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边境到兰陵需要十多日的路程,快马加鞭也需要五日。高长恭一行人出了晋州,过了并州尚书省和直隶尚书省,便进入了徐州地界。
“驾……驾……吁……”,徐州官道上,兰陵王勒马慢行,阳士深、尉相贵、尉相愿兄弟见郡王慢行也停止快奔。高长恭道:“离兰陵应该不远了。”
阳士深道:“最多再过三十里地。”
此时尉相愿笑道:“王爷!跟王妃一年多没见了,现在即将重逢,是不是心里美滋滋的?”
高长恭笑道:“你小子敢取笑本王,就不怕本王回了军营扣你军饷?”
尉相愿道:“我说的不对吗?常言道:小别胜新婚。每次末将打完仗回老家的时候,我和我夫人都如胶似漆,好几天不愿意分开呢。那感觉……简直就不想再回到战场了。”
高长恭道:“是啊!如果每个将士都能不用再上战场,安心在家里和家人团聚,那该多好。天下太平对国家、对百姓都有好处。只不过天下太平的日子……我们此生见得到吗?”
尉相贵道:“王爷如此神勇,我朝将士又同仇敌忾,假以时日我大齐国富强起来,能够攻灭周国,平定南陈也说不定。到那时候天下一统,太平盛世到来,岂不美哉?”
高长恭道:“想法是很好……本王也希望有那么一天……”
几人就那么慢悠悠地走着。马刚刚跑了将近一个时辰,需要恢复体力。这个时候,阳士深突然开口:“王爷!”
高长恭道:“何事?”
阳士深道:“我们这次来兰陵目的是找人,而此人的画像在王爷手中,王爷此时何不把那幅画像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高长恭于是将画像从怀中取出,递给阳士深,阳士深接过一看,皱了皱眉头,又递给尉相贵,尉相贵接过后一看,摇了摇头,又递给尉相愿,尉相愿接过来一开,不禁脱口而出说道:“这画上的这位老人家,画得鼻子眉毛都不清楚,一千个人之中有一千个跟他长得一样,这让我们怎么找?”
阳士深道:“官府捉拿钦犯,为了让官差知道模样,画影图形画的都是脸,可这却是一幅全身画,一张脸挤在那么小的一块地方,让别人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尉相贵沉吟道:“看来这次和士开是纯粹消遣王爷,故意找王爷的别扭。——王爷!要不咱们干脆进京面圣,让皇上收回成命。”
高长恭道:“圣旨既然已经接了,哪里还能抗命?就算是单凭这幅画不能判断江渚翁的相貌,可我们还知道他在文峰山居住。等回了郡王府,我们可以加派人手搜山,将那里的居民逐一盘问,说不定能找到。”
尉相愿道:“可这要找到啥时候?万一这老头住在文峰山的消息是假的呢——是那个和士开编出来的呢?就算老头子真的住在文峰山,万一他搬家了怎么办?万一他知道官兵来找他,他跑了怎么办?……”
尉相贵道:“老弟!你担心的就有点多了。有没有江渚翁这个人还得两说呢。”
尉相愿道:“皇上也真是的,随随便便一幅画送上去就信以为真。”
高长恭叹了口气,心想如果真找不到这江渚翁该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众人不紧不慢地走着,突然听到前方有马叫声,便加紧了行走速度,上前一看竟然是一驿馆,众人下马后牵马前行。
高长恭道:“没想到才出来一年多,家乡的变化居然这么快,去年还没有这间驿馆。”
尉相愿道:“正好马也累了,让马歇会,喂喂饲料也不错。”
于是四人进了驿馆院门,并向驿馆杂役出示军牌,杂役看是官兵,便急忙招待,将四人的马牵到马厩之中栓起来。并招呼他们进驿馆歇息。四人走进驿馆,要了一壶茶水,四人一起品茶。
高长恭见驿馆之内宽敞无比,有三层楼高,中央大厅摆放着数十张桌椅,坐在桌椅上歇息的有三名官兵,也有两名文吏,还有来来往往三四名仆役穿行其中,奇怪的是东北角有一人双目紧闭,倚在墙角,像是喝醉的样子,估计是有的仆役过于忙碌睡倒在一边了。西北角有一楼梯,顺着楼梯向上的两层楼便是一间间客房。
“你们听说了没有?昨天京城传来消息,兰陵王又打胜仗啦!”座中的一个官兵讲道。
“哦?是吗?说来听听。”一文吏问。
“兰陵王此次打退了突厥一万多大军,已经收复了西汾州,把国境线已经推到黄河边啦!”
