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社区的艺术
「伟业从无一蹴而就，向赖点滴小处积累。」
——文森特·梵·高
真要命，我得迟到。不是为了端架子、显得你是个大忙人的那种迟到，是真有点狼狈不堪，尤其顶着一头大长发、皮夹克里「铁娘子」T 恤衫、很多口袋的迷彩裤这样的装扮，在你赶时间时显得尤为邋遢。我从父母家里冲出来跳上自己那辆小面——装着大号喇叭、挂着有净化空气作用的塑料小松树。我得赶紧滚。
要能「滚」起来就算不错了。我和整个南英格兰一半的车流紧密贴合在一起，每个坐在车里的人都在想迈克尔·道格拉斯那部电影[1]里的类似场景会否在这个英式冷天儿里成真。不，这对我的神经没啥好处。我是个普通的、还算外向（当然也带有那个年纪的人多少都有的敏感）的青年，平时几乎意识不到神经的存在，但现在意识到了。我神经过敏，有点焦虑。
今晚有些不同寻常，因为我要做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一件我觉得还算是个好主意的事...是的，在迟到半钟头仍在路上狂奔之前，在我的那盘《野兽数》[2]磁带仪式性地去见音像界的上帝之前，我确实是那么想的。
谢天谢地，这队世界上最长的钢铁长龙终于裂开一个口子，我用快到自己都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的速度冲到一扇门前，一扇位于一个我从未到过的城市的一条从未到过的街上的门。我就要见到这群素未谋面的家伙了，一群奉一个简洁的图腾为精神象征的人。那图腾是...
一只企鹅[3]。
一个钟头之前，那只企鹅看上去相当友善，且热情好客。作为图腾，它是一个驱动一代科技工作者建立一种体系去追求自由的运动之象征...为了追求自由，陌生城市、陌生街道里的陌生人以它为名团结到一起。但是，当我按下门铃之后，脑子里完全找不到那些冠冕堂皇话语的痕迹，这个乔纳森·E·J·培根（本书作者的全名——译者注）的大脑，做好了迎接一切可能的最糟糕情形的准备。我站在这个既想来又宁愿自己没来的地方。
然后门开了，一个看上去人很好的伙计，尼尔，热情地将我迎进屋里。
不理解社区的人，会觉得这玩意怪异且不可想象。那些喜欢看电视选秀节目的人，或者在昂贵的饭店里用面包浸油吃的人，永远不会理解像尼尔这样的家伙。打开家门？让一群网上认识的陌生人进到自己家来？而且还不是为了赚钱？花整晚的时间边喝茶边开一种叫做'Emacs'的东西的玩笑？ 自掏腰包资助例如邮件列表等等的线上资源？为社区提供借书服务？甚至免费提供茶水和饼干？哦不，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理解尼尔的人当中也包括他的妻子，她简单地把管我们这帮人归类为尼尔的「网友」，然后决定去拜访一个久未联系的亲戚（可能直接就是不想联系吧），而非留在这里装作对我们的对话感兴趣。
打心里愿意，并且在行动上追求协作
但是，在开源社区和自由软件运动里，或者说在有「自由文化」[4]精神的地方，尼尔并不孤独，你能在世界各地找到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家伙，他们组成团体，建立邮件列表，安排聚会，聚集起来形成一种气质，这种气质是在志同道合的人们当中流动着的情绪、习惯和信仰的综合体。在过去 15 年里，我们看到了自由文化运动被尼尔这样的人驱动着，在科技、艺术和媒体等领域里取得爆发式增长。
在「自由文化」的世界之外，也有尼尔这样的人。他们在教会团体里，帮助穷困和不幸的人；在「邻里守望」或「免费送餐」这样的社区互助、慈善计划里，帮助着身边的人；他们制作公共艺术装置，加入政治团体，组织手工艺品集市。从健美操、针织手工到瑜伽，都可以看到他们提供志愿服务、分享观点或提供创意的身影。
当我第一次走进尼尔家的客厅时，最令我感兴趣的就是这种追求协作的气质。尽管当时我对这四个字还毫无概念。那段经历带给我的，与那个夜晚的谈话带给我的激励，是与相同气质的人们聚集在一起时所感受到的可以成就一些事情的激动，与愿意一起将可能性变为现实的那种共同意愿。
对我而言，由这种气质而产生出来的行动，迄今已有自由文化运动、自由软件运动、数字版权、打破数字鸿沟等等，但它的体现，既可以是在维护世界和平那般重要的地方，也可以是在分享小猫弹吉他的照片这种轻松休闲的地方。社区的重要性并不一定非要体现在大的社会运动当中，而是在你如何把人们连接起来，站在同一立场上共同前进。
