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乐:我不是「按快门」的
阴差阳错,学生物工程的张伯乐走上了艺术探寻之路——从事着摄影的职业。由于工作原因,他走遍了浙江众多城市和乡村,兴趣让他用相机和文字记录着期间碰到的令他触动的人和事,意外地成为这个大时代下普通人物表情的记录者。
原本就是个“按快门”的工作
每个工作日,张伯乐会和同事乘车来到事先接洽好的某个村落拍摄档案图片。当地村干部会领着张伯乐和同事一起在村子里转悠,寻找值得拍摄的场景。从明清或者民国时期流传至今的民居、寺庙、祠堂、戏台、桥梁、古井等有历史感的元素,现代的工厂、学校、诊所、文化礼堂,以及村子的河流、森林等自然风景,都是张伯乐的拍摄对象。
张伯乐的工作是浙江 “千村档案”工程的一部分。张伯乐所从事的就是拍摄、归档。某一天,他拍摄的这些乡村可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档案”就是最好的记忆。
一幢看起来很有历史沧桑感的房屋,白色的墙体、灰色的瓦片,墙体上的破损处露出里面黄色的土坯。村干部介绍,这是清朝的建筑,由于年久失修,已经是危房了。
穿过矮小的门洞,眼前呈现出的是典型的清朝厅井式民居——狭窄的天井,周围三面均是房屋,其中一侧是半敞开式的厅,这里的主人是两位老人。村干部用当地方言跟老人沟通,张伯乐举起相机,镜头盖早已打开——这是他的习惯,方便随时抓拍,开始多角度拍摄:房屋的全景、门洞、天井、敞开式客厅、房屋内部堆放的物件、晾晒的衣服……最能显示这幢建筑曾经的考究之处的,是那一排木质古门上的窗棱,雕工繁复精美。张伯乐特意给窗棱拍了很多特写。与此同时,随行的同事则在用无人机进行航拍。
张伯乐说,这份工作本身只是“按快门”的工作,对于摄影水平没有要求,在同事眼里,他只是PS高手而非摄影师。但他对自己的定位却不是这么简单,在拍摄工作照片的过程中,或者是去往不同工作地的路上,如果碰到一些让他有所触动的东西,他都会拍下来。
“时代表情“记录者
在那栋清朝留下来的危房中,半敞开式厅中坐着的老爷爷和老奶奶,给张伯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虽然看起来他们处于疾病和贫穷中,屋子里也没什么现代化的东西做装饰,但是很干净。”老爷爷正在和同事聊天,笑得很开心,而旁边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奶僵硬的表情看起来很复杂,“觉得其中有些苦涩和无奈的东西”,于是,张伯乐就蹲在他们前面拍了好几张照片。“这组照片因为有感情的对比显得更加鲜活,就留了下来。”张伯乐说。
但是令张伯乐最受震撼的是拍下面这张照片的场景。
这是张伯乐去一户人家拍房子时见到的一位老人。她的一只眼睛已经失明,看到她时,她正在切菜。张伯乐和她家人沟通后,就开始拍照。走到这位老人附近时,她切菜的手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他。“只有一只眼睛,非常安静地凝视、观察。我没看到眼神里有评价或者其它表达。”他停在那里有几分钟的时间,老人就这样盯着他看了几分钟。“这种感受比较个人化,表达不出来。但我的的确确感受到了。我觉得我大概是对这种情绪比较感兴趣吧。”张伯乐说。
短短数月,张伯乐跑遍了绍兴、金华、淳安等地的几十个村落,看到最多的就是老人和孩子,而他们也成为张伯乐拍摄的表情系列照片的主角。事实上,这些普通村落,是中国无数村落的缩影。在中国向城镇化和工业化推进的过程中,大量农村劳动力涌向城镇,形成了数以千万计的留守老人和儿童的社会现象。
2017年,张伯乐用相机和文字记录了与一个小男孩的偶遇。
昨天,当我吹着口哨走在山路上的时候,看见一个小男孩,正拿着一根树枝带着一条狗,很神气的样子。
我见过很多这样的男孩。他们都善良,穿着脏兮兮的衣服,都爱到处跑,喜欢表演,喜欢做些夸张的事情来引起陌生人注意。多是留守儿童,没人管,大概是因为缺乏关爱,因此特别渴望得到关注。
去年春天我在桐庐玩的时候碰见过这样一个小男孩,我给他拍了很多照片,我还要来他爸爸的电话,然后通过电话要来QQ号把照片发了过去。
男孩的爸爸在遥远的深圳,我发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图片很大网速很慢。电话里听见爸爸看到照片就哭了,每收到一张照片就发到他的QQ空间,每发一张照片就配上文字,“看看我家阿宝在做什么”。
我后来时常想起那个晚上,一想起来就觉得有点忧伤。
张伯乐遇见的这些孩子,大多数父母都不在家,人来疯,迫切需要别人的注意。还有一次离开一个村子时,有个小孩抱着张伯乐的腿让他带自己去找妈妈。面对这些或可爱或调皮或让人心疼的孩子,张伯乐能做的只有举起相机,拍下让他触动的一切。
俩小男孩
独自玩手机的孩子
轮滑少女摔跤
边走边拍
