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凤姐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
这日夜间,凤姐方觉睡眼微朦,恍惚只见秦氏从外走进来。秦氏说临别之前来看看凤姐,告诉凤姐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这个家族赫赫扬扬,已将百载,应该于荣时筹划下将来衰时的事业,才可以长远保全。
凤姐忙问“如何保全?”
秦氏说:“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应该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
秦氏告诉凤姐在贾府兴盛之时做一些准备,便可以永保无虞。这其实是曹公在家败人亡之后的感慨:如果当年做一些筹划,也许家族就不会如此衰落下去。
秦氏还说眼见又有一件非常的喜事,但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提醒凤姐一定记住盛筵必散。若不早为后虑,只恐后悔无益。此处提到的喜事就是元春省亲。
凤姐还欲问时,只听丧音传来,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凤姐吓了一身冷汗。
秦氏可卿是红楼中最完美的女子,妩媚如宝钗,袅娜似黛玉,兼具钗黛之美。人又聪明,性情也极好。但是身世堪怜,她是养父秦邦业从养生堂抱回来的孤儿。不想养父在五旬之上又得了亲生儿子秦钟,在那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封建社会,可卿的境遇可想而知。
可卿嫁给贾蓉之后,她的公公贾珍竟然不顾伦理纲常,亵渎了她。她的心该是多么滴血的疼痛和屈辱,但却哭诉无门,孤苦无告。只能忍辱偷生,做为宁府的当家奶奶,还要小心处事,多方周全。
畸笏叟在这一回回末有朱批:“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应为“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因此现在的红楼版本说可卿是病死的,但是她其实是被她的公公贾珍逼奸,最后在天香楼上自缢而死。曹公在十年当中不断修改,把家族里这个不可告人的丑事掩盖掉了。但是我们还是能从第十三回看到蛛丝马迹。脂砚斋的评语里面说:“雪芹真正厚道之人”。
彼时合家皆知可卿死讯,都有些伤心。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
可见可卿平时有多周全,有多谨慎,有多小心。能维护好所有人的关系,必然委屈了自己。
却说宝玉听说秦氏死了,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不觉哇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来回过贾母之后,急急来到宁国府秦氏灵前痛哭一番。
宝玉和秦氏也是有渊源的,第五回他曾在秦氏卧床上午睡,睡梦中第一次经历男女之事,结合秦氏死后他的表现,有人说他的初夜给了秦氏。
接下来曹公罗列一大串人名,贾府从文字辈到玉字辈再到草字辈所有人都来了。排场何其盛大!贾珍哭的泪人一般,跟众人说要尽其所有料理丧事。贾珍的表现有悖做公公的常理。
钦天监阴阳司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贾珍恣意奢华,几副杉木板皆不中意。薛蟠送了一块千金难寻、原是忠义亲王老千岁要的万年不坏的棺材板。贾政觉得此板非常人可享,建议用上等杉木,贾珍如何肯听。
秦氏之丫鬟名唤瑞珠见秦氏死了,也触柱而亡。贾珍遂以孙女之礼殡殓之。又有小丫鬟名宝珠的,因秦氏无出,乃愿为义女,请任摔丧驾灵之任。
贾珍又考虑到贾蓉不过是监生,灵幡上写出来不好看,丧礼不风光。正巧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亲来上祭,贾珍就托戴权帮贾蓉捐个前程。戴权于是收贾珍一千两银子,当场帮贾蓉弄到五品龙禁尉的官职。
这里写到了清朝体制内存在卖官买官的问题,戴权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太监,但是因为跟皇上接近,却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
王侯相府祭奠的人你来我去,不计其数。宁国府街上,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极其壮观。
贾蓉已换了吉服,灵前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贾珍虽然这方面心满意足,但里面尤氏又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惟恐各诰命来往,亏了礼数,怕人笑话。
宝玉于是向贾珍推荐凤姐协理宁国府,贾珍觉得果然妥帖,便来上房请求王夫人答应让凤姐帮忙料理。王夫人担心凤姐未经过丧事,怕他料理不起,被人见笑。但是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好卖弄能干。就帮贾珍说话,王夫人只好应允。
凤姐拿到宁国府的对牌之后,想了五个问题:第一、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事无专管,临期推诿;第三、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家人豪纵,有脸者不能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
这五个思考属于现在的管理学范畴。凤姐在协理宁国府之前,先从工作分配、岗位安排、员工治理等方面理清了思路。这几点也都是宁府中的风俗,欲知凤辣子如何兴利除弊,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