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诈尸啦!诈尸啦!诈尸啦!
向民叔的尖叫声划破了凌晨四点的寂静,吵醒了整个向家村。
我也被吵醒了,我看见爷爷寻声跑了出去,穿上凉拖鞋,也跑在了他的身后,他并没有发现我。天还没有亮,我是跟着爷爷的脚步声跑着,向前跑的那条路,我是闭着眼睛也知道哪里有坑,哪里有包的。
爷爷在前方的几个人影中停了下来,听声音,我听出了他们是村里的哪位叔伯,哪位婶娘。他们手里还拿着手电筒。束束灯光天旋地转的照射着。我没有凑上前去,怕爷爷叫我回去。因为在两天前,爷爷就不允许来这个地方了,路过这里也不行。但是,此刻,我还没有弄清前方发生了什么事。
一束灯光照射到了一棵树下,我看到了,一个衣着鲜艳的女子正依偎在树旁,虽然头发披面,一身陌生的衣装让我无法认出她是谁,但是我猜到她应该是桂玲姐姐。
这个地头不适合桂玲这孩子,她阴气太重了。
我躲在远处,听到爷爷对那几个人说。
昨天晚上打了好几声炸雷,可能就是因为那雷炸开了坟墓,把桂玲给炸出棺材了。向林伯伯说。
桂玲的怨气太重了,你们留意一下,不要让年轻人来这里。爷爷说。
那现在怎么办?向林伯伯问。
桂玲她爹来没有?
这时,天已渐渐地亮了,但是大家并没有发现向元叔。
我躲在不远处的树下,借着渐渐变亮的天色,我更清楚地看到了桂玲姐正卧靠着那一棵松树,低首披发。她的坟墓也在那棵松下。一口漆红的棺材放在那个坑里,棺材盖是打开的。
到这里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多年轻人一来,就被撵走了。很多上了年纪的人看到这样的桂玲姐时,也吓得不轻。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怕。刚才听到爷爷说不让年轻来这里时,我便躲得更隐蔽了。
谁也不知道桂玲姐是怎么“跑”出她的坟墓的。身为村长的爷爷一边控制着现象,一边派人去镇里的派出所汇报情况。
我一直躲藏在一丛黄荆丛中,看着村里几个上了年纪的爷辈和父辈的人在那棵松树旁,他们议论着,思索着。唯一在恸哭的人就是桂玲姐的母亲。她边哭边说桂玲姐害得她命苦。当时我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把话说反了,可是,后来,我才有所明白她那句话没说反。那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的表白。
派出所来人了,两个男子。差不多都已四十多岁了。爷爷拨开人群,迎上前去,把现场情况对他们说了一番。那两个男子却都不出声。其中一个男子看到桂玲姐时,脸上微微有着一些惊恐的表情。
他们在现场慢慢地走来走去,也不作声,一会儿打量着墓坑,一会儿去拨开桂玲姐那披面的头发。一会儿望望天,一会儿望望山。片刻钟后,一个男子走到向元叔面前,说,你家闺女怨气太重了,未成年就死了,不能葬在这个地穴里。这个地头属于“太岁穴”,她的命太轻了,不适合。你们再另外选一块地头,葬了她吧。
听镇上派出所的同志也这样说,向发叔就对向元叔说,听吴民同志的,把桂玲重新选一个地方葬了吧。这个尽早点办,拖久了,传远了的话,对你们家的名声也不好。
一直发怵的向元叔对向发叔点了点头。向发叔是村支书,说话有分量。
吴民把爷爷和向发叔叫到一边,说,向奎村长,你尽快安排一下,留下几个人处理这件事,其他人都各自散了。另外,这件事不要对外宣传。现在出现这件事,科学解释不了,但是,现在的政策是不准搞迷信活动。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爷爷没作声,向发叔说,吴民同志,你的意思我们明白。我们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的。
不一会儿后,从镇上来的两个男子便骑着停在远处土公路上的铁驴回镇了。
爷爷和向发叔点了几个年纪有点高的叔留下后,便开始驱散其他围观的人。一个围观的婶子被驱散后,便向我躲藏的方向走来,越走越近了,我怕被她发现,便悄悄地离开,向家里跑去。刚到家附近,便听到奶奶在前院叫我。我应了一声。她一看到我,便问我跑到哪里去了。我说我蹲茅坑了。她见我裤筒被露水打湿了半截,便问,你是不是去死水湾了?
