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山练水一袖春

横山练水一袖春

双港小镇位于桐城南部,毗邻安庆、怀宁。港,从水从巷。水润万物,择水而建,宜室宜居。据记载,双港北宋中期已成古镇,这里原本有万亩水域,连天接片,烟波浩渺,南北可泊船,尤以练潭水岸,商铺临立,贸易纷繁,鼎盛一时。历经千年巨变,填湖平沙,河道渐窄,渐渐形成了现在南部水域、丘陵交相呼应的地貌,仍是连府通州的交通要道。从双港主街向东远望,十余里外,隐约会看见一座不高的山脉平地突起,曲折连亘,南北纵贯,那便是家乡有名的大横山,隶属练潭片区。菜子湖、南沙河、练潭河远近相绕汇聚,奔流至江。域内圩田广袤,丘陵绵延,已然是山水交映生辉的好地方。

        山明水秀藏诗情。灵山丽水里藏珠掩玉,良人佳话不断 。赞化玉良严凤英,许浩吴鳌王阳明,他们的名字闪着珍珠光芒在这厚实的土地扎根牵藤,密实成独特的文化气息。山因人名,人因水灵。他们或深情相许,或艺绝当时,或惯看风月,或治世经纬。足迹踏雪留痕,寒来暑往不寂寞。横山练水孕育出的诗句总是让人浮想联翩:王阳明徜徉在练水古道边,心随境动。一句“远山出孤月,寒潭净如练”字简意丰浑然天成;横山脚下打鱼人徐翥蓑衣斗笠,率意随性时,脱口而出“絮飞当径落,鸟过别枝啼”。他的眼里,万物自然不争;“人干书帙争灵慧,我展蒲团坐翠微”让人心生痴迷:坐山观景相看两不厌到底是怎样的淡薄空灵与通透跳脱?布衣诗人吴鳌又是怎样的超然物外,纵情桐南的山水?山水千年不语,年轻的脚步有时竟是踏不进古人的心境。

        春三月,和风暖阳,不燥不寒,恰是踏青好时节。出了镇区便是原野,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风里混合着青草泥土的腥气,招招摇摇地送到鼻尖儿。杨新路段两旁春景浓郁,油菜花金黄灿烈成绚丽的织锦,覆盖了松软的圩区良田,天蓝地黄,相映成趣;道旁的白杨树挺拔修直,新生的嫩叶蒙络交会,高空汇聚成大阳伞,树影斑驳悦动,像欢快的乐点。兴建中的高铁底墩如巨龙遥遥而来,又隐隐而去。春来万物兴,一切都是酥润润的样子。抬眼既望青山,山上高耸隐约的雷达指示塔带来隐秘的激动。碎步急促,一小时后便来到山脚下。

        已然进入室外清净之地了!横山脚下建有一幢黑瓦白墙的庄园,山脚静卧,抬眼既是山,推窗草木现。林园相衬,宛如美人额头朱砂痣。回廊抄手,拱桥流水,春日渲染下的庭院内外幽美僻静。徽派的雕栏飞甍掩映于翠竹藤蔓之间,像独立在烟花雨中撑着油纸伞的画中人。大门朱红,铜扣环锁透漏出低调的奢华。大门的对联很是应景:横竖能织锦,山水会弹琴。道旁树木俯仰生姿,高低成态,古朴随意;园区内杂花纷繁,茶梅已是红消香断时节,落红覆地,凄美得像李清照的词;紫藤正盛,串珠成穗,推挤杂生于藤架横梁,密密地彰显着生命的富饶;那紫荆呢?贴梗累累如珠,温顺得如母亲怀里的婴儿,池塘清浅,微风过后,涟漪阵阵………省级美好乡村依山而建,借势生形,随山势而为,连片的樱桃园、火龙果基地已成雏形,渐渐地与山南的菜子湖连片接壤,呈现出欣然风貌。青山不语,植株静默,天地宁静得像写意画,横里竖里都是留白的诗,由不得逗留沉醉。

