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吸烟可以追溯到小学四年级。
在我们县城唯一的旱冰场,年轻的少年们蜂拥而至,这里放着我们小城镇从未有过的韩流歌曲,每个人都戴着一副淡漠、叛逆的面孔,他们滑冰,喝冷饮,聊着学校与学校间的约架。老板很聪明地把烟按一根一根的份量卖给学生,从中获取巨大的收益。
带我去的姐姐叼着烟吞云吐雾,我也尝试着拿起了一根,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感觉,燃烧的烟雾一到嘴里就直接被吐出来。姐姐白了我一眼说,你那叫抽假烟。
可是我觉得那很酷啊。
那时我成绩还不错,虽然不怎么听课,但怀揣着这样的秘密,总让我觉得有种背离“好学生”标签的快感。
当然,那时候的我还有着其他的小秘密,比如我不会告诉你那时我爸爸妈妈大吵大闹濒临离婚,也不会告诉你第一次月经初潮因为母亲不在,我是多么害怕而不敢告诉别人。
初中的时候转学去了另外一所城市,班上同学们调侃我奇怪的县城口音,平庸的成绩和外表,沉默寡言,还有住校生的身份,都让我与他们显得格格不入。但意外地是,我在这所学校居然遇到了别班曾经认识的老乡。都是男生。于是我们经常翘掉体育课和晚自习,在学校的食堂地下室,操场角落,教研楼的天台,彼此心照不宣地为对方点烟。
直到有一天,这样的默契被突击检查的班主任打破。其他男生被带到办公室训话,因为我是女生而躲过一劫。后来那些男生们又由于种种缘故,或主动或被动离开了这所学校,我们从此再无联系。
不久我的爸爸因为工作关系也调到这里的城市,我知道最主要是为了照看我,但我和他的关系很不好。那时和他一起寄居在姑姑家半地下室的房子里,潮湿而阴冷,我的手臂老起红疹子。我常躲在家里厕所抽烟,然后上厕所和洗澡,居然天真地以外那样就可以盖住气味。
某天晚上在卧室关了电灯,我正点起一根烟,突然闯入的他正好看到这一幕,于是我被勒令交出所有的烟。然后他当着我的面,一根一根,用鞋子把烟碾碎,一根一根。
我猜他当时脸上一定带着愤恨的表情,就跟他偷看我的日记,听别人说在街上看到我和xxx小混混走在一起时的表情一样。
但抽烟的却也让我收获了很多好朋友:我最喜欢的女孩子,跟我在高中时候的第一次见面,聊天是这样进行的:“玩劲舞团吗?”我说:“玩。”“有男朋友吗?”“…算有吧”“抽烟吗?”“抽。”我俩心照不宣的一笑,为这共同分享的兴味相投。
或者是和dy在一起,当时同一个宿舍的我们,常常在熄灯之后躲在阳台的厕所里一起抽烟。我们一起分享着摇滚乐,对学校压迫的高三学习感到绝望,说着“the fuxxing regulations”。我在那时候学会了弹烟头,坐在操场背后的荒地,指尖一挑,烟头就带着火星越过学校的铁栏杆,像我们对于外面世界的无限张望。
上大学后才算是真正获得了自由,零零碎碎的一算,身边的好友几乎都是烟友。我们在学校的小花园,路边大排档,人满为患的live house,噪声震天的音乐节上都留下了一地的烟屁股。某个夏天的夜晚,在我租的房子的大天台上,我们围着一张桌子,一边吸烟一边肆意谈笑。那段时间准备司法考试,我和室友以每天大约两包的进度吸烟,整个房子都被熏出“红梅”的味道。
但那也是我关于整个大学生活,至今也觉得温柔的回想。
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戒烟,我有一段时间不再自己买烟,但总能从各种人身上蹭到。在失意伤心,或者沉闷无聊时,烟就像一位沉默寡言的老友,为大脑带来略微眩晕的感受,用鼻腔和嗓子浓烈的刺激,让你不自觉放松下来,提醒你自身真实而用力的存在。
但其实我一直很难接受我自己吸烟的事实,就像一边给出单纯无害的眼神,一边又无可阻止自己下沉的欲望。我希望成为他人所谓的“好女孩”,成长为他们期待的我的样子,从而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和喜欢,因为我自己并不怎么喜欢我自己。而在大多数人眼中,吸烟,尤其是吸烟的女孩,总会令他们有所鄙夷。因此,我一度陷入这样的矛盾当中,一方面极力去掩饰自己吸烟的事实,扮可怜无辜,另外一方面,却总是在无尽挣扎之后,点起打火机,告诉自已,就这一根,最后一根。
也是随着年岁渐长,才慢慢学会了与自己达成和解,我想更好地照顾自己的身体,我想守住对自己的承诺。但我不认为吸烟是好或者不好的事情,无非是个人选择的不同。虽然我也会对公共场所抽烟的人表示不满,我自己吸烟,不代表我必须得被迫吸你们的二手烟。
我戒烟了。这并不难,前期后遗症会是异常强烈的饥饿感以及不断地打呵欠,但其实心理上的依赖性远远大过生理依赖,心理上的依赖,来自于某个加班至深夜的疲倦,来自于一个人独居异乡的孤独,来自于与好友们渐行渐远的感慨,也来自于对某个故人爱而不得的伤怀。但久而久之,这样的欲望,就如同已过赏味期限的变质罐头,逐渐丧失了当初鲜美的吸引力,而变成庸常生活中无关紧要的点缀。戒烟或许是好的选择,毕竟我们总能从别处找到安慰。毕竟清醒而痛苦地活着,是这个年纪的我对于生活更为成熟的抗争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