只手几乎捏不住棍子,马义眸色更沈,丝毫不放过任何可以奚落他的机会。

“就这点本事吗?老头子当年手把手教你的东西都去哪里啦。”

马义一手肘狠狠敲在张拾的背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好像要把他整个胸腔都要敲碎似的。张拾勉强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狠狠捶上马义的肚子,总算是夺回了自己右手的控制权。他顺势矮下身子绕到马义的背后,试图用手上的警棍敲马义的后颈。马义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动作,反手一个肘击就把他推出好远。

马义皱着眉头看着面前呼哧呼哧直喘气的年轻人:“这是什么狗屁,一个细棍子?这么娘叽叽的东西,能打人?”

张拾用力吞咽了几口口水,脸色更加苍白的可怕,看起来摇摇欲坠。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无奈的表情:“这是警棍。”

“哦,那你带着这个,”马义扬了扬下巴,“能打赢我吗?”

张拾闭上眼睛,看上去他一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个老头子手把手教你的东西,你都喂狗吃了?”马义瞪大了眼睛,脸上全是那种特别虚假夸张的惊恐表情,“老头子泉下有知,都要被你气醒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哎呀,我忘记了!那个老不死的是被你……”

“不是我!”张拾的声音有些尖利,他低低地嘶吼着,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痛苦的表情,“真的不是我!”

马义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张拾悲哀地望着这个自己曾经喊着哥哥的人,手攥得死紧,脸色比刚才更白了,看上去十分绝望。

这幅该死的样子。马义偷偷别开眼,他不想承认自己看这张拾这幅痛不欲生的表情,心里居然有了一丝犹豫。他居然想要相信张拾,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不停地喊着,相信他啊,相信他。马义甚至有些为自己这样莫名的软弱而感到心力交瘁。

“你,快走吧……”张拾的声音在这一刻听起来竟然有些嘶哑,他看上去很糟糕,似乎下一秒就会摔倒。

马义皱着眉头,努力控制住自己要上前扶住对方的冲动,说出口的话依旧很欠揍:“我走着出去,你呢?准备躺着出去?”

张拾几乎是无奈地扁了扁嘴,这个孩子气的动作他小时候也喜欢做,特别是当他被马义恶整得手足无措又毫无办法的时候,他总是扁扁嘴,一副看起来要哭了的样子。

但他每次都不会哭。对于这一点,马义十分笃定。

“怎么样?你躺着出这里,我走着出——”马义有些耀武扬威地说着,然后他的话就被打断了。

“轰隆”一声巨响,马义手脚轻快地翻滚出好几米,他回头看自己原先站立过的地方,哪里变成了一个大坑。

不远处,张拾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那个动作看起来有点滑稽。他看见马义也在看着自己,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快走。”

马义被这一炮轰得有点懵,没有反应过来。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这次马义颇为狼狈,他勉强离开原地,整个人都被尘沙笼罩,灰土浇了他一头一脸,看上去惨兮兮的。

“谁TMD在那里乱放炮!”马义毫无形象地怒吼,“滚出来!”

“不要。”

马义挑起的眉毛,这个声音很陌生,但拖着长调不慌不慢的两个字听在马义耳朵里,让他更想揍人了。

“你还在等第三炮吗?”

对方的心情显然有点好,但马义就不一定了。他轻声咒骂着选定了一个方位,匍匐前进着。

“其实我不介意你站直了离开的,马先生。”

马先生!第一次有人这样喊他!马义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那个讨厌的声音还没完,拖着慢悠悠的令人讨厌的长调,对方似乎并不是在肮脏破败的废墟里进行一场战斗,而是坐在某个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赞美一出歌剧表演。

“我期待与你的再次见面,马先生。”

“闭嘴,油腔滑调,装神弄鬼,只会躲在背后装腔作势的混账。”马义终于爬到一堵高墙后面慢慢站直,然后恼火地骂着那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家伙,“你要把这个手脚不协调的蠢货领回去就快一点,再晚我怕他会忍不住用自己手里的那根棍子把自己戳死。”

对方像是被马义逗乐了:“谢谢你的关心。”

这种不痛不痒的回答让马义心里更加恼火,对声音主人没来由的恼怒又多了几分。不过情势比人强,留在这里多属不智。于是马义低声咒骂了几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留下了一个字算是对于对方回答的不满。

“呸。”

匆匆而去的马义并没有听到张拾带着无奈的叹息。

4.

