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打电话来时,我正在第七遍修改图纸。她说需要回来住几天,让我准备好接驾。对于她这种无关痛痒的旨意,我向来是视情况而定的,应付着挂了电话,继续第八遍修改我的图纸。
安乐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隔壁老吴家的孩子,按现在的说法是叫发小。她常年在Y市,偶尔回来探望她爹老吴。她爹在她高三的时候,麻将桌上突发脑溢血导致半身不遂。据当时同桌的麻友说,“哎呀!他当时清一色自摸啊,估计太激动了,嘿嘿笑了就倒下了。”
那时安乐正逢高考,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她那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带来了承重的负担。她妈妈精神状况一直都不是很好,在一次出门后就消失无踪了,寻了这么多年也毫无结果。她爹老吴从年轻时就以赌博为生,在外飘荡,上了年纪才回到家,但也每天混迹在各个麻将桌上。他们家一直是安乐的姐姐负责赚钱养家。所以外面对她姐姐的风言风语不在少数。
高考自然失常发挥的安乐便帮着姐姐分担起了家庭的重担。高额的医药费和每个月疗养院的费用让她们焦头烂额。那段时间安乐过得很辛苦,白天在姐姐朋友的店里学做美容,晚上去网吧兼职收银到凌晨,只能抽空趴在桌上睡几个钟头,日复一日。
然而忽然有天,她再出现在我面前时,已然是变了个人。
她的头发由黑直变成了棕色大波浪,原先洗得泛白的运动服也变成了品牌的连衣裙,会画着浓妆,会踩着高跟鞋,步步生莲起来。
我向来反射弧较别人长些,等到整个小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安乐时,我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从来没问过她这些。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她还是那个安乐啊。我永远记得小学三年级,连续的下雨天扰得人烦不胜烦。便贪玩的跟班上的女生比赛踩水坑,鞋自然湿的能拧出水来,冻得直哆嗦。安乐见了,二话没说便把自己的鞋脱下跟我换,还美曰其名她身强体壮,不怕冷。我一直觉得安乐有武侠小说里侠客的气质,她不善多言,总是用实际行动对我好。
我在小区门口等到安乐时,她没像以往那样熊扑过来,只是慢悠悠的踱到我面前,脑袋自然的先伸过来靠在我肩上,“我累了。”她声音里或多或少的疲惫感让我心里顿时酸酸的,“那我们先回去吧。”
我伸手想去拿她的行李,才发现她什么都没带,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她穿着宽松的运动套装,脚上也是运动鞋,只背了个小小的挎包,头发松松的绾了起来,脸上脂粉未施。
我是摻着她回到家的。那个一向自诩身强体壮的人怎么成林妹妹了?
我们家王女士一直很喜欢安乐,心疼她的孝顺懂事。她们感情很好,好到有时我甚至怀疑当初我俩是否被抱错了。所以安乐在家的这几天,王女士总是变着花样的给她煲汤进补。她也就心安理得的每天吃饱喝足就睡个昏天暗天。所幸她终于不负众望的气色好了起来,渐渐恢复了过来。
她是在临回Y市前一晚才跟我开口说老孔的事。
那是个四十多岁,会每天将头发梳的服服帖帖,西装笔挺,清瘦儒雅的男人。
安乐是在去Y市三个月后,被医药费逼得没有办法,只能去娱乐会所陪酒时认识的老孔。那时的安乐觉得只要陪着喝酒就能赚比在网吧兼职多的钱,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认识的过程一如狗血剧般的俗套,安乐被难缠的客人纠缠,老孔适时出现帮忙解了围。为了答谢他,请他吃饭,她为他的阅历体贴倾倒,他被她的年轻善解人意心动,一来二去也就好上了。
“那后来呢?”
“一个月前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握住安乐颤抖的双手,“他知道吗?” “我从来没有问过他家庭状况,可是怎么会想不到呢,那样的年纪,那样成功的事业,我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说会离婚,让我等他,我看着他乌黑发亮的头发如今都有些许白发了,我心里难过的怎么也拒绝不了,我是多么想让他幸福的啊。可我只要一想到那个满脸悲伤的女人,跪着求我,求我给她和她久病缠身的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庭时,我就做不到。”安乐哭的歇斯底里:“我一个人去打掉了孩子就回来了。我怕我会心软,我怕我会成为连自己都不齿的人”
“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不用的,我可以,我只是和他道个别,整理好就和姐姐一起回来,你不用担心。”
安乐是和姐姐在一个月后一起回来的,把她爹老吴也接了回来。
现在的安乐在小区对面的商贸街开了家童装店,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店的名字叫点点,她曾说过以后不管生男生女,都会给他取名叫点点,点点滴滴汇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