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华胥引

  我点了一盏引魂灯,站在桥头,在城门口,等你归来。

  你一夜未归,我听到谁吹了一夜的笛。

  我转身回去,这样的时光已经习惯。如今命运的转盘已经转过了三四轮,我还在痴痴地等。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王府的门一道一道地打开,寒冷的风吹进来,长满荒草的庭院更加的幽冷。

  院墙高高,这夜没有月光。

  思念如流水一般四处蔓延。

  遥想多年前一纸红笺,你我许下诺言,约定三生三世,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至死不渝。

  而今物是人非,曾经的诺言变为一纸空文。

  史书上记载他们的恋情曾经羡煞世人,而今这一页已悄然翻过,不留痕迹,空令人扼腕叹息。

  这一段恋情只是封存在少数人的记忆里,也封存在她脑海里,蒙上了灰尘。只是依旧鲜活如新。

  我曾经用鸳鸯锦,试图绘下这一段孤独浮生。你站在我身后,手把手地教我,我贪婪地汲取着你身上的气息。

  心里很慌乱,扶不稳手中的笔,任由你握住我的手在锦上作画,却也是那样的好看。

  而今我抚摸着这一段鸳鸯锦,上面依旧有你的气息。而你却早已不在。我的泪落下来,洇晕了锦上的画。我急忙慌乱地用袖子去擦。

  越擦越模糊,我终于抑止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公主!公主!”门外传来铃儿的叫声。

  曾经许下的誓言还算数吗?你还记得吗?是你当时并未认真,还是我太过认真?还是我并不该等?

  你说的一世长安,你自己又做到了吗?

  元和七年,公子叛国。曾经以将军身份率大军出征的他,不慎遭遇惨败,被敌方俘虏。

  如今他背叛自己的父王,率敌国士兵压境。

  秦国安城公主率大军迎敌。

  元和七年九月,公子破国。安城公主壮烈殉国。其尸身被悬于城门三天三夜,日晒雨淋。

  曾经这一段暧昧的兄妹之情,令世人艳羡。如今当世人试图寻找一些痕迹的时候,却被这残酷的现实,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唯一让世人觉得,他心里还有她的,是他不顾敌国君主的命令,将安城公主的尸身,葬于长安城外西山千层塔下。从此隐居山林,避居于世。

  他还记得她吗?曾经在城墙下作画,画了一幅山水人家。她说,她宁愿不出生于帝王家,宁愿落户山水,做寻常人家的女儿。

  而今大雪封城,千层塔也被大雪所掩盖,似乎上天也为之悲哀。他与她,阴阳两隔,他只能独自寂寞,浪迹天涯。

  曾经她为他弹琴,她说,若你喜欢,我愿意一辈子弹给你听。而今这一幕时常在他梦里涌现,仿佛水中望月,雾里看花,分不清真假。

  她似乎,并未离开。

  元和九年三月,江南一小镇。

  一女子在草庐下,悠闲地煮一壶茶。只是她的眸子中,有掩饰不去的伤感。她捧起青瓷骨杯,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她披了斗蓬,但并未将脸遮住,撑一把青竹伞,去往一个地方。

  穿过一片梅林,她短暂地驻足,梅还未谢,她折下一枝经过精挑细选的梅花。

  来到一处荒凉,荒草萋萋,有一座低矮的坟头。她将手中的梅花插于坟前,抿着嘴不说话。

  坟前一棵刚长出来的小桃树,花开得灿烂,芳香四溢,却惹来风沙。

  坟上爬满了青苔,亦如她的思念在石碑上慢慢发芽。

  当时公子祸国身中傀儡之毒,背叛王城,灭了自己的国家。虽然他拿到了解药,但敌人岂会真的放过他?

  他体内的慢性剧毒发作,终究不久于人世。

  但他却保得了心爱的人平安。

  他为安城公主寻找了替身,并派人护送她南下。

  他实现了她的愿望,把她送到了寻常人家。

  她走的时候,却是带着他的骨灰。

  这一段爱,终究在史书里不了了之。

  史书记载的,只会是公子叛国,安城公主为国捐躯。

  而谁又知道,公子祸国身死国灭,而安城公主却平安地度过了余生。

  他用他的命,换来了她的一世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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