几日后。

太阳还没下山,马义无视了那块写着“休整中”的破牌子,一脚踹开破吧的大门。

麦阿瑟正靠着吧台在和一个满头小辫子的黑皮肤姑娘聊天。那姑娘皮肤黝黑,但胜在光滑细腻,吹弹可破。两个人凑得很近,麦阿瑟不知说了什么,黑妹正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都往他身上蹭啊蹭。冷不丁马义破门而入,把两个人都搞愣了。

麦阿瑟保持着和那个黑妹妹脸贴着脸、胸贴着胸的姿势,嘴角抽搐地指了指门口:“还没到营业时间呢。”

马义捡了个正对吧台的位子大马金刀地坐下,风轻云淡地瞥了他们俩一眼:“我不急。你们继续。”

麦阿瑟苦着张脸,看了看黑妹,看了看马义,又看了看黑妹。

黑妹挑了挑眉,朝着麦阿瑟的脸上“啵”了一口,麦阿瑟立马眉开眼笑地跟她咬了咬耳朵。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黑皮肤妹子朝着马义投去充满好奇和惊讶的一瞥,随即乖乖走开。走到马义身边的时候,还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温柔地拍了拍。马义疑惑地抬头,那个姑娘朝他灿然一笑,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温柔的鼓励。最后在门口,留下了一个飞吻的黑妹还贴心地替他们把门给带上了。

破吧里顿时暗了下来。

麦阿瑟拉着一张椅子,坐到了马义面前。

“你跟她说了什么?”马义虽然是个颇有男子气概的男人,但显然他一点儿都不知道要怎么对待女孩子,见多了他简单粗暴手段的麦阿瑟闻言不由一笑,那笑容饱含着一个前辈对后辈的谆谆教导之情。

“跟女孩子说话,最重要的是诚实,我刚刚跟她说你急着想听到你那个失散多年的亲兄弟的消息……”

“我跟那个小娘炮不是亲兄弟。”

“差不多嘛!重点是,姑娘们一般都喜欢悲惨的故事,而你又恰恰是悲惨的典型。”

马义挑了挑眉毛。

麦阿瑟耐心地跟他解释道:“你为了找你那个生死不明的兄弟……”

“是忘恩负义的!”

“额,忘恩负义的兄弟,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愿意放弃任何希望,不愿意放过线索……”

“这不是说明了你无所不知消息灵通的招牌,是骗人的吗?”

现场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半晌,麦阿瑟挫败地叹了口气,像是要赶走什么东西似的挥了挥手:“我就知道要跟你解释这些是个特别坏的坏主意,所以,现在,说吧,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马义脸色更加难看,沉得可以滴出水来:“什么叫我又惹了什么麻烦?”

麦阿瑟冷哼了几声,靠着椅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哪一个搞砸了不是我给你擦屁股的。小屁孩?绕什么圈子,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臭小子,你给我的那包东西丢了,再给我弄一套一样的来。”

“什么?你弄丢了?”麦阿瑟跳了起来,“丢哪儿了?我派人去找!”

“我遇到了新城的人,他好像轰了我几颗炮弹什么的……”

马义回答的时候脸色一瞬间的恍惚,但自认为聪慧无比的麦阿瑟立马抓住了重点。

“炮弹什么的……”麦阿瑟觉得自己嘴角又开始抽搐了,“你居然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告诉我你是不是传说中的金刚不坏之身。”

马义撇了撇嘴:“反正差不多……”

“反正差不多。”

“……你是复读机吗?”

“我有的时候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能用好这些枪的,我看过你闭着眼睛一分钟装好一支PDW,但是你居然从来记不住它的名字。”麦阿瑟真诚而幽怨地望着马义,特别陈恳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马义掀了掀眼皮,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怒气值积攒到临界点的表现:“那玩意我拆一遍就知道要怎么装了,不就是把这个塞到那个里头,有什么难的……”

“有……什……么……难……的!”麦阿瑟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把这几个字吟诵出来,然后看着马义的眼睛,又说了一遍,这回的声调拖得更久、更长,像是怕马义听不清似的。

“有~~~~~~什~~~~~~么~~~~~~难~~~~~~~的~~~~~~~!”

最后结尾还带了个感叹号。

天晓得他怎么知道感叹号的发音的!*(感叹号的确有发音,详见于某些特别古朴的小语种里头。曾经见过歪果仁的名字里带了个感叹号,看上去真是潮爆了。)

马义难得认真耐心得听他把这么长的波浪线里头的发音都撑满了,脑子里还有闲暇思考。看长相,麦阿瑟的祖先是不是有过什么神奇的血统,肺活量简直大得惊人。麦阿瑟把话用唱得说完了,马义一点都没有恼怒的样子,反而脸上带着一股豁然贯通了的神气,甚至他看上去还有些愉悦。

平时麦阿瑟这样的耍宝犯贱,马义早就把他拍上墙了。然而今天分外温柔的马义并没有让麦阿瑟感到一丝轻松,他观察了一下马义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马哥?马哥?马哥?你还是马哥吗?”

