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林月这次特别懂事,晚上住在学校宿舍,而没有回家,林父也没有接林月。林父躺在床上温柔地说:“湘秀,我真怕你一去不回。”林母笑着说:“说什么呢?我这不回来了。这辈子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也休想甩掉我。”“那就让我们……”林父没说完,就抱住林母。正所谓老夫老妻也适用小别胜新婚。林母这次回来,两人感情瞬间升温,没想到两人变的更亲近。林母头枕着林父胳膊,说:“你猜我遇见了谁?”林父说:“谁?”林母说:“你猜猜?”林父说:“猜不着!”林母说:“你猜都没猜,你这人太没劲儿了。”林父以为林母在他乡遇故知,就随便说了几个同学的名字。林母看林父猜到下辈子也猜不着,说:“我遇见了杰哥!”林父身体一抖说:“欧阳志杰?”林母轻轻地说:“对!”林父一提起欧阳志杰心里就吃味,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也喜欢不起来那个人。林父把胳膊抽走,说:“怪不得,这次我的右眼皮一直跳,预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林母感觉林父酸酸地,说:“你是不是太小心眼了?”林父上身坐起来从床头柜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上吸了几口,吐出两三道烟雾后,看着林母说:“你心里还有他吧?”林母没想到林父到现在还纠结这件事儿,说:“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林父又抽了几口烟,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赶不上他。”林母像是看不懂林父,一时觉得他很陌生,让她捉摸不透。林母盯着林父看,林父知道林母在看他,吐出云雾,说:“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心里一直都有他。如果你心里还有他还想和他在一起,我主动退出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丑话说到前头,我可做不到祝你两幸福。”林母用脚一踹,狠狠一踹,把林父“扑通”踹到地上,说:“你一个人过吧!胡说什么?我要是心里还有他,还回来见你吗?还会和你这样吗?也不知道脑袋里整天想什么。”林父没想到林母一下发这么大火,坐在地上,苦笑道:“你也用不着谋杀亲夫啊,我给你腾地。我看你就是成心的,这时候还叫什么杰哥,叫的那亲热,恶心地我想吐,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林母行得端坐得正,也不解释,直接说:“神经病,我回来不是和你吵架的!”说完,就转过身去给林父一个后背。林父本来不生气,就是因为那一声杰哥,让他听了很不舒服,她是他的媳妇,她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这样称呼过自己。林父知道林母和欧阳志杰没什么,可他就是不允许两人有任何瓜葛,就连称呼也不行。林父不是什么大男子主义,可不知为什么在这件小事上耿耿于怀。或许男人占有欲作祟。可林父真心不觉得自己有多大占有欲,只是他不喜欢自己媳妇叫自己情敌什么哥。林父站起来钻进被窝,侧身对着林母说:“那可不一定,万一你是给我最后一次温柔,用这样方式和我告别呢!”
林母被林父说的哭笑不得,但又不想低头,说:“懒得和你说话!”
“湘秀!”
林母闭着眼睛装睡不说话。林父知道自己错怪林母,但又不想因为这件小事儿道歉。
“湘秀,苏梅她……”林父差点脱口说出苏梅是我们的大女儿。他恨死自己了。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林母的事唯独这一件。
“苏梅怎么了?”林母一听林父说苏梅说到一半不说了,便扭过头看林父,等着林父说下半句。
“苏梅是个好孩子,能帮你实现你的钢琴梦。”
林母若有所思,不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了?”
“欧阳志杰说他以为苏梅是我的女儿,当他知道不是我的女儿后,一脸不相信,像是我故意骗他似的。”
“苏梅不就是我们的女儿吗?“”
“他说的亲生的。”
“他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指点你的生活。”林父做贼心虚起来,只好拿欧阳志杰当出气筒。
“你这人还讲不讲理,能不能好好说一句话,怎么好赖话听不出来。你管他怎么指点,他也不是恶意。你别说是他,就连我看着都像你,不过她弹钢琴时的神韵确实和我有点像。我相信他也是无意间发现的,也没必要骗我。而且他也不知道我们那件事儿。”
“天下之大,相似的人多的去了,你总不能说见一个人相似,就说是一家人吧!”