我回答,我没有。
那你裤脚筒怎么打湿了?
我去树林里看看有没有捕到兔子。
昨天我设计了一个捕兔子的陷阱,在树林里挖了很深的一个坑,在坑口铺上草,如果兔子不小心踩到上面的话,一定会掉进坑里上不来的。昨晚我把我挖的那个陷阱的事也给爷爷奶奶说过。
奶奶没再问什么,若是以往,她或许会问有没有捕到兔子。但此时,她没有心思问这个话题。不过,她对我说,今天就呆在家里面,哪里也不能去。我问,为什么?
奶奶说,不要问那么多。
其实我是知道她为什么不要让我出家门的原因,只是我也不再说下去罢了。
两天前的早上,向中叔来到我家,说,桂玲这女子死了。
爷爷说,怎么回事?
晚饭前还好好的,天亮时,她妈妈叫她起床时,发现她已经断气了。
爷爷跟着向中叔一起向向元家奔去。作为村长,爷爷时刻惦记着村里的大小事。桂玲姐突然死了,这可不是小事。
我准备也跟着爷爷去向元叔家里去看看的,但是,我刚一挪脚,就被爷爷呵斥住了。随后,奶奶把我叫回了屋里。
爷爷是中午才回来的,他一脸疲惫,奶奶为他端上一碗饭时,他大口吃了起来,也许是他早上没有吃早饭的缘故吧,所以,这会儿他感觉很饿。
我问,爷爷,桂玲姐是不是死了?
爷爷没有回答我的问,说,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虽然我才十岁,但是,我已可以明白死亡是什么。因为,我捕捉的很多麻雀都曾在我设计的箩筐陷阱中死去,还有一些兔子也被我设计的竹箭射死了。
二
奶奶说,这姑娘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了?
爷爷说,现在谁也说不清。镇上的吴民同志来过了,他说是猝死。
奶奶问,什么叫猝死?
爷爷说,我也说不清。听吴民同志的意思,那就是桂玲莫名其妙地死了。
奶奶也听得一头雾水,我也不清楚爷爷说的猝死是怎么个死法。反正,在我意识里,桂玲姐是死了。动物死了,要埋,人死了也要埋。桂玲姐死亡的那天上午,向元叔便让人从镇上买了一口薄棺材回来,第二天一早就把桂玲姐抬到死水湾给埋了。
在我印象中,人死了要停七天的,但是,桂玲姐还没有长大成人,村里的长辈们都说桂玲姐年纪轻轻死了,阴气重。于是,就早早地把她埋下了土。
桂玲姐被埋的那个死水湾,没有人住。死水湾成“太师椅”的形状。中间有一个水潭,很深。听村里的老年们说,那个潭有两百年来的历史了。之所以叫死水湾,是因为村里的每一辈人都会淹死一、两个人在那个潭子里。所以说,那个地方从百年多前就叫死水湾了。被安葬在死水湾的人,都是“凶死的人”。所以,村里的大人们不允许小孩子去那个地方玩耍。不过,死水湾是去镇上的必经之路,也离我们家近,所以,我对死水湾也并不陌生,只是觉得那个地方挺神秘的。
桂玲姐比我大了六岁,本来该读初中三年级了,但是,她初中一年级读完后就辍学了。辍学的原因我知道,他们家的经济太困难了。桂玲姐有两个妹妹,哦,不,应该有三个妹妹,其中一个最小的妹妹在其一岁时就交给了远房的亲戚抚养。我从没见过桂玲姐她的最小的妹妹。只是听奶奶说,桂玲姐那个被养出去的小妹妹与我同岁同月。
辍学后的桂玲姐开始在家帮她父母务农。她的二妹桂枝上初中,她的三妹桂叶上小学。不上课的时候,我常常和桂玲姐她们一起在山上玩耍。不过,她要一边做事,一边偷懒似地和我们玩起游戏。
山上的野生动物很多,桂玲姐捕捉野生动物的法子又多又灵,我便跟着学了过来。不过,我知道,她的那些办法也是向元叔交给她的。向元叔可是村里出名的捕猎能手,听说他还自制了一把猎枪。
上次我教你用细铁丝圈套兔子的方法有效吗?桂玲姐问。
我有些失望地说,我在林中设计了十个铁丝圈,但是只套住了一个。
你用的那些铁丝干净吗?桂玲姐问。
我说,是干净的,我把那些铁丝都洗过了。
她问,你用的那些铁丝有没有起锈?