马义磨着后牙根,艰难地回答:“不要叫魂,如果你不想被抽到墙上的话。”

看来还是很正常的,麦阿瑟点点头。

马义吸了一口气:“你之前的活,派出去了没有?”

麦阿瑟眨眨眼:“什么活?”

“就是那个和科瓦克·巴里一起来的活。”

“哦,”麦阿瑟摸了摸下巴,“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进新城一步的吗?”

马义皱着眉头:“我说过吗?”

麦阿瑟瞪大了眼睛:“当然!我记得可清楚了,请容许我引用你的话,‘凡是和希望天堂有关系的地方,我马义不想踩上去,我怕脏了我的脚。‘对于这件事情上,你的言论简直是比那些激进的自由派还要强硬十倍,让人想要忘记都难。”

“这和我想不想踏进新城无关,”马义皱起了眉头,“我的问题只是问你,之前说过的那活你能派给我吗?你回答能或者不能就行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和你想不想……无关……”听了这话,麦阿瑟的表情像是吞了鸡蛋,他有些恍惚地说道,“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把没理的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马义没理他,继续追问道:“你到底把活给谁了?卷毛?蛇头?还是……”

麦阿瑟无奈地扶着脑袋,声音有些闷闷的:“我谁都没给。”

“我接了。”

“我还没同意。”

马义挑起了一边眉毛,诧异地看着麦阿瑟:“我不知道原来我能不能接到这个任务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恩,就在刚刚。”麦阿瑟给了他一个毫无信心的微笑,“在我发现你不想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决定的。”

马义冷笑:“这与你无关。”

麦阿瑟摇了摇头:“不,我有义务保护我最好的猎手不受到任何伤害。”

马义的冷笑扩大了:“这与我无关。”

“你真是个混账!”麦阿瑟压低了声音朝他咆哮道,“那什么事情与你TMD有关?”

“那个任务,”马义一针见血地指出来,“我只要那个任务。”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麦阿瑟说道。

“我说过了,这与你无关。”

“哦,是吗?”麦阿瑟嘲讽地看着他,“你如果想要把脑袋挂在自己腰带上,扔给什么人,我不介意。但是如果你想通过我的手来完成这件事,那你想都别想。”

马义叹了口气:“我没有想要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那就告诉我,为什么?”

“……不。”

麦阿瑟的眼神坚定,但是这并没能改变马义的想法。马义侧过头,把眼神落在吧台,或者是酒吧更深的幽暗处,试图避开麦阿瑟的瞪视。

“那么,”麦阿瑟一字一顿地说道:“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找我。但是现在,我想请你滚。”

马义沉默地看着他。

麦阿瑟哼了一声:“你要坐在这里想通也行。”

马义抬眼看了他一眼,还是沉默。

麦阿瑟像是被马义的眼神给激怒了,怒气高冲地打开吧台后的一扇门,冲了进去。接着从门里头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像是麦阿瑟单方面的混杂着各类抱怨的怒吼。

随后从门内又走出来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个男孩儿。

男孩儿一看到马义的脸,愣了一下,随即欢乐地朝着马义冲了过来,直到站在马义面前,才堪堪刹住了车。

“马哥!”男孩儿欢乐的喊了一声。

“小老鼠,你怎么在这里?”

几天不见而已,男孩儿身上破布似的衣服都已经换了。他现在穿着整洁的旧衬衫和黑裤子,甚至还有一双黑色小皮靴子。脸上干干净净的,头发也理过,顺顺服服地贴在头上,马义第一次看他这样整个人都好好收拾过了的样子,一下子没认出来。

小老鼠扯了扯衬衫下摆,脸上有一丝莫名的窘迫,但他还是回答了马义刚刚提出来的问题,并且看上去有些困惑:“是马哥叫我来的啊。”

麦阿瑟抱着个箱子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顺便把门仔仔细细地关好了,没好气地横了小老鼠一眼:“我付你钱是让你站在这里闲聊叙旧的吗?”