“不和你说了,一和你说这件事儿,你总是把我带偏。我就奇怪了,为什么别人不和你长的像,就苏梅和你长的像。”林母说完最后一句,一直看林父。林父大气不敢出一下,只要一提到这件事儿,他就觉得自己直不起腰,无缘无故地矮一大截,背后直冒冷汗。
“不说,谁都不说了,管他谁是谁,爱是谁是谁,睡觉!”林父不敢再和林母说下去,再说下去,真怕自己一时把持不住说出去。枕头风可不是白吹的,能迷惑男人。
林母看着林父的样子,感觉怪怪的。转念一想,自己再想也是瞎想,不由躺下睡了。
终于到了周末,苏梅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跑到校园门口时,只见林父正站在车门边上。林父大老远看见苏梅便和苏梅打招呼,苏梅想要假装看不见却又无法躲避。“苏梅你回家吗?怎么回家?”林父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踩到地上。
“坐公交!小月她估计很快就出来了。”苏梅说完低着头就要往前走。
“苏梅我送你回去,你别坐公交了。”
苏梅一脸惊愕。她不敢和林父单独在一起。她害怕他,天生就害怕他,也说不出害怕什么,让她有一种恐惧,看见他就像逃跑。苏梅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人,从来不像这样。每次见了林父总感觉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苏梅低着头说:“不麻烦您了!我坐公交也很方便。”苏梅说完就要往前走。
“苏梅!”林父一把抓住苏梅手臂。
苏梅不敢动,一动也不敢动,心蹦的飞快,呼吸紧促,好像缺氧。林父轻轻揽过苏梅肩膀,温柔似水的看着苏梅,苏梅看着地面能感觉到林父火辣辣的眼光,一眼也不敢看林父。苏梅感到自己的肩膀在颤抖,全身上下在发抖,就连她的每根汗毛似乎也竖立起来。苏梅不知为什么穿那么厚的棉袄,仍能感受到被林父的手握住肩膀地方的热度。
“爸!苏梅!”林月一边喊一边向他两跑来。
林父这才松开苏梅肩膀,笑着说:“小月,我先送你回家,再送苏梅回家,你愿意吗?”林月没有发现苏梅异常,说:“可以啊,爸,你别送我了,我走着也能回去,就当锻炼身体。你送苏梅回家吧!”
苏梅始终低着头不敢看林月,更不敢看林父,说:“小月不用了,我坐公交很快就到了。”林父笑着说:“小月,苏梅不让送,怎么办?”林月就把苏梅推到副驾驶门的位置,打开门把她推进去,说:“爸,你送苏梅回去,我自己走回去。爸,上车吧!路上注意安全。”
林父没想到林月竟然会让自己先送苏梅回去,他不明白林月突然转这么大弯,但他很欣慰也很高兴看到这个画面。“小月,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别忘给你妈说我送苏梅回家。”林月说:“知道了,爸!”
林父打开驾驶门,坐上驾驶的位置,看了一眼苏梅,冲着苏梅俯身过来,刚伸手吓得苏梅,说:“干什么?”如果不是有车顶,苏梅估计会跳起来,或者闪到一边。林父没想到苏梅这么胆小,给苏梅系好安全带后说:“给你系上安全带,才能开车。”林父坐正后,又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后,拧了一下车钥匙开车走了。
苏梅坐在车上,感觉车速好慢,她恨不得林父开到最大速度。“你在想什么?苏梅!”林父突然打破平静开口问。
“没什么!”苏梅感觉车里温度过高,脸上烧的慌,浑身都热,手心里攥的都是汗。
“苏梅,你跟我说实话,你对我什么印象?”
苏梅不解林父为什么会这么问,一时没找到合适词语回答这个问题。“苏梅,你怎么不说话?”林父说:“这个问题对你来说不难回答吧!”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苏梅实话实答。如果换任何一个人,她可能都能说,可这个人是林父,她不知道怎么说。她想说她很怕他,但又担心他问她怕他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他什么。有时候,也不仅仅只是害怕,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总之,她对林母就没这种感觉。或许,林父和林母本身就不一样。林父看上去很严肃,很难说话,甚至很威严。苏梅突然脑海里蹦出一个词,深沉。对,有时,林父很深沉,深沉地像大海,只能看到表面风平浪静,却看不到海底下的东西。或许,苏梅就是害怕他喜怒不形于色吧。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有什么难回答?”林父看了看苏梅,又看向车前方。
“非要回答吗?”