我说,有,我用的是家里的旧铁丝。
桂玲姐说,难怪,那些起了锈的铁丝有铁锈味,兔子闻得到。
我说,那怎么办?
桂玲姐说,用没有起锈的铁丝。小鱼,我再教你一种捕兔子的方法吧。
我心里一阵欢喜,说,什么方法?
桂玲姐说,挖几个深坑,要挖很深,那样掉进坑里的兔子才上不来。然后,你在坑口放些杂草铺平,遮住坑口,再在那些杂草上面放一些兔子爱吃的菜叶,只要兔子一去吃菜叶,它就会掉下去的。
我问,兔子不会爬上来吗?
桂玲姐说,所以我叫你把坑挖深一点。
我说,这个方法也是向元叔教你的吗?
桂玲姐一脸自豪地说,我自己想的。
我问,你用过这个方法吗?管用吗?
桂玲姐说,今天才想的,还没有用过这个方法呢。
我不再问她什么了,因为桂玲姐之前教我捕猎的方法几乎都管用,我也就没再怀疑她的这个方法了。
我来到屋后的树林里,开始挖坑,挖了很深,我的整个手臂都可以伸进去。照桂玲姐说的方法,我挖了好几个坑,铺上了杂草,又在杂草上面放了兔子爱吃的菜叶。盯着那些陷阱,我充满了“硕果累累”的期待。
可是,次日清晨,我的计划被桂玲姐的猝死打乱了。向中叔来到我们家,对爷爷说桂玲姐突然死了。不仅爷爷奶奶惊讶,已明白死亡是什么的我也感到非常震惊。我也准备跟着爷爷他们去向元叔家时,却被呵斥住了。被爷爷一呵斥,我生气了。整整一个上午都在生气,完全忘记了去查看屋后的那些昨天挖好的坑里有没有被困的兔子。直至下午,我才想起这回事。我跑到树林中,发现那好几个坑上面的杂草都没有了。我一阵欣喜,心想,一定是兔子掉进坑里了。然而,当我望向那些坑洞时,一只兔子也没有发现。我猜测,那些掉坑的兔子肯定逃跑了。但是它们是怎么逃跑的呢?我仔细观察着那些坑,发现有那几个坑壁有另外有洞,我心想,原来如此,那些狡猾的兔子一定又打洞逃跑了。
桂玲姐的这个方法不灵,当时我差点想找她,告诉她说她的这个方法不灵,可是,随即我才想到,桂玲姐早上已经死了。
我实在有些想不到,两天前还给我说挖坑捕兔的方法的桂玲姐就入了土。桂玲姐的死令村里人议论了一番,毕竟,他们也不太懂什么是“猝死”,他们诧异,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桂玲姐被埋的第二天后,她居然“爬”出了她的坟墓。那天凌晨四点多,听到向民叔的叫声后,我也跟着爷爷跑向了死水湾。我躲藏在不远处,看到了桂玲姐依偎着那一棵松树。头发披面,看不清脸。但我知道,她就是桂玲姐。
爷爷他们都说这是桂玲姐阴气重,诈尸了。爷爷他们不让村里的年轻人靠近那里,他们几位老人把那里围了起来,议论着,商讨着,并等待着镇上派出所的吴民的到来。
我躲藏着看了许久,看桂玲姐被头发遮掩住的人生。我情不自禁地回忆着她的生前,也思索着她的来世。
三
三、六、九号是子午镇赶场的日子,只有两条老街的场镇热闹了起来,甚至有些人潮拥挤。
菜花蛇,那几个杂碎又来了,点名要找你。
一个名叫白老鼠的跟班来到菜花蛇面前,说。
菜花蛇说,叫上青螳螂他们一起跟我走。
白老鼠口中所说的那几个杂碎是相邻的青山镇的小青年,与菜花蛇他们一样,打架是最大的爱好。邻镇那几个青年,领头的名叫四脚蛇。菜花蛇和四脚蛇他们之所以结怨,是因为四脚蛇一行三人在三天前来到子午镇时,在一个小型的游戏店里,为争一台游戏机,与青螳螂发生了争执。当时青螳螂就只有一人在那店里,被四脚蛇扇了一耳光,青螳螂刚一还手,就被四脚蛇他们攻击了。青螳螂处于了下下风,他逃跑了出去。随即就去找他的老大菜花蛇了。