听了这句话,小老鼠猛地窜了起来,响亮地回答:“是,先生。”说着就开始驾轻就熟地打扫起来。

马义静静地观察着他。小老鼠似乎比从前更快乐了,他在仔细清理着每一块地面,把那些椅子从桌子上翻下来,排列整齐。他愉快得擦着每一张桌子,无论那张桌子是缺了一条腿,还是有不知道什么液体翻倒在上面的痕迹,他都仔仔细细得用一块抹布把它们擦得尽可能地干净。马义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块地方觉得很安心,虽然他不想说,但他还是为小老鼠现在的情况感到很欣慰。

“你在这里过得不错。”在小老鼠的清理工作进行道他身边的时候,马义轻轻说道,“我很开心得看到你能够在这里得到帮助。”

听到马义明显带着难得关心的话语,小老鼠只是愣了一下,没有停止手上的工作:“是的,麦老板是个好人。”

“他?”马义嗤笑了一声:“好人?”

“他愿意帮助我,让我的弟弟得到救助。他是个好人。”小老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小的激动,有些坚定。

对于这样坚持以自己的双眼看着这个世界的孩子,马义有些无奈,但同时又有些欣慰。“那很好,”马义犹豫了一下,把自己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那就很好了。”

小老鼠对着他笑了笑:“麦老板是个好人,所以如果你惹恼了他,我会觉得是你做得不对。”

这个聪明的男孩显然明显得感受到了两个成年人之间的紧张气氛,马义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他大声咕哝着:“那个臭小子倒是给自己赢得了一个小崇拜者。”

麦阿瑟正在吧台后头忙碌着,他把自己埋在整个吧台里头,也不知道他听清楚这句话了没有。总之马义话音落下了许久,麦阿瑟才站直了,他看上去脸有些不自然,他和马义一样大声地咕哝着:“啧,他的名字明明叫做叫麻烦。”然后他狠狠瞪了一眼马义,接着补充了一句:“两个麻烦。”

两个麻烦相互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

在笑声中,麦阿瑟走到马义面前,朝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麻烦把你的尊臀玉腿给我挪到那个角落里去,我不想整晚都让你挡着我的视线。”

马义看了他一眼,乖乖地挪动了自己的位置。麦阿瑟看上去有点惊讶,似乎不能相信马义居然这样简单地就接受了他对他的指派。但是随即麦阿瑟又想起他们之间没能解决的问题,他的脸又沉了下来。

“麻烦。”他喃喃道,“真TMD麻烦。”

夜晚在这样的准备工作和马义与麦阿瑟的奇怪气氛之间如期来临了,破吧一如既往地充斥着各类危险人物。人们喜欢这里的环境,麦阿瑟尽自己的可能为大家提供了一个和平的找乐子、交易和交换消息的场所。

这一夜马义过得有些无聊,他坐在角落里,啜饮着小老鼠给他端来的啤酒,看着酒吧里来来去去的每一位,他甚至认出了某一堆人中间的那个女的,在几天前的那个糟糕的夜晚对自己提出了邀约。显然,马义有着令他自己引以为豪的记忆力。

麦阿瑟正在与与一个穿着斗篷,带着面罩的男人的谈话,他看上去有些紧张不安,屡屡朝着马义这边投来视线。马义可以肯定他们的谈话里头涉及到了他,他不止一次感受到那个男人投注在他身上审视般的视线,令人周身寒冷不安的视线。按照以往,他不会压制自己不爽的心情。我不爽,你不爽,大家都不爽的报社习性是马义的常态,但是今天他不想这样做。在见到了某个人之后,马义的耐心变得比往常好了太多。他端那杯显然水比酒多的液体,丝毫不在意得慢慢喝着,漫不经心地把试图靠近他的其他人统统瞪走。

当小老鼠给马义端上第四杯酒,麦阿瑟与斗篷男的交谈已经结束,朝着马义走来。他一屁股坐在马义面前,揉着脑袋,很疲惫的样子。

马义看着麦阿瑟,等着对方开口。

“我突然不知道该不该让你去新城了。”

马义挑着眉毛看着他,示意麦阿瑟继续说下去。

麦阿瑟叹了口气:“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你一定要去新城的理由吗?”

马义沉默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不想说,”麦阿瑟挥了挥手,“我真是欠了你的。这是你这次的任务。”说着,麦阿瑟扔给他一叠纸。

借着昏暗的灯光,马义对着上头的照片和名字皱起了眉头。

“是她?”

麦阿瑟哼了一声:“嗯哼。”

“真是奇怪了,”马义粗略扫了一眼所有的东西,冷笑道,“你要我去杀红背蜘蛛?”

“不是我,”麦阿瑟疲惫地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个能耐。”

“你说过,这两个活儿是同时来的?”

