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读莎士比亚的爱情剧,可以全然被弥散在文字间,如闪电撞击心灵般的情感巅峰而熏染得如痴如醉。
罗密欧爱上朱丽叶时,说:“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的眼中有它净化了的火星,恋人的眼泪是它激起得波涛,它又是最智慧的疯狂,哽喉的苦味,吃不嘴的蜜糖”。
爱情的醉心与迷狂让人失去自己,仿佛进入到另外的绝妙世界而重获新生,得到生命最大的自由。中了箭镞的罗密欧可以忘掉忘掉世仇;《皆大欢喜》里的奥兰多可以把情书挂满整个森林;《仲夏夜中之梦》中的赫米娅可以与情人远走……
它像一剂让人失去理智的迷药,让人不由自主,忘却凡尘,全情投入。“我给你越多,而我自己越富有”。
可是这只是一种爱情理想,理想中的爱情,是一种追求和期望,而不是现实存在,“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一切指天誓日的盟约在风吹日晒中,会渐渐失去娇艳的颜色,沦于黯淡。
所以,莎翁在《哈姆雷特》中道“就是在洪水暴风一样的感情激发中,你也必须取得一种节制,免得流于过火”。这才是莎士比亚自己,背后的眼睛永远洞射着智慧的光芒,从更高的纬度把生命的哲学告诉。这也是他高于时代的原因之一。
如果,你曾为爱痴狂,曾不可自控地陷落一种危险中,那么,请一定要有醒来后,收拾狼藉的能力。我不知道留一份警醒的爱情还是不是爱情,人人都期盼一种百分之百,于我,期待就足够了。自古为了真爱而付出生命代价或更甚,如罗密欧与朱丽叶,故事也止步于生命了,只留下赞颂。生命与爱,自己与爱,孰轻孰重,我不知道终极答案,可我会选择前者。
02
这让我想起了明代汤显祖的《牡丹亭》。
评论界说《牡丹亭》最后的小瑕疵,是一场真挚的爱情为何还要仰仗帝王权威的维护。而跳出剧情,跳出那个“情”与“理”博弈的时代大背景,“至情至性”即便不是对对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抵抗,那它也不会是爱情玫瑰梦的海市蜃楼在现实的构建。
一觉入梦,《牡丹亭》中所有情的极致都许你在另外的世界,那里没有人间礼法的束缚,没有门户情仇的纠葛,只有因爱而得到的自由。反过来说,刻骨铭心全情投入的极致体验,都不存在现实的世界中抑或无法长久。
当杜丽娘死而复生,便道“鬼可虚情,人需实礼”。真情还是要受制于封建立礼法。有情人的幸福最终还要倚赖权威的裁度,天子的见证,而并未真的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去突破封建礼教的藩篱。“有情的都成了眷属”不是自己就可以实现,它会受制于时代的局限,人的局限。
这种局限也是另一种真实,甚至是更值得深思的真实。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没有超越就没有悲剧”。西方文学的悲剧是在打破一重重现实的壁垒,于万千桎梏中挣扎着,终于在血肉模糊中照见希望,生发出光芒,铸就一个全新世界的一种伟大力量。有超越就必然有牺牲。
中国文学没有悲剧传统,《牡丹亭》也因此有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深刻性被消解,革命性被“和谐”。这也预示着:大环境的变革之艰难。人在岿然不动冷酷压抑的高墙面前显得疲软无力,也更容易妥协。也正是这种“委曲求全”在无时无刻提醒着:“生者可死,死者可生”的情爱没有现实条件。一旦纯爱照进现实,那也就意味着危险降临了。
即便回到近代,“那拉出走之后”的拷问,依旧是横亘在前方的永恒障碍。“道阻且长”。因为情总会受制现实的羁绊和人心的不可预料。
至情至性,至死不渝只是一种向往和趋近,如一个无界函数的图像走势那样,只能逼近最高点,却不能达到,这也意味着只可以前进,却无法停止。
03
看《我的前半生》,起初为了爱情和家庭全情付出的罗子君,让我想到这些中外戏剧里情节与警示。原来,这沉浸在爱情玫瑰梦里的人们千古同一。
起初,她只需做好一个爱人,一个妻子,以为这是投入和真诚。她甘愿不去想自己和以后,爱情足以让她幸福一生。可是,水晶球破裂那一刻,生活的琐碎也才刚刚开始。
人世的复杂超越了“复杂”的诠释。爱是一种神魂颠倒的迷狂,会有失去理智与判断的危险。人可以由爱入梦,享受一场只有美酒芳香的沉迷,却不可以一醉方休;亦可以因爱回到一种瞬间放空的单纯,飘飘欲仙,却不允许贪得无厌。《牡丹亭》结束在婚礼的喜悦片段中,而这不是故事的全部。
剧情中的罗子君,醒来以后,可以重整待发。而,在生活里这其实已经是一种幸运了。因为很多人,没有她那样的基础,需要从零开始。我们不能去希求“情比金坚”的情感。
如果能尽早为自己的人生留出一种可能的缝隙,一种相对明朗的前方,那么,我愿意在真诚付出的同时,拥有一份审慎,一种不被幸福淹没的警示,以敌一个“万一”来临,即使依然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