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生活只是个不值钱的易拉罐,还是会有人把它视若珍宝,只有在生活被叫作生存的时候。
在我们生活的小镇上,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就像是一群随着季节的迁徙的候鸟,每年快过年的时候,他们从全国各地通过各种廉价的交通工具急不可耐地赶回来,在家待了一个月左右,又行色匆匆地往全国各地飞奔而去,直到第二年快过年的时候他们又回来,之后又四处奔波……如此周而复始,没有尽头。他们不是去旅游的,所以他们被叫做“打工仔”。
“打工仔”们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们每天做着比别人苦、比别人累、还让别人瞧不起的工作,却拿着别人瞧不上的微博工资。除了维持自己的生活之外,他们还须每月给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寄去自己的全部收入,供孩子上学,供父母吃穿。他们仿佛就是钢铁铸造的机器人。没有自己多余的想法,唯一的梦想就是养好自己的家;他们也是那么的无私,自己吃苦,让全家人不饿着;他们仿佛不懂得休息,也不会想家,一整年都在外地,一整年都在工作;他们是那么的“庸俗”,不喜欢艺术,不懂得诗画,甚至没有好好读过几本书。他们身上被生活装上了一个固定的程序,打工养家。
每年年底的时候也许就是他们最开心,最光鲜,也最有尊严的时刻。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会想家,他们活得才不像机器人,他们才敢拿出自己最体面、最光鲜的衣裳来穿给别人看。同时,他们也会给自己的父母、孩子添新衣,当然也会大方地给小辈们发红包,这是他们一年中唯一一次大方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年夜饭是他们一年中吃到的最丰盛的晚餐,他们卯足了劲吃,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大年三十夜就要吃三十碗饭,要不然人就没有出息,找不到钱。过年的那几天每家每户要把家里所有的好吃的都拿出来,父母在家养的大肥猪、鸡、鸭、饿、鱼都要在这几天统统杀掉,尽量多地把它们炖在一个大锅里,炖好了用一只大桶装着,连吃好几天,吃个够。用他们的话说,过年这几天把肉和好吃的都吃够了,接下来的一年里就不会再想吃了。
我有一个同学初中还没毕业就辍学了,他走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了,听说他把他的青春献给了沿海某大城市的一个建筑工地,有时候在微信上聊天他会很拽地告诉我他过得很滋润,每天吃得饱,穿得暖,每个月还能给家里寄点钱,而且人也不会懒,他说这样的生活他很满足了。上次回家偶然路过他家,看见他家的老房子已经不见了,一大堆蓝色的砖后边,一座一层小平房已经略有雏形。我上前去和他妈妈聊了两句,她神色悦然地回答我说:“这是小杰寄钱会家来修的,他还说等他赚够钱了再修一楼!”我当时不知道我是什么感觉,我只记得我是跑着离开的。
天哪?他才比我大一岁!我顿时感觉,他比我这个以读书为借口不断啃老的人高大多了。话说回来,我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吧。我感觉我的人生观被挑战了,也许,责任就是不要有梦想。
我表哥也是“打工仔”大军中的一员,同时他也是一个一岁大孩子的爸爸,如果放在以前,他还是那个我们可以彼此无话不说的人。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在我们都还不懂得梦想是什么的时候,我们就交换了彼此以后想干什么的想法,他说他想成为一个画家,因为他从小喜欢画画,而且画得真的挺不错。后来他辍学了,我就没再见他画过画了,他也不愿意再画了,也许是画家都有双细腻的手,而他只有满手的疤。后来我们也很少愿意找对方谈心了,他觉得和我说生存,我一无所知,我觉得和他说读书,是在伤害他。
“老同学,别读书了,跟我去外面打天下吧?”这是老罗以前常跟我说的话,不过后来没在听他说了。我知道,“打工仔”并不是天生比人笨,他们只是单纯不喜欢读书,他们认为,青春这么美好,就应该用在人生的刀刃上,而不是整天溺死在书中。他们都信奉“早成家,早立业,早生孩子早幸福”,虽然我知道这种观点不对,但是他们用行动告诉了我,什么事情都可以是对的,为了生存。
“我一身的武艺差点运气”这则是小阮和我常说的话。我想想还真是,在他毕业这些年里,他做过很多工作,干过工地,搞过装修,装过水电,安过网络,当然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听说现在在卖车。他也去过很多地方,用他的话说就是哪里有钱往哪里去,什么赚钱干什么。但是他觉得他现在还是很失败,感觉自己没出息。他并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听完了他精彩的经历,他羡慕我的安稳,我憧憬他的精彩。
也许,我所知道的生活不是真正的生活,而他们所理解的生活叫做生存。人生就是这样,你不稀罕的东西会有人视若珍宝;你所鄙视的生活,还是会有人过得心安理得。每个人都是一生,谁敢说怎样活着是错的?你天生为王,也没有资格唾弃那些用力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