“是啊,你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

马义敲了敲桌子:“我是个杀手,我不是没脑子。在这个地方想要科瓦克·巴里死的人,成千上百,但能出得起价的不超过五个,其中能给出他详细行程的,又更少了。最有可能的,是红背蜘蛛。”

麦阿瑟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过显然我们这个神秘的委托人,并不是我能想到的任何一个人。”马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麦阿瑟,“他到底是谁?”

麦阿瑟冷笑道:“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

马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随即转换话题:“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这很重要吗?”麦阿瑟猛然被这样一问,脸上显出一丝窘迫。

“无所谓,”马义扯出了一个很不真诚的假笑:“既然如此,我想我们扯平了。”

“也许吧,”麦阿瑟声音有点干涩,“不过,马哥,我不想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想问你,你想清楚了吗?”

马义懒洋洋地把自己窝在椅子里头,瞥了一眼麦阿瑟:“你说呢?”

“马义,你真是个混账。”麦阿瑟哀嚎了一声,把头埋在手心里,“我突然觉得,我一开始就不该接这个活的。”

“是吗?”马义撇了撇嘴,“你怎么知道,这活一定有问题?”

“关你屁事。”麦阿瑟咕哝了一声,开始思考要是现在把自己溺死在酒精里头,能不能成功避开马义今天晚上向他抛出的所有问题。

5.

进入新城的办法是麦阿瑟提供的,按照麦阿瑟的描述,那是一条除了方便、快捷以外,稍稍有些小麻烦的通道。对于那个小麻烦到底是什么,在上路之前麦阿瑟一直支支吾吾的。

新城离开旧窑区有半天的车程,麦阿瑟开车把马义带到了一个据说离那条安全通道的入口很近的某处,把人撵下车,又扔给他一个袋子。

马义挑了挑眉毛,看了看麦阿瑟,看了看袋子,从里头掏出一张地图来。

“凡是和希望天堂有关的地方,我怕我踩上去,脏了我的脚。”麦阿瑟一手扶着放线盘,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来,对着马义挤眉弄眼。

马义揉了揉额头,估计自己的这句“名言”还要被麦阿瑟记住许久,除了把刚刚那句话漏过去以外他别无选择。"解释。"马义狠狠瞪了一眼麦阿瑟,吐出这两个字。

麦阿瑟扯出一个特别不真诚的笑容:“这是一张地图。”

马义皱眉:“废话。”

麦阿瑟叹了口气:“这是一张标出通道入口在哪里的地图。”

“为什么你不能直接送我到哪里?”

麦阿瑟大惊:“你以为这是送你上托儿所吗?还要送你到门口你才肯进去?”

马义冷哼了一声,低头研究起了地图。

麦阿瑟见他居然毫不反击,觉得没劲,懒洋洋地解释道:“你按着这个地图走,进了城之后有人接应。我们那靠谱的委托人替你安排好了一处安全屋,不过……”麦阿瑟换上了凝重一些的神色,“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单独行动。你知道怎么联系我在城里的几个兄弟,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撑。”

也不知道马义听进去了多少,他只是把那张地图抖得哗哗直响:“你确定这玩意还能用?”

麦阿瑟耸耸肩:“不管它能不能用,你现在都只能靠它了。”

马义朝他比了个中指。

麦阿瑟仰天长笑,笑声嘚瑟无比:“马哥,回来等你喝酒!”说着他调转车头,留给马义一个滚滚沙尘的背影。

马义撇了撇嘴,开始研究那张地图。麦阿瑟还是一个很靠谱的中间人,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张军用地图中的一部分扔給了马义。马义在地图上新城的那个位置敲了一下,又一下。

这张地图上头还标注了许多其他设施。马义找到了这附近的分布的矿区、曾经城市乡村公路等等,甚至还有一些地下掩体。旧窑区曾经是一个重工业军事区域,矿藏丰富,位于大陆腹地,虽然是平原,但远离大型城市,有各类完善的地下和半地下掩体,马义甚至在上头看到了几个军械库的位置。

回来的时候应该搞辆车,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剩下的漏可以捡,说不定能让麦阿瑟成天唠叨的嘴巴稍微消停一会儿。马义随即又否定了自己这样的想法,麦阿瑟那种雁过拔毛的性格,估计早就扫荡过了吧。

大灾难使得地形地貌变化极大,裸露在地表上的地标参照物几乎都变了样子。河流改道干涸,公路被黄沙掩埋,山脉变换了走势。马义研究着那张地图,以及地图上的信息,试图寻找那个正确的前进方向,他不由回忆起那个老头子教给他的东西。老头子教了很多东西给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技巧有些是他不愿意学的,有些则充满了乐趣,但是不论是哪种,都让马义在他干活的事后获益匪浅。有时候他会想,那个老头在成为希望天堂的逃犯之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在他生活于地上的那么多年以内,他从未提起过任何有关希望天堂的故事。

马义突然觉得自己在见到张拾之后变得不对劲了许多,他甚至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麦阿瑟。

是源于不信任吗?马义这样问自己。

不。他随即反驳。

对于马义来说,麦阿瑟是能将背后交托的生死之交。

马义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与张拾有关的任何事情都是一团乱麻。他突然想到麦阿瑟曾经无数次问他的话,也是他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的话。他问自己,我真的想杀了他吗?