“是么?这兰陵王真是英雄了得!”
“自从兰陵王开往前线以来,还没打过败仗,可给咱们兰陵人长脸了呢。”
……
高长恭一桌人默默地一边听着他们夸赞兰陵王,一边品茶。
“这位同僚!”一个官兵说道。“我是从琅琊郡来的,初次到这兰陵郡。以前我也听说这兰陵郡王神勇无比,你是兰陵人,能不能给我讲讲这兰陵王怎么个神勇法?”
“这位兄弟可是问对人了。”那文官道,“我们郡王五官端正,面容秀美,是当世少有的美男子,但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见过他真面目的少之又少。他每次作战都戴一恶鬼面具,一上了战场就如同恶鬼横扫敌军,所以敌军每次见到兰陵王前来都不以为是一个将军来打仗,而以为是地狱里的阎罗来索命来了。”
另一个说道:“还有一种说法你们听过没有?其实这兰陵王啊——不是人——就是地狱里的阎罗。兰陵王他爸爸——也就是咱们文襄皇帝,和一个尼姑相好,结果那个尼姑有了身孕,生下了咱们郡王。郡王他母亲本是出家人,但破了戒,动了凡心,因此被老天怪罪,让阎罗投了她的胎。”
还有人说:“我也听说过这说法。文襄皇帝自知自己犯了天条,于是还给兰陵王另外取了个名字,叫高孝瓘。这个‘瓘’字和‘观音’的‘观’同音,意思是说让他长大了孝顺观音娘娘,来洗清自己的孽债。”
……
高长恭听到这里,内心隐约有些不快,他自幼被接到宫中,被宫中奶娘抚养长大,从未见过他生母的模样,因此关于他的母亲,他的身世也是众说纷纭。因为没有母亲,他的童年过得很不好,常常被高家的其他王子、公主欺负嘲笑,有的也曾编造这种谣言来笑话他……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他从别人的欺辱和歧视中学会了自立自强,到现在他已经是齐国举足轻重的武将,被广大多数人尊敬,能做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这兰陵王武艺高强,曾经受过宫中高人指点,现在青出于蓝胜于蓝,宫内宫外没几个是他对手,现在兰陵王的武艺别说是放到军中,就算是跟那些武林中人比起来也是无敌的了……”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传来,混杂在众人讨论兰陵王话题的声音中,倚靠在墙角的那个人已经站起来了,只见他双目仍然紧闭,拄着一根拐棍摸索着向前走,向桌子方向走去,看上去应该是个盲人。
只见那盲人无视议论纷纷的众人,在一桌子前坐下,桌前的三人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讨论着,看到这个瞎子坐在这里,顿时停止了讨论。
一人言道:“你是哪里来的下人,这么没大没小!这是你坐的地方吗?”
只见那人缓缓说道:“几位官爷不必恼火,方才小的在休息,听到几位在说有关兰陵王的事,觉得十分有趣,就不自觉地坐到了这里。但方才有位大人说的不对,小的听了之后便想出来指正一下。”
“哦?说的不对?哪里不对,你且说说看,说不出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盲人笑了一笑,说道:“方才小的好像听到有位官爷说兰陵王的武艺天下无敌,就算放到武林中也算是数一数二。”
有一人道:“这话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盲人说道:“各位没有行走过江湖,不知道江湖上高手如云、卧虎藏龙,便断定兰陵王的武功数一数二,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一人说:“江湖上的确高手很多,可那兰陵王就算不是武功天下第一,起码也能排到中上吧!”
“非也!”盲人道,“兰陵王的武功稀松平常的很,根本就是不入流的角色……”
此话一出,驿馆中的人都吃了一惊。一武官说:“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兰陵王的武艺如果稀松平常,如何能次次打胜仗?”