当菜花蛇带着七、八个人出现在四脚蛇面前时,四脚蛇他们一看对方人多,也不敢硬碰硬了。菜花蛇当着众人的面,扇了四脚蛇好几个耳光,四脚蛇却是敢怒不敢言。他清楚,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不过,四脚蛇还是被打怒了,菜花蛇让他向青螳螂道歉,他不道,他们三个还手了,菜花蛇这边七、八个人一起拥上前去。四脚蛇他们被狠狠地揍了一顿。
菜花蛇心里知道四脚蛇他们肯定会再来的。领边的几个镇的一些“知名”的道上的青年,他都听说过。这个四脚蛇他也见过,如果这次他没有欺负青螳螂的话,他也不会主动去与四脚蛇结怨的。四脚蛇踏入自己的地盘,还欺负自己的兄弟,这个梁子,菜花蛇不得不结。
菜花蛇带人再次见到四脚蛇他们时并没有马上就动手,他们来到离场镇一公里处的森林公园里。到了那里,几乎都没有好好说上几句话,双方斗嘴两回合后便打了起来。这回,双方的人员都相当,这样的局面大都只有一个结果:两败俱伤。确实如此,菜花蛇也被对方的人打了两拳后脑,跌倒在地上一回。
打了几分钟,镇上派出所里的两个人来了,参与打架的人,不论受伤的,还是没受伤的,一窝蜂似的四下跑了。倒是菜花蛇却没跑。
菜花蛇并未带进派出所,直接被刚才出警的吴民带回了他家。
你天天就知道打架,是该想想给你找一件正经事了。
吴民说完这句话后,嘴里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天天跟着《古惑仔》学,那个陈浩南最后还不是被人捅死了吗?
菜花蛇没有说话。
吴民正在说教菜花蛇时,一个中年女人开门回到了家,她一看眼前的场景,心里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她问,吴民,怎么了?
吴民说,嫂子,得为吴星找一个事做了,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今天他又带人和别人打架了。
那个女人一听,一下子惊慌起来,她来到吴星面前,又摸又抚,说,怎么又打架了?你伤到哪里没有?
吴星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吴民对嫂子的此举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离开了哥哥吴江的家。
妻子陈丽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刚从县里开会回来的吴江一到家,感觉轻松的同时,心里也有些美味。这次去县里开会,他与县里的罗书记作了深刻的谈话。罗书记的谈话肯定了他的工作,并勉励他继续努力,他的进步机会很大。
吴江说,陈丽,给我拿个酒杯来,我要喝两杯。
陈丽说,你天天在外面吃喝,还没有喝够吗?
吴江说,那叫应酬,今儿个我心情好。
当陈丽把酒杯刚拿到饭桌上时,房门响了。陈丽开门后,吴江发现是吴民。他连忙招手,说,你来得正好,来,喝两杯。
吴民坐了下来,看到一桌子好菜,问,哥,有什么喜事?
吴江喝了一口酒,说,这次去县里开会,罗书记与我单独谈话了。他肯定我们子午镇的政绩。
吴民一听,就知道哥哥的意思了。他端起酒来,与哥碰了一杯,说,哥,这是好事,是该庆祝一下。
吴江打住了他,说,这也是我们自家人明白一下就行了,不可外宣。
吴民说,这我清楚。哥,我今晚来,其实是想跟你说另一件事。
什么事?吴江放下了酒杯,问。
吴民说,关于吴星。
听吴民提到吴星,吴江才想起来,今晚回家又没有看见他。子午镇就这么小,但是,这三、四年来却难以打个照面。吴星像个夜猫子一样,整宿整宿的不在家里。而且,隔三差五,吴星就往县城里去呆上几天。
吴江问,他怎么了?