我也不知道。马义这么对自己说道。然后他收起了混乱的思绪,选择了一个方向开始前进。

终于,在日落时分,他找到了那个入口,不远处的山脊之上,他能看到新城铅灰色墙体的影子。那是一个类似于废弃矿洞的入口,也可能曾经是某个地下排水体系的一部分,马义在裸露的洞口看到了残留的水泥结构。这个洞窟看上去相当巨大,完全能够容纳一个成年人进入。马义试探着往里头探了探头,这回他终于明白麦阿瑟所说的“小问题”是什么了。

洞里弥漫着一股由各种奇怪气味混合而成的恶臭,难闻至极。马义只知道自己的五感比常人厉害上那么一点点,可这是第一次让他觉得自己这个不错的天赋实在是个麻烦。他尝试着往里头走了几步,结果阵阵恶臭让没有什么准备的马义差点背过气去。

于是,马义决定在洞口休整一下。

从地图上看来,这条通道曾经是一个矿洞,它似乎曾被改造成新城排水系统的一部分,但是最终又被废弃了。沿着这条通道走二十分钟,能够进入地下矿道的一条岔路,这条岔路口就会有人接应。马义掏出块压缩饼干啃了两口,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他皱着眉头把一块饼干吃完,又对着地图仔细研究了半天,才把地图揣在怀里。

夜色低垂,夜晚的气温相较于白天来说低了许多,阴暗的洞窟里头却闷着一股子热气,混杂着恶臭,熏得人有些气闷。马义用身上不多的饮用水沾湿了一块布,用布捂住口鼻,深吸一口气,手上拿着一支电筒,摸索着顺着坡道一路向下走去。马义尝试着只用嘴巴呼吸,但是尽管如此,空气里那股刺鼻的怪味依旧折磨着他敏感的神经末梢,让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衷心希望这段折磨人的路程能够迅速结束。随着坡道渐渐深入底下,坑道内的氧气逐渐变得稀薄,那股奇怪的味道变得更重了。单调的脚步声回荡在洞窟里,四周的墙壁渐渐变得更为潮湿。马义发觉自己正踩在积水上,附近肯定有地下水之类的东西,马义试图思考些别的来转移自己对臭味的注意力。

走了约莫有二十分钟,马义停下脚步,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他判断自己已经走到了山腹处,在手电筒的灯光照射下,再往前就是黑黝黝的岩壁,路到了这里分成了两条岔路,向着不同方向而去,这里已经是路的尽头了,似乎也就是所谓的岔道口了。

马义看了一眼手上的表,委托方提供的给他的帮助堪称慷慨,指引上头说,这几天的入夜之后,正确入口处都会有人随时待命,等待他给出约定好的信号。

什么信号?

他这才意识到,麦阿瑟并没有说过他要给对方跑出个什么信号来表示自己的身份。这是要扔个燃烧棒呢,还是炸掉半面墙呢?或者有个什么机关?马义摸索着两边的岩壁,心里头划过各类丝毫不靠谱的猜测,顺便把麦阿瑟从头到脚好好骂了一顿。

有一面的岩壁摸上去更为粗糙,马义敲了敲那块山壁,山壁发出闷响,看来里头有什么东西。借着昏暗的灯光,马义在岩壁上找到了一个把手状的东西,下头有个密码锁,看上去像是个老古董了。马义小声吹了个口哨,他最喜欢做撬锁之类的活了。他有些跃跃欲试地转动着密码锁,把耳朵贴在门上,细细辨别着声音。

突然,门打开了。靠在门上的马义一个不察,整个人跌了进去。由于蹲得太低,他感觉自己一头撞在了地上。还没回过神来的马义看到了一双黑色皮靴踩在被日光灯照耀着的瓷砖地上,下一秒,他就被那双皮靴给当胸踹了一脚。他又被人从门里头踹飞了出去,撞在了另一边的岩壁上。