非科班出身、没有受过系统摄影训练,这并不妨碍张伯乐用照片记录和表达自己的感情。在接触摄影的两年多时间里,张伯乐工作之余不断学习和摸索,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摄影风格——不囿于传统摄影手法的限制,不喜爱摆拍,在行走过程中抓拍一切令他触动的瞬间。在问及拍摄类型时,张伯乐开玩笑地说,“我是拍着高兴型”,说完自己先略带腼腆地笑了起来,露出可爱的虎牙。
张伯乐不能理解现在婚纱照的拍法,“我如果这样拍一组婚纱照,将来看到照片时,一定会想起当时有个摄影师在指挥我干这个干那个。那我宁愿找个三脚架来拍,最起码以后我能想到当时拍照是轻松的。”抱着这种想法,他用纪实摄影的方式给一对情侣拍了婚纱照。拍摄过程中,他不去告诉新人如何拗造型,而是陪他们一起逛公园、逛学校,看他们自然地交流,在这个过程中抓拍照片。 “他们很喜欢”,因为“最起码照片流露出来的感情是真实的”。
纪实婚纱照
婚礼照-父亲的祝福
张伯乐特别推崇街头摄影师刘涛。刘涛是合肥的一名抄水表工,业余时间喜欢在街头抓拍照片,照片幽默诙谐,风格独特,登上了时代杂志的封面。张伯乐常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看他的书,看照片看得大笑。有几次笑完后还发了微博@刘涛,没想到刘涛都一一诚恳地回复。
刘涛作品
在旁人看来,张伯乐和刘涛还是有很多共通之处的。都非专业摄影师,都爱街拍,关注内心感受的传达多过拍摄技巧本身。张伯乐说,他虽然很喜欢刘涛的作品,却从来没有模仿过。“刘涛是一个非常有幽默感非常善于观察的人。我不太善于观察,我在街上逛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幽默感(我可能只有喝多了才有)。毕竟站在街头感受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以后不可能会拍出他那样风格的照片。”对于自己的拍摄倾向,张伯乐思认真地想了一会:“我是希望处在所有的感情状态下都能拍到诚实的照片,但是仔细想想,我确实也是有倾向的。我对孤独的感觉更加敏感。我个人更倾向记录人在安静状态下的感受。”
文字和摄影都是表达情感的方式
虽然主业和日常爱好都是摄影,但是张伯乐在写作上也是颇有心得。他的微信公众号中多是图文并茂的文章。
“十一月,山上的毛竹、山茶和香榧都翠绿着,秋天的风也还没刮透,一阵一阵地掀起我的头发。溪水汩汩地流着,麻雀一大群地从一棵树上晃到另一棵树上。”
“后来他一直说着,我们也慢慢在山上走着。山上的云很低,路都不太好走,年轻人都去了城市,只剩下老年人和孩子。钓鱼、闲晃、打毛豆、晒太阳。时间好像过得很慢。”
这是《在山顶上,你什么都看得见》那篇文章里的描述,张伯乐用平实克制的语言讲述城市人难以接触和体会到的乡村日常,配以无忧无虑的小男孩的组图,让人心生感慨。
有时画风一转,我们也能看到一些有趣的文字。“在三十多小时的车程里,我有时坐在座位上,有时坐在车厢角落地上,有时坐在十块钱一个的马扎上,即便我是坐在地上睡,路上我也在一直歌唱……‘到山里去到山里去。’我的欲望也在歌唱, ‘山里有许许多多大人参,娃娃那么大的人参。挖人参发大财,吃溜肉段,回锅肉,猪肉炖粉条,羊肉大白菜。’”这是改编自清代袁枚《关东长毛人以人为饵》写成的《我在东北挖人参的往事》一文中的描述,在原著的情节中融入现代元素,风趣幽默,可读性强,显示了这个工科男的文案功底。
事实上,对于图片加文字的这种展示形式,张伯乐最初是抵制的。最初接触摄影时,他觉得摄影师就应该拿照片说话,需要用文字是因为照片没有说服力。后来受到现代艺术的启发,想法开始发生变化,创作时少了很多心里负担。“文字和摄影都是表达情感的方式。”张伯乐说,有些东西单纯通过照片确实显示不出来,如果把观者放到某个特定的情景中,观者就能更好地理解摄影师想要传递的情绪,文字就是很好的方式。而大学时的文字功底,以及一年的文案工作,也让他写东西还算得心应手。
放下心理包袱的张伯乐开始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中频繁创作,有照片的时候为照片配文字,不需要拍照的时候专心讲故事;路上看到的,日常想到的,看大师的摄影作品感触到的,都是他记录的对象。文字加图片,成为这个爱拍照的男孩又一特色。
张伯乐希望用十年时间,成为一名合格的艺术家。为什么是十年?因为刘涛25岁开始拍照到登上时代杂志用了十年时间,“我今年25岁,我觉得我也可以”,这个“我也可以”并不是指登上时代杂志之类的,而是觉得拍得久了形成自己成熟的风格和审美观念,比如刘涛的照片,不用署名也看得出是刘涛的。“现在我几乎是看到什么拍什么,这只能说明我还不够敏感到能发现自己真正的内心状态是如何的。我觉得拍得时间足够长,我就能挖掘出我内心最会关注的是什么。”
(本文图片由张伯乐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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