吴民说,他今天又与别人打架了。他高中都毕业几年了,该给他找一条路了。
听弟弟这么一说,吴江眉头紧锁了起来。他灌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说,他真是让我头痛得不得了。去年我花那么多钱,给他找好了大学,他却不去上。我又给市交警的一位同学帮忙,安排他去交警队,当个交警也行,他也不干。我实在是对他莫法子了。
吴民说,哥,这些我都知道。关键是还得想办法才行。
吴江对他这个独生子是真没有办法了。他说,稍后我再想想办法。
吴江和吴民是亲兄弟。他们的父亲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里是子午乡供销社的负责人。当时子午还只是乡,后来才发展成镇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吴江和吴民先后进入子午镇的政治体系中。由于父亲的关系,吴江和吴民俩人的政治道路比较顺利,九十年代末,吴江成为了子午镇的镇长,吴民成为了子午镇派出所所长。由于由乡更镇的时间不是很长,百业待兴。所以,县里对子午镇这一届领导班子十分重视。在社会稳定的情况下紧抓子午镇的经济发展,这是县里的罗书记对吴江定的工作方向。不过,话说回来,子午镇的地理条件限制很大,经济发展的空间很小,这个任务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立竿见影的。
四
白老鼠,你快点。
刚到去县里的汽车旁,菜花蛇就开始催我了。菜花蛇蓄着与西门总二郎一样的发型,他喜欢F4。今年播《流星花园》时,不爱看电视的他,一集不漏地全看完了。所以,他开始蓄起了长发。
去哪里?我问他。
他说,老地方。
我一听便明白了,也就没再问下去了。
到达县里时,已是晚上八点了。从车站出来,菜花蛇便拦下了一辆的士。
醉月亮。菜花蛇对的士司机说。
醉月亮是县里最大的一个夜生活场所。县里的人几乎都知道。所以,的士司机一句话都没有说,发动车子便调头从他刚才来的方向走起了。
到了醉月亮,还是到304号包间。里面有几个人,我已经认识了,他们在县里混,都是混得风生水起的人。他们也认识我,不过,在他们眼里,我只是菜花蛇的一号跟班。
如往场一样,喝酒,嗨歌。在极兴之时,对方便会拿出一小包粉来。这是第三次了,上两回也是在这个包间里面。不过,每次吸完后,我在迷幻之中又有些不安。
次日醒来,菜花蛇没有在县里逗留,他带着我又回到了镇上。一路上,他不言不语。其实,他这个人就是话少,不过,打起架来,很猛。所以我才愿意跟着他混。当然,我更看重他父亲的身份。
这个兔子怎么卖?
梁小兰准备在家里烫火锅,我和菜花蛇去她家的路上时,菜花蛇突然停在了街边一个卖猎货的小丫头面前。他问那个小丫头后,又问我,你想吃兔子火锅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他又问那个小丫头,这个兔子多少钱?
二十块钱一只。回答他的是那个看似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她旁边还有一个九、十岁的男孩子。
菜花蛇说,这兔子是毒死的,还是打死的?
那个小男孩说,系死的。兔子掉进了桂玲姐设计的机关里,然后被细绳套住了脖子,它越挣扎,绳子就勒的越系的越紧。
菜花蛇说,你叫桂玲?这兔子真是你捕获的吗?
小丫头眉清目秀,虽然穿着朴素,但是却自身带着娇丽柔美的气质,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特别是她那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甜美,特别悦耳。作为在学习上不上心的我,只能用这些词语来形容她的漂亮,但是,她却美不只此。
小男孩抢着回答,说,是我和桂玲姐一起捕的。
菜花蛇说,我没问你。
小男孩一听,脸上有点不开心,但也没再说话了。
那个小丫头说,你买还是不买?
梁小兰是提前买好了羊肉的,准备是烫羊肉火锅。所以,这会儿我并不希望菜花蛇买什么兔子,再说了,买了之后,也没有谁为兔子剥皮。
我要两只。
我听到菜花蛇这么一说,问,你干嘛要两只?怎么吃?你会剥兔子皮吗?
他没有回答我,却又对那个小丫头说,给我两只。
打我们站在那几只死兔子前开始,那个小丫头就没有对我们笑过,不像其他职业的摆摊卖货的人,陪笑又陪言。
在那个小丫头用塑料袋为我们装两只死兔子时,菜花蛇居然对那个小男孩说话了,他问,你们住在哪个村?
那个小男孩回答,向家村。
菜花蛇说,那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向桂玲?
那个小男孩有些好奇,问,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他们的对话,挺郁闷的。不过,我发现,菜花蛇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小丫头。我是不会认为菜花蛇会突然喜欢上村里的丫头的,跟了他这么久,知道他换了多少女朋友。但他那些女朋友没有一个是乡下的。所以,当我们提着兔子离开后,我也没有问他为什么非要买死兔子,而且非要买两只。我想,菜花蛇可能真的只是想吃兔子罢了。
梁小兰见我们提着死兔子来了,开始是吓一跳,然后是不开心。她问菜花蛇,你提着死兔子来干嘛?