那门眼见就要被关上,马义反应了过来,伸脚把门卡住,欲闪身进入那扇门。门里头的人冷哼一声,一边攻击马义的面门,一边脚下朝着马义的小腿狠狠踢去,马义挡住脸上招式,小腿上却狠狠挨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口气把马义货真价实地呛着了,空气里那些恶心的味道让马义一阵晕眩,折磨着他本就有些供氧不足的大脑。

矿洞的通道其实十分窄小,两个成年人在里头辗转腾挪都有些吃力,更何况马义一只脚一直抵着大门,死不挪窝,两个人几乎是贴身站着,打在了一起。一面黑灯瞎火,一面灯火通明,马义眯着眼睛适应一下子进入光明区域的不适,手上慢了几分,胸口肩膀又挨了好几下。这样窄小的空间,马义力气不及对方,又不好挪动,一下子吃了好大的亏。这么一来,马义忍不住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该死的麦阿瑟,该死的臭味。他反手就从腰带里头抽出一把匕首,借着利器,逼得对方攻势顿时一缓,马义趁这个时候把门开到最大,就要往里头钻。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马义冷笑:“屁,这就是我该来的地方。”通道里头的空气似乎没有那么臭了。马义又往里头蹭了蹭,天晓得他快被那些臭气给折磨疯了。

借着灯光,马义看到对方英挺的眉毛绞了起来,薄唇紧抿,似乎是觉得他说话太过直白粗鲁,不知要怎么回答。马义倒是还觉得意犹未尽,手上不停,接着说道:“麦阿瑟那个狗东西,只记得死在女人的胸上,正经事一件都不记得,我不知道什么屁信号,我只知道我要过去。”

听到麦阿瑟的名字,对方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矮下了身子,闪过马义的匕首,又往马义肚子自上捣了一拳。顿时,马义疼得缩了起来。

“你是麦阿瑟的人?”

“屁!麦阿瑟是我的狗!嗷……”

马义肚子上又被挨了一拳,额头渗出了冷汗。那人捏着马义的领子把他按在门上,英挺的脸上表情更加冰冷了:“我不喜欢人嘴里吐脏话,我再问你一遍,你是麦阿瑟派来的吗?”

马义虚弱地点了点头,像是站不稳似的,身体明显得晃了晃。

“那好……”那人松开了对他的禁制,马义立马弹了起来,匕首划过那人的面部,那人反应奇快,伸手捏住马义的手腕,略施巧力。马义的手顿时使不上力,捏着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把话说清楚。”

马义身处劣势,脸上倒是半点不显,挑了挑眉:“是麦阿瑟派我来的怎么了……”

“既然这样……”那人瞪了一眼马义。

“啊?”

最后,马义感到一丝风从耳边掠了过去,有个什么重物重重捶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他只来得及把头努力偏离了半寸,然后他就这样晕了过去。

屋子里半开着窗,有风微微吹动马义脸上的那一缕头发,轻轻搔着马义的鼻尖,弄得他有点儿痒。半梦半醒之间,马义觉身子底下垫着的床太软,不像是自己通常睡的。

我到底是在哪儿?

房间内的光线对于他来说有些刺目,他只能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房间。天花板上刷着雪白雪白的漆,上头挂着一盏日光灯,这绝对算是个稀罕东西,马义心里想着。这里不是家里,也不是麦阿瑟的地盘,那家伙不把自己呆过的任何地方搞的色彩斑斓就浑身不舒服。马义撑着手试图从床上坐起来,他觉得头有点儿晕,太阳穴突突得疼,似乎在提醒自己些什么。然后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晕倒之前似乎是被人揍了一拳。

马义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前顿时满是金星。他在心底骂了好几声娘,撑着墙壁缓了半天功夫才缓过劲来,只是太阳穴的胀痛还在提醒着几个小时之前被施加的暴行。马义四下看了眼,房间里只有一扇窗、一张床,床脚静静躺着他的背包,床脚搭着他的外衣。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马义跳了起来,飞速穿好外衣、背好背包,趴在门口听动静。

脚步声到了门口就停下了,马义屏住呼吸,伸手摸上腰间的匕首,摸了个空。他这才记起匕首被遗落在了之前的打斗之中,翻了翻白眼。

来人似乎在门口停住了,然后他叹了一口气。脚步声再次响起,确是越走越远。

马义站起了身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来了又走的人,莫名其妙的房间,莫名其妙的打斗,总之跟新城有关的一切都是莫名其妙。马义瞪着那扇门,觉得有一种想把门砸烂的冲动。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

马义根本没有注意到外头还有一个人,他只是本能觉得糟糕。没有呼吸也没有脚步声,那个人似乎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但是马义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马义僵硬地维持着瞪着门的姿势,脑子里划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居然觉得,刚刚没有控制不住把门砸了真是太好了。

“休息得很好?”