《社区的艺术》的心脏，就是精心提炼过的，关于如何构建一个社区的「道」与「术」。这本书融合了来自我个人职业生涯当中以及别处的的经验、见解和思想，我的目标是把这些混杂的概念梳理成为连贯的文本，并使它尽可能地适应各种宽泛的场景。本书提供的内容，你应该拿它们来构筑你个人体系的基础，并且时刻记住：行动，唯有行动才能创造出我们想要的魔法，而理论只负责听起来有道理。
社区的学问是一门相对而言的软科学，比如说，与编程相比。如果你想写一个应用程序，你得用程序语言写，在这个世界里，一个问题的答案不是「是」就是「否」，没有「也许」、「大概」。在这个逻辑上没有模糊地带的世界里，你可以步骤清晰地追寻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在社区这里，问题的多样性不容忽视。
路书
在这一章里我们将从整体的高度看看所有社区在大局方面的共同特征，提供很多重要且深入的理论依据。
跳过这些东西一头扎进后面有实操内容的章节也许在诱惑着你，但还是建议你阅读并理解本章内容。本章被设计为就着茶和零食轻松地阅读的感觉，你可以把自己搞舒服一点，为了在社交原理方面做出探索而做好准备。
社区的本质
2004 年 2 月 26 号，我与三个朋友一起发布了一个叫做 LugRadio 的电台节目的第一集。尽管 LugRadio 会在后面多次被拿来举例，这里你只需要知道：
- 这是一个关于开源和自由文化的松散、好玩的播客
- 在 26 号那天，这个电台节目是个彻底的新生事物，此前没有任何人知道它，此时也只有我们四人知道
- 我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往后要怎么做
我们四个在一间差不多快被二手录音设备填满的卧室（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管它叫工作室）里，通过连着电脑的四个摇摇欲坠的麦克风录制了这期节目。第一期时长差不多半钟头，由蹩脚的笑话和一篇书评构成，完全未经任何编排。在当时，这种形式非常新颖，我们也完全没有料到四年后这档节目能做到每期逾二百万次下载...好了，停止沾沾自喜，回到正题。节目发出之后，我们做的事情是在开源世界里常见的那一套：建立论坛，编写百科，设置供人订阅的频道，试着拉人加入我们这个新项目。在这些当中论坛是最先上线的，人们开始慢慢涌入论坛。
论坛的第 22 个会员'mrben'是个名叫本·索普的家伙，一个住在苏格兰的英格兰人。mrben 是个开源爱好者，偶然路过这里听到了节目就喜欢上了。在 LugRadio 持续播出的四年间，mrben 每天都在这里，发过三千多篇帖子，参与聊天，编辑 wiki，参加线下活动的组织工作，维护一个我们节目的下载镜像，以及很多很多。他跟我们一同成长，享受每一秒与 LugRadio 在一起的时光。
那么，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他的动力何来？是什么让一个三十多岁的苏格兰-英格兰人如此深入地投入一帮素未谋面的人们的活动当中？是什么令他决定把时间投入到异乡的四个陌生人的一个电台节目上，而不是花时间与家人和朋友待在一起？为什么他会愿意做出这些显然不会给他带来经济回报、职场生涯方面好处或其他世俗利益的贡献？
犬儒主义者会说，mrben 是那种典型的无法适应社会，而只能和与他同类的社交无能的宅男们一起玩的人。用世俗的眼光看，一个人要是总把时间投入到不能给他带来直接经济效益的事情上去，那就是个十足的怪胎。这些统统与 mrben 无关。他有稳定的工作，有妻子和孩子，定期去教堂。从我们愉快的交流当中我可以毫无疑问地感受到他是一个有趣、聪慧，能给大家带来欢乐的集体中的一份子。社交无能？不，不是正确答案——要么就是他天衣无缝地把这一点在我们面前隐藏了起来。
本和 LugRadio 产生如此深入的联系，尼尔举办 Linux 用户组的聚会，以及世界上成千上万的社区当中难以数计的用户们聚集到一起的原因，统统可以归结为一个简单的词：归属感。
根据定义，社区是一个人类（或动物）群体在同一环境里相互产生互动行为的集合。社区在自然界中广泛存在，从人类到企鹅，从猴类到狐獴，绝大多数生物都表现出某种形式的聚合。「聚在一起」，就是「社区」的一个既简洁又有共鸣的描述方式。不过社区的产生并非由于个体机械地存在于同一个地方，而是由于个体之间的互动。这些互动行为，以及由互动行为而产生的归属感，催生出一种独特的经济形态：社交经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