“必须回答。”
“您是个好人!”
“好人?”林父看向苏梅笑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笑,像是笑自己。好人这个词怎么用在他身上,感觉这么讽刺。林父又自言自语道:“好人?”忽然林父笑起来,说:“我是好人?”
苏梅不明白林父为什么突然笑了,难道她说错了吗,难道她说的很搞笑吗。很搞笑吗,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反而觉得林父有些反常。苏梅正想着,林父问:“你看我是好人?苏梅。”苏梅看着林父点了点头。林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下又深沉起来,变成之前的样子,问:“还有吗?”
苏梅摇了摇头。
“苏梅,你从来没喊过我爸?我听小月说你喊小月妈妈叫妈,但是你从来没这样称呼过我。为什么?”
苏梅以为林父看穿她心底最深的秘密,脸憋得通红,头埋的更低。
“怎么不说话了?你怕我会吃了你,大胆的说。”
苏梅犹豫片刻后,尝试着发出“爸”这个字的拼音,却失败了。苏梅小声说出那个答案,说:“对不起!我做不到。”林父突然踩个急刹车,苏梅差点撞到前面车窗处。林父转过身来,看苏梅好久,苏梅大气不看出,只是低着头,尽量让自己表现平静。不知多久,林父突然长叹一声,说:“苏梅……”苏梅竖着耳朵听,林父却什么也没说。
林父重新启动车子,说:“苏梅,周天下午两点我去你家接你。”
“什么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苏梅不知为什么,心里倒是期盼星期天早来。
“你有没有特别想做却无法做的事情?”
苏梅想了想,摇摇头。
林父说:“没有最好,苏梅,我希望你不要长大。”
“为什么?长大不好吗?长大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环游世界,可以登山顶,可以去任何小时候不能去的地方,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还可以照顾自己想照顾的人。”
林父听完后笑了,看上去有些疲惫,说:“长大后会发现,有很多身不由己。长大后你可以做任何一个人,唯独做不了自己。”
“您现在做的不是自己吗?”苏梅没有听懂林父话里的意思。
“我在做一名父亲。”
苏梅更加不懂林父说的什么,只是不停回想着这句话。
“你最想去什么地方?”
“大海草原沙漠西藏!”
“这些地方都很美,有时间我带你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不带小月和林老师吗?”
“你说带就带,你说不带就不带。你想不想让她们一起去?”
苏梅沉默不说话了。
“其实等你真正长大,你就觉得一点也不好玩了。还没小时候好玩,也没小时候快乐。”
“为什么不快乐?”
“因为生活有很多不如意,不可能事事按照预想那样,也不是自己所能控制。它会往好发展,也会往坏发展。”
“您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吗?”
林父无奈的笑了,笑着说:“怎么会没有呢?而且不是一件两件,有很多。小月之前出生那会,我和小月妈妈生活很苦,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可是小月妈妈从来不说苦,从来没有埋怨过我,也没有责怪过我。但是我心里很不好受,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后来,我就努力参加考试,考进了教育局。当时我们好多同事,都是直接儿子顶替父亲职位。他们整天无所事事,我主动包下所有脏活累活,从来不说一个不字。幸好得领导赏识,我才慢慢走上正轨。刚没多久,小月妈妈就怀孕了,没想到第一个女儿……”
“我听小月说她有个姐姐,刚出生没多久就死了。”苏梅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没敢大声说,而是小声说出来的,担心惹林父想起伤心事。
“不!她没死!她一直活在我和她妈妈心中!我们都很想念她,一直都很想念她。虽然她妈妈从没见过她,但她一直相信她还活在世上,我也相信她还活着。我们活一天,她就活一天,我们活多久,她就活多久。”
苏梅不知道往下怎么接林父的话。她想说要不以后你们就把我当成她吧,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代替她们心中的那个女儿呢!何况她又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她有名有姓,不能替代任何一个人,她不能忘了她的名字叫苏梅,是苏家长女。
“苏梅,你怎么不说话了?”