菜花蛇说,吃呀。借你家厨房一用。说完,他便提着死兔子进了梁小兰家的厨房。
当我跟进厨房时,菜花蛇已经用刀在剥兔子皮了。由于兔子是系死了的,所以,当菜花蛇用刀一划开时,黑色的血便涌了出来,看起来挺恶心的。
梁小兰进入厨房一看,有些生气,说,菜花蛇,你在哪里搞的死兔子?这么脏。
菜花蛇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停下手里的刀。他一刀刀地把兔子皮剥了下来,然后收拾妥当,兔子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在碗里乘着。这时看起来,我又感觉那兔子火锅应该非常美味。不过,我有些惊诧,菜花蛇什么时候会剥兔子皮的?
果然,那兔子肉和羊肉一起烫成火锅,味道还真挺鲜美的。我们六个人居然都挑选着兔子肉吃。吃到最后,羊肉还剩许多,兔子肉倒没有了。
梁小兰问,你这兔子是哪里的?挺好吃的。梁小兰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还为这两只兔子生气呢。
在街边买的,二十元一只。我为菜花蛇回答了。
我回答完了,王梅仙说,真好吃。下次你也买两只,你烫给我吃。
青螳螂对王梅仙说,还是叫白老鼠烫“火腿肠”给你吃吧。说着他哈哈地笑了。
青螳螂特爱讲“荤话”,口交这事也被他这样讲了出来。不过,王梅仙只为我口交过一次,那次之后,说什么她也不为我口交了。这时,听到青螳螂开这样的玩笑,她的脸居然红了起来。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不知道梁小兰有没有为菜花蛇口交过,不过,同菜花蛇去县里时,在醉月亮的包间里,菜花蛇让一个应召女郎为他口交过一回。当时,他像是欲仙欲死似的。的确,后来王梅仙为我口交时,我也有那种状态。
吃完火锅,我带王梅仙回了家,可能是酒精的指使吧,我要求她为我口交。她不愿意,我脱光了她,使出了百般方子,终于,她又为我口交了一回。就在膨胀欲裂之时,我的脑海里居然跳出了梁小兰的影子。当然,那种情况当时只有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五
不知不觉,桂玲姐已经死了一年了。她还是葬在死水湾里,不过,她的墓不是在之前的那一棵松树旁。我常常一个人跑去死水湾,常在她的墓前伫立片刻。我本来想对她说几句话的,说什么呢?想说我又学到了一种捕兔子的方法;想说我敢捉蛇了;想说村里的人都说向元叔今年又要当爸爸了;想说,我已经上小学六年级了……可是,我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对桂玲姐说出过。当时想,就算说出来,桂玲姐也不一定会听得到的。
现在捕猎的野兔子,山鸡等猎物都已经卖不出去了。爷爷说,现在全国都有非典病毒,谁还敢吃野禽。我不知道非典病毒是什么,但确实,好像人人都很怕它,就连学校里的老师也天天给我们说,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不要吃野生动物,要多挖板蓝根熬水喝。然而,我们还是扎堆玩耍,还是吃野兔子。就是不太喜欢喝板蓝根水,难喝。
桂枝姐和她姐姐一样,也是捕猎能手。今年她刚才初中毕业,可是,却没有考上高中。桂枝姐没有考上高中,仿佛正合向元叔的意,他并没有打骂桂枝姐。向元叔对桂枝姐说,正好,你妈妈要生了,你在家里分担一下农活。桂枝姐并没有说什么。
小鱼,你说,桂枝姐今后怎么办?
我问,桂枝姐,什么怎么办?