声音很熟悉,马义抬头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张让他影响深刻的脸,一张让马义昏迷前最后见到的脸。

“还不错。”马义从牙齿缝里挤出三个字。

“大鬼。”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马义,“马义?”

“……是。”

大鬼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他推开马义,径自走进房间,一屁股坐在马义的床上。马义呆呆地看着他从带来的牛皮纸袋里头掏出一叠纸来,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个叫做大鬼的,说话未免也太过于言简意赅了吧!马义虽然不算是个健谈话多的人,但除非是被惹毛了,通常他还是不至于用省略了又省略的句子与人交谈的,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字,不是噎着人,就是噎着了自己。

马义觉得自己算是被噎着了。

大鬼掏出那叠纸头之后,很不满意地看了一眼马义,又指了指自己身边,吐出一个字:“坐。”

马义觉得自己真的会被一个字一个字噎死。但是他还是乖乖坐下了。由于太阳穴还在突突地疼,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大鬼就这样盯着他坐下,浓密的眉毛皱着,带着审视意味的眼光扫视着他,让马义有些浑身不舒服。他屁股一落座,大鬼就把那叠纸头扔进了他怀里。马义揉了揉额头,又是纸。这个任务弄得神神秘秘的,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大鬼,这个家伙冷着脸坐在那里,就像是个制冷机大冰山,往外呼呼地冒着冷气。大鬼的五官带着欧罗巴式的深邃,面无表情的脸上线条硬挺,像是被一整块大理石雕刻出来的。此时他毫无感情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回望马义,马义撇了撇嘴,低头看资料。

这是一份很详细的资料,和上一次的任务资料如出一辙。上头详细描述了人称红姐的红蜘蛛一行人的行程安排,详细的任务要求,和一份标注详细的新城的地图。马义一边翻,一边摸下巴。

这份东西弄得很是专业,省下了马义不少的事。他一边翻,一边在心里对那做出这么一份东西的人赞叹了几句。要是换了麦阿瑟给他做这些前期的准备,估计半张纸都填不满。马义的手划过一行标注为特殊要求的字,上面写着:在公开场合执行。他敲了敲这行字,问道:“公开场合?要多公开?”

大鬼想了想:“晚宴。”

马义吹了个口哨,把红姐一行人的行程翻开,在最后一天找到了晚宴的安排。“晚宴,居然还有这种玩意。”马义咂咂嘴,“不愧是新城啊,财大气粗。”

“看完了?”大鬼声音也没什么感情,就跟他的人一样,冷冷的。

马义把那几张纸头哗啦啦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才回答道:“哦,看完了。”

大鬼从他手里把那几张纸统统拿走,放回到牛皮纸袋子里,准备起身离开。马义拉着他的袖子叫道;“唉唉唉,你倒是给我留张地图啊!”

大鬼看他一眼:“自己搞一张。”

马义讪讪地放开捏着他袖子的手。

“这间房给你用。”大鬼又扔给他一个小纸包,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想住也行。”

这人顶着张扑克脸,说话的口气纯粹就是吩咐,完全不带一丝感情,马义其实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不过人在屋檐下,马义也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搞砸了事,他叹了口气,打开了那个小包。包里头有钥匙,一张卡,几枚硬币。硬币上头一面印着希望天堂的标志,两个倾斜相套的圆环;另一面印着一个倾斜的巨大的环状飞行器,一条飘带悬浮在它上方,上头写着几个英文单词。

马义认得那是希望天堂的全名。

“好运。”大鬼言简意赅地扔下两个字,转身就要离开。

马义猛地站了起来。

大鬼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马义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充血,但他站起来吼道:“喂,扑克脸,下次咱们再比划比划,我一定能赢你。”

大鬼听了他的话,脚步顿了一顿,又继续朝外走去。

马义挑了挑眉毛,朝着他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他从包里检出那张卡片,上头跟他有三分相似的亚洲男人,谨慎地把嘴抿出可以称之为微笑的弧线。

“华英雄,唔,”马义端详着那人微卷的短发和宽广的下颚,点了点那个名字,“为什么我一定要叫这个名字?”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打开背包朝里头看了一眼。

“艹,我说为什么这么轻。”马义愤恨地把背包一扔。那里头所有的枪械都被拿走了,只剩下几把匕首和短刀。

“仗势欺人……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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