盲人道:“武学之道,包罗万象,变化万端,习武之人若想达到至高境界须要内外兼修。兰陵王的武功仅仅凭一身蛮力取胜,对付普普通通的士兵还可以,若碰到武林高手,是要吃大亏的。”
有人说:“武功再高也是一个人,行军打仗靠的是千军万马。就算郡王武艺不是最高的,但郡王谙熟兵法,百战百胜,也算得上是当世英雄。”
“哈哈哈哈……”盲人大笑。“这位官爷你这话可又错了。武学和兵法其实都是相通的。据我所知,兰陵王打仗只会横冲直撞,逞匹夫之勇,还常常使用人海战术,让士兵白白牺牲,最后自己独占功劳。穷兵黩武如此,岂是英雄之所为?”
“住口!”尉相愿此时已经忍不住了,从自己的座位站了起来,“你是哪里来的瞎子,在这里口出狂言,兰陵王何等英雄了得,岂是你这等山野村夫能评头论足的?”
盲人侧耳倾听,寻找这声音的来源,然后把头慢慢转向尉相愿,高长恭见此人双目紧闭、头发凌乱、面容瘦削,仿佛五十岁的年纪。盲人道:“这位爷听了兰陵王的坏话后那么激动,莫非和兰陵王交情不浅?”
尉相愿道:“兰陵王是我大齐将军,一直以来保家卫国,上阵杀敌从不畏惧和退缩,而且爱兵如子,和将士们同甘共苦。你这山野狂夫从没有在军中待过,就在此胡说八道,散布流言。”
此时阳士深起身说道:“你们可知道边境的战争是有多么残酷,那周军每攻占一地,就要屠城,要不是兰陵王一直以来保家卫国,抵抗周军的侵略,你们这些人早就没有太平日子过了,还有什么机会座在这里说别人的坏话?”
众位官吏见兰陵王等四人身着便装,起初不以为意,但听到他们说出这样的话,料想是从边境战场上下来的军官,因此谁都不敢再多说一句。
盲人道:“小的只是说说自己的一孔之见,众位何必动那么大肝火?几位军爷想必都是兰陵王的部下,兰陵王如果真的武艺高强,他的手下应该也不弱吧!”
尉相愿道:“哼哼!你这瞎子算什么东西,也配讨论武艺。要不是看你是个瞎子,光凭你刚才的出言不逊,小爷早就把你打趴下了。”
只见盲人狂笑,说道:“我方才还说兰陵王的本事稀松平常,今日碰到他的属下之后,还果真如此。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还敢在老子面前口出狂言。”
尉相愿身为校尉,听此人却骂他 “小子”,顿时怒从心边起,恶向胆边生,拔出佩剑指向盲人的脖子,吼道:“你这老不死的瞎子!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此时驿馆中的众官吏见发生如此情况,纷纷避而远之,离开驿馆,驿馆内顿时只剩下高长恭、尉相愿、尉相贵、阳士深和瞎子五人。盲人冷笑了一下,说到:“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
话没说完,尉相愿一剑已经向瞎子刺去,尉相贵忙喊:“二弟且慢!”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一声脆响,像是兵刃相交的声音,尉相愿的长剑顿时脱手落地。尉相愿、尉相贵、阳士深三人惊骇无比,再看看那名瞎子已经起立,手中还多了一柄长剑。就这么一瞬间的事,三个人都没有看清楚什么情况,可高长恭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在尉相愿刺向瞎子的一瞬间,瞎子从他那根拐杖中抽出一把剑来,然后用此剑剑刃猛击尉相愿的剑背,使得尉相愿的剑脱手。高长恭见这瞎子的一剑竟然含有这么大力道,还那么迅速、精准,若是刺在尉相愿手腕上,后果可不堪设想。
尉相愿当时什么都没看清,只是感觉虎口一麻,剑就不在手上了,于是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重新俯身把剑捡起来指向瞎子。尉相贵拔出了佩刀,阳士深也拔出了佩剑,三人的目光都盯着瞎子的剑,一动不动。尉相贵道:“二弟,看来这是个武林高手,咱们得小心应付。”
尉相愿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流着汗直点头。只见阳士深首先进攻,挺剑刺向瞎子左腿,瞎子举剑格挡后,再还击,和阳士深拆起招来。阳士深见此人剑剑致命,步步紧逼,而且力道迅猛,三十招过后,自己已经气喘吁吁、力道不支。尉相贵也举起刀向瞎子背后劈去,那瞎子却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反手格挡。二人一齐猛攻瞎子,瞎子的剑法也因此快了一倍多,在激斗中丝毫不落下风。尉相愿心神已定,也加入到战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