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付奎正坐在从S市回C市的高铁上。他抬起右手,用手指梳理了下花白的头发,有几根银白色的头发顺着手指滑落到黑色的皮夹克外套上。窗外那一座座城市与村庄里影影绰绰的灯光一闪而过。荒凉的田野、茂密的森林和黑黢黢的远山,像被一个黑洞渐渐吞没了一样,在他的眼前失去了影像。他看见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脸,一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年老男人的脸。在这张脸旁边隐约现出了另一张脸--一张六十岁的秦秀珍的脸,脸上模糊一片,唯有那一双乌漆似深潭的眼睛泛着冷意直愣愣地盯向付奎。付奎不由得心里一惊,定了定神,回头看了一下同排座位上那个已熟睡的男人和空无一人的车厢过道……
很久以前,付家与秦家曾做过很多年的老邻居。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在C市的南门大桥北边上,有一栋狭长的两层灰瓦屋顶、木制结构的老式住宅楼,付家居楼上,秦家住楼下。那时因为付家成分不好,土地和祖上的私宅,还有家中的许多藏品后来都被充了公,经过几番折腾,一家人总算住到了这街边有些破败的小木楼上。在那个干什么都讲家庭成分的年代里,付家人鲜有亲戚朋友来往。只有楼下的邻居秦家大娘跟没事一样,时不时地上来串个门,闲聊上几句。
两家孩子更是从小一块儿玩耍,在长年的互相打闹玩耍中,缔结了如同战友般的深厚情谊。在付家的一子两女中,付奎排行老大。秦家则是三子两女,秦秀珍排行老四。
年老的付奎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秦家老四的。只记得自己十多岁时,就离开家离开C市,坐上大卡车和许多陌生的同龄人一起去了很远的高原山地支援边疆建设,这一待就是十几年。那时一年只能回C市一次,每次就三四天。刚开始总有点懒得跑来跑去的感觉,不想把时间折腾在遥远的路途上。而且回到C市,就只是在家里吃几顿饭,或者和楼下秦家兄弟一起喝喝酒,吹吹牛,还不如在高原山区上和工友们一起热闹。但是,后来,慢慢地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自己就眼巴巴地盼着那一年中的三四天早点到来,早点回C市,早点见到梳着一根长长的粗黑辫子的秦秀珍。
那时的秦秀珍刚满十九岁,刚刚顶替她妈妈的班,在供销社的水果店上班。她模样虽然算不上秀美,但也长得眉目周正,是越看越舒服、越看越顺眼的那种朴素的美。她那年轻而充满活力的生命,脸上时刻洋溢着温暖的笑容,总是手脚麻利地做着事情,还时常热心肠地主动帮付家做些手工的活,这些点点滴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二十九岁的付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