        大横山是小龙山的余脉,海拔并不高。山是普通的山,并无奇峰险秀处,因处于圩区,平地突起,少而精妙。通往山顶有着一条前人踩出的现成路,并无荆棘杂树,也无藤蔓缠身,倒不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沿着松间小路盘旋而上,砂石净无泥,风清神自爽,不一会儿,便是山顶了。风像调皮的孩子从袖间钻进钻出,清凉温润,一下子让人内心温柔起来。山上,松树杂生,高矮丛密,历经一冬寒潮的枯草多未缓过劲来,只在地皮间隐隐露出点绿色;杂石嶙峋间映山红星点若现。偶有低凹处,藏着一汪清水,用手撩拨,清凉冰彻。聚神鸟瞰,山脚下的一切显得局促而紧致,先前山下所见之景被无形的手揉捏摆放,缩成了一幅缤纷的水彩画。极目远望,菜子湖平滑如镜,安放在大片的青黄之间,不动声色地铺向远处;南沙河状如游蛇,扭着身子从山脚下游走。山下的一切被颜色分割,或青,或黄,或黝黑,或灰白,状如不规则的棋盘。山,就这样被安安稳稳地放置在一幅底画的中间。一宽一窄的两片水域左右包抄,相约于远处的练潭河。立于山顶,一览无余,村落星点,万景凝聚,长河隐隐东流去,顿有心旷神怡之感。眼前仿佛出现当年水道畅达时的阜盛之景:舟楫帆船,络绎不绝,游船货轮载物穿梭,两岸杂花如锦,日照之下,一幅盛世繁华的美景。而在月华升空夜空如洗时,某一僻静处,一介布衣形容清癯,飘然走来,口里吟诵:井里平生未轻去,仕途驻足古来难。谢安已出张衡仕,赢得青山独自看。寂寞的人是清醒的,山水的灵性让他发出“生前一醉浑如死,死后犹如大醉眠。落日沧山烟雾里,乱坟荒冢不知年”的豁达通透。岁月湮没盛极一时的绚烂,性灵的光芒却穿透晨雾洒落在青山绿水间,灼灼闪烁。

山顶建有抗日英雄纪念碑,巍然耸立,静穆庄严。当年为抵抗日军侵犯而修的四道战壕隐约还在,四座碉堡的旧体还在,残石断岩间,昔日战事的烟火如同默片在心头铺展开来。逝者已矣,唯有铭记才对得住这满山花开树荣翠。祭奠的鲜花静静地摆满四周,春风松柏间,诉说着横山练水的前尘往事。守护这片土地的魂灵已经化成风,化成树,凝视着山下车来人往,开枝散花,日荣月新。历史的舟楫悠然向前,繁华阜盛与沧桑裂变总是交错而行,但是,春天来了,鲜花会开,嫩草会绿,天蓝水清的场景总会如期而至。登临高处,目极自然造化巧手妙丹的点画,思接千载。一个地方景致若无人文历史的厚重,它是单薄的;若只湮没于岁月的深渊不被重视开发,它是悲哀的。所幸的是,横山风啸,练水萦回,故居旧舍借着文化的春风正在被从记忆的深潭掘起:潘氏宗祠,练潭老街,候馆驿道,桐南智慧禅院……那些不该被忘却的生命气息一缕缕重新飘荡在山水林间。更有随行的向导指着远处的湖面说:这一处,便是“引江济淮”工程的一段,往后改道疏浚,培土围堤,水依山,山临水。到时候,水面更宽,水势更大,资源更丰富,环境更幽美。你看!那先前采石场破坏的断面现在也在补栽树苗了!

        静静地看着,听着,不禁迷失在迷蒙的想象里。故里草木,松涛阵阵,绿野仙踪卷轴,千年前的情形仿佛再现:舟楫交织,寒潭秋月,沿岸钗鬟摇曳,人面芙蓉花里盛世的繁华一览无余。青山隐隐水迢迢,一波波的诗人带着诗意,白衫飘飘,踏着现世的弦歌鼓琴而来……

        在桐南,在双港,横山练水一袖春 ,满园关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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