桂枝姐说,我妈妈又要生了,家里又是五个人了,今后我也不能读书了,全是干不完的农活,全是我老爸的责骂。
我知道,打桂枝姐她们三姐妹出生时,向元叔便没有个好心情。我听我爷爷他们说过,向元叔想要一个儿子。所以,之前桂玲姐还在世之时,我经常听到向元叔骂她是赔钱货。虽然我不懂什么是赔钱货,看他那气极败坏的样子,听他那气势汹汹的话语,便猜得到赔钱货三个字的侮辱性质。
终于,桂枝姐的妈妈的肚皮这回争了气,生了一个男孩。向元叔得偿所望,当即就高兴得跳了起来。他给那个男孩取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名字,向功名。这个名字中间那个字并不是桂字。由此看来,向元叔给自己的女儿取的名字是很随便的。
向元叔老来得子,心情大好。桂枝姐和桂叶姐托此福,看到父亲顺心了几天。不过,因为儿子功名的出生,向元叔简直就像是忘记了他还有两个女儿在身边。
向元叔几乎时刻盯着功名,洗衣做饭,家里家外的农活全由桂枝姐和桂叶姐做着。
功名的满月酒的日子刚一看好,向元叔逢人就告喜。
向奎叔,功名的满月酒,请您帮忙主持一下哦,我不会忘记您老的好的。
向发书记,功名满月酒时,你一定要多喝几杯哦。
向中兄弟,功名满月酒时,请你帮帮忙。
向元叔向向民叔告喜之时,向民叔的脸上并无表情。他现在一见到向元叔便会想到去年见到桂玲姐爬出坟墓的事来。甚至有人说,向民叔打那件事后,人都有些变了。变傻了,变胆小了。
爷爷为向元叔家当了向功名的满月酒席的主持人,我也去了,酒宴这样的热闹我是最爱去凑的。奶奶为我找出了一件漂亮的衣服,我还特意戴上了爸爸从他打工的深圳托人给我带回来的手表,那块手表是他对我优异的学习成绩的奖励。
向元叔家去年夏天“走人”,今年夏天“来人”,一悲一喜,这人生真是摸不透。去年夏天,桂玲姐走的时候,向元叔并没有摆白事席,村里的老人们也不让他摆白事宴,因为桂玲姐还没有满十八岁,没有成年,而且,也没有成家。这在村规里,是不能大操大办的。因为桂玲姐是“猝死”,她下葬得也快。
向小鱼,你跟着我们走干嘛?
到了向元叔家,我扎堆到几个小孩子中间去。可是,带头东跑西跑的比我大两岁的向癞子却突然这样问我。
向癞子是向发叔家的长子。向癞子是他的外号,什么时候取的?谁取的?已无从知晓了。他是有学名的,也并不是头长癞疮。随后好多年,他在我心里都不是好人。所以,我不想叫出他的学名来,就叫他向癞子吧。
我没有回答他,他的这个问,我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回答。然而,他走近来,用手指重重地敲了我一下头。我还没反应过来,其他几个小孩子都学他的样子,跑过来敲我的头。他们一躲一闪,围攻着我。我生气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停下来。我去追他们,他们四散跑开,见我没追了,他们又返回来袭击我。这场景,就像后来听到的“打豆豆”一样。
我真是气极了,在地上拣起一块石头,朝他们扔了过去,石头没有砸到他们。向癞子突然又袭击了我一下,这时他下手更重了。我又从地上拣了一块更大的石头,专门追着他,我并没有急于把石头朝他扔去,因为,他一直在跑。我追赶着他,哭着骂着他。我多么想追上他后,用石头狠狠地砸碎他的脑袋。
终于他还是跑掉了,跑得不见踪影了。我心里的火快把自己都烧死了。我转着身,四周看着,我担心他趁我不注意,又从身后来袭击我。我看到了一个刚才敲了我三次头的一个小子,他还没来得及跑,我就把石头朝他扔了过去。我是想让他脑袋开花的,但是,石头并没有扔准,只是砸在了他的脚背上。他顿时哇哇地哭了起来。这时,一些大人终于插入到这场“战争”中来了,不过,他们以审判者的样子,骂我为什么用石头砸人。我不止一次诉说是他们先用手来敲我的脑袋的,但是,他们却说,他敲你脑袋,你也不能用石头砸人,你真是没长脑子!
六
杨娜。
周丽看到同班的杨娜走在前面的一个路口时,她叫住了她。
周丽看到杨娜回过头来,看到她时,露出了笑脸。周丽正欲加快步伐跑上前去。突然,“砰”的一声,周丽顿时尖叫了起来。不仅是她,街头的人都惊叫了起来。
地上躺着两个人,准确地说,一个成年女子正压在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身上,地上溢流着一滩鲜血,却已分不清是成年女子的血,还是那个小女孩子的血了。
周丽真的被吓坏了,她一声尖叫之后,居然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她的同学,杨娜被那个成年女子压着,瘦小的身子仿佛已经被压扁了。她的口里流着血,脸上也流着血,不过,脸上的血是压在她身上的那个女人从口里流出的血。最让周丽接受不了的是,杨娜两只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她,而且,她的一只眼睛里也流着血。这样的恐怖场景,十岁的周丽从没有见过。
110和120几乎是同时赶到了现场的。不过,120来了不一会儿,便走了。来的是两个医生,他们下的共同的决定是,地上躺着的那两个人都已经没了。其中一个长着龅牙的医生对两个到场的警方的人说,两人都已没有生命迹象了。随后他又摇了摇头,说,俩人都没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医生走后,一拨警察就开始调查现场的目击者,一拨警察开始现场拍照取证。
真是太吓人了,那个小女孩在那里好好地走着,突然,那个女人就掉了下来,刚好砸中了她。街边的商贩说。
我没有见到当时的情况,听见砰的一声后,见到的情况就是那两个人重叠着躺在地上了。当时正在路边背对现场打电话的人说。
看那个小女孩的校服,好像是前面天恩学校的学生,那是一个贵族小学。一个饭店老板说。
……
王静来到了一辆车前,周丽此时脸色苍白,坐在那辆车的副驾驶的位置上。坐在驾驶位置上的女人正不停地安抚着她。王静本来想问问周丽几个问题的,但是,她看出来了,周丽已经被吓坏了。她转而问驾驶位置上的女人。
对不起,小孩子现在情况怎么样?