“对不起,我不小心惹您伤心了。我当时听小月说时很震惊也很难过,没想到林老师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她在天有灵,一定不想看到你们为她伤心难过,一定想看到你们快乐每一天。”
“苏梅,你愿意当我们那个女儿吗?”
“我……”苏梅惊讶地看了林父一眼,又急忙低下头心想我够格吗。
“你愿意吗?苏梅。”
“虽然你们的心情我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但是我听到后确实很难过。可我不想当任何人的替代品。我是我,她是她,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也不愿意被人取代自己的位置。”
林父看了苏梅一眼,心里又高兴又难过,心想傻孩子,你就是我们的那个大女儿。
苏梅低着头不说话。
林父最怕苏梅沉默,苏梅一沉默,他就不知道苏梅小脑袋里想什么。苏梅能带给他意外惊喜,又能给他带来无限的忧愁哀伤,又能让他内心得到片刻宁静。这个女孩儿让林父想要给她世上最好的,想要拼尽全力保护她,可是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她总是透露出闪躲和不安,林父想要靠近却又无法靠近。
到了村口,林父和苏梅一起打开车门下车。苏梅鼓起勇气说:“您不到我家喝口水和我爸说说话?”林父苦笑道说:“不去了,我还有事。苏梅别给你爸妈说我送你回来,我不去你们家,担心她们多想,又会给她们添麻烦,我送你回来,就算完成任务。对了,别忘了我给你说的,周天下午两点我来接你,你在这个地方等我。”
苏梅点了点头。转身走的时候,林父突然叫住苏梅,说:“苏梅我可以抱一下你吗?”苏梅不明所以的看着林父,以为林父说梦话。林父说:“如果我的那个女儿还活着,就像你这样大了。”苏梅听明白了,在林父心中她还是那个女孩儿的替代品。苏梅忽然觉得林父真伟大,又觉得林父很可怜,看上去无所不能,实际上却很脆弱,经历不少挫折和磨难,却是这个下场。如果林父不说这句话,苏梅会接受这个请求。可听林父意思把她当成那个女孩儿时,她就不乐意了,就拒绝了林父。按说起来她应该同情林父,一个拥抱也没什么,可是她就是不想这样。苏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感觉自己身体还住着另一个苏梅,一个不认识的苏梅,那个苏梅告诉自己说不能答应他,坚决不能答应他。
林父看苏梅不情愿,失落地说:“不愿意?”苏梅没有回答林父,而是看了林父一眼,这次是光明正大地看林父一眼。苏梅没想到堂堂的一个县教育局局长也会有求于人,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苏梅。其实,林父对苏梅挺好的,虽然林父看上去很威严,但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一次。林父提出这个要求也不是很难完成,抱一下也不会死。林父诚恳地说:“你看小月不经常这样吗?”苏梅并不傻,说:“那不一样,小月是您亲生女儿。”苏梅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确地说:“我不是您亲生女儿,不能像她那样。”林父只是不停点头,仿佛大梦初醒,微笑着说:“也对,一个姓苏,一个姓林。”林父好像被人用枪朝着胸口狠狠开了几枪,让他鲜血淋漓,心痛不已。就算苏梅是他大女儿,他也成不了苏梅光明正大的父亲。他还有什么脸面做她父亲。如果她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恨死自己,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和自己说话。他的女儿死了,早就死了,可他还抱有幻想,幻想她还活在世上,幻想苏梅就是他的那个女儿。虽然他和苏梅没有做血缘关系鉴定,但他认为苏梅就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救他来了,把他从良心不安中解救出来。林父在心里一遍一遍呐喊:“苏梅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生父女啊!”横梗在父女面前的却是两个不同姓氏,八竿子打不着的姓氏。如果非说苏梅是她女儿,谁会信?如果他告诉湘秀,这是他两死去的那个女儿,湘秀也不会相信。不仅不会相信他说的话,还会说他说的是梦话胡话。就连他自己也不信,更不敢把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