那个女人说,她被吓坏了。我没想到会出这样子的事,我停车在这里,去那个超市里买点东西,我是让她在车上等我的,我没想到她会下车出来。
王静问,她是你的女儿吗?她也是在天恩学校里上学?
嗯,她也是天恩学校的学生。每天我都接送她。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样的事。太可怕了。
王静不便再多打扰她们了,现在这个小女孩必须得到心理疏导才行。
这时,一个女人跑进警戒线,王静已经看出,她的步伐开始有些颤抖了。地上的两个死者刚才已经被警察分开了。那个女人跑到了死去的小女孩身边,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自己的女儿,她大哭了起来,声音撕心裂肺,又悲切极了。
我们在七楼的天台上发现了一封疑似遗书的东西,另外,还有那个女人身份证明及财物。我们已经核实过那个女人的身份了。她刘小莲,有一个儿子,今年九岁,名字叫郝雷,在读小学三年级。根据她的遗书所说,她本来就生活凄苦,没想到今年在医院里检查出了晚癌病症。因此对生活无望,选择了轻生。
王静的同事王凯把他现在掌握的情况说了出来。王静说,关于那个小女孩的情况,我们也掌握了一些。现的基本情况是单亲妈妈跳楼压死了另一个单亲妈妈的女儿。
怎么会这样?看来这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了。王凯有些惊诧,同时心里也充满着对她们的同情。
王静对王凯说,你的意思这只是一场意外事件了?
王凯说,难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王静说,没,没有。
王静虽然说没有什么发现,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刘小莲跳楼,怎么刚好砸到楼下街边的杨娜同学呢?就算跳楼,看到楼下有小孩子,自己也已身为母亲的她,再怎么样都会对楼下的那个女孩子有一丝在乎,至少,会有不能伤到楼下那个小孩子的潜意识。可是,眼前的这个场景,完全就像是她瞄准了那个小女孩的位置跳下来的。
嗨,吴队长,你怎么在这里?
王静刚刚从那个跳楼事故现场往回走,走到一个街头转角处时,她发现重案一组的吴承华队长。
市警察局里有重案三个组,吴承华是一组的队长,年纪轻轻的王静因表现优秀,且屡破疑案、重案,被任命为三组的代理队长,前队长处于半退休状态,因为,警局现在正在实施提拔年轻干部的制度。
刚好有事路过,听说这里有人跳楼了,所以顺道想去看看。现在情况怎么样?吴队长说。
王静的脸上挂着了一丝悲凉,本来,警察是不能带着个人情绪来谈案子的,但是,现在她的心里确实有些不好受。所以,她回答,有些悲惨。目前的情况,初步判断为,一个自杀女人跳楼后,很不幸地砸到了楼下的一个小女孩,两人皆不治身亡了。
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吴队长问。
王静说,杨娜。跳楼自杀的那个女人名叫刘小莲。她的基本情况我们也初步有了了解。
吴队长问,你们已经确定她是自杀跳楼吗?
王静说,只是初步判断,接下来,我们要去具体了解了解刘小莲。
吴队长说,那行,你们忙,我就先走了。
看着吴队长驾车离去,王静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在心里想,如果是吴队长,他会怎么处理现在这个情况呢?王静之所以有这种想奇怪的想法,是因为吴队长从警以来,破获的案件比她看过的案件还要多。所以,王静不仅把吴队长当成了工作中的前辈,更是把他当成了老师。刚才当吴队长问她是否已确定当事人是自杀跳楼的时候,她心里有些犹豫了。再说,她心里一直对刘小莲的跳楼有点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