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根坐在昏暗的灯光下,黄色的灯泡上,裹满了油腻腻的污渍以及小飞蛾的尸体,在这风雨飘摇的夜里,发出微弱的光亮,照不亮这个土屋里的角角落落。
灯绳扯着灯泡,晃晃悠悠的打在根夫那早已僵硬的脸上、身上。有根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脸上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暴露了他刚刚哭过的事实。
活了半辈子了,他已经很少会哭了。
但这次,他哭了,还很痛!
苍蝇和蚊子飞来飞去,发出“嗡嗡”的声音,在这个昏暗而颓败的房间里,表现出不合时宜的勃勃生机。
一只苍蝇落在根夫已经凹陷下去的眼皮上,有根挥动了一下手臂,驱赶走恼人的苍蝇,也驱赶着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可怕想法!他不敢也不愿相信,哥哥竟然是吃他买来的东西而死亡的。
苍蝇不依不饶的在根夫裸露的身体上贪婪的汲取着,有根恼羞成怒的站起身来,伸手打了过去,一阵眩晕,连带着坐久了的双腿,不听使唤的栽倒在根夫裸露的胸脯上,随之而来的一声巨响,两人一起摔倒在地,这个他们从出生那天睡到现在的老床,随着根夫的死去,“轰”的一声,四散成片……
“唉!”有根长叹一声,眼泪再次涌出,他试图去扶起根夫,却忘记了他已经死在老屋两天了。冷冰冰,硬邦邦的身体,在老床的床板上,直挺挺的放着,乱糟糟的床腿叠在一起,断裂的部分,露出木头内里,未曾被打磨过的纹理。
有根像一只发了疯的野狗,抄起铁锨和锄头,不顾风雨的咆哮,夺门而出,在老屋的后面,和着浓浓的夜色,不作停歇的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坑洞。青筋暴起的手臂上,零星散落着甩起来的泥点。雨水,汗水,泪水,混杂在一起,像此刻复杂的心情,纠缠着他。
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丢下铁锨,折身回到屋里。
有根最后看了一眼根夫那削瘦的有些变了形的脸庞,连拖带拽的把根夫弄进了坑里,一铲接着一铲的埋了自己的哥哥。
算是草草料理了哥哥的后事,他独自坐在散了架的老床边的地上,这才感觉到疲惫不堪和饥肠辘辘,苍蝇依然飞来飞去,昏黄的灯光依然飘来荡去,照不亮屋里的每一寸土地。就像这高高悬着的太阳,永远有一寸黑暗,它照不进去。
肆虐的风雨掀翻了屋顶上长满青苔的瓦,雨滴打在有根的脸上,他才惊觉,淅沥的小雨,竟不知什么时候瓢泼起来,也才恍过神来,自己,彻底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其实,在有根的内心深处,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在父母相继离世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以时间为轴线的话,他注定是要一个个送走他们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的让人措手不及。
三天前,根夫离开了建筑队,从省城打工回来,赚够了他觉得此生不需要再远走他乡的养老钱。他让寡妇买了好多卤肉,烧鸡,烤鸭。啤酒,饮料。像过年一样,从敬老院接回了自己的哥哥根夫。把哥哥送回家,安顿好之后,他进城去找那个早就定下婚约的寡妇。
“哥,我买了很多很多肉,这回咱俩再也不用分开了,看到咱家屋门前面的空地了吗?我打算起一座平房,这土屋啊,再不拆掉,这老天爷也要动手拆了它了!你在家吃着喝着等我两天,等我回来了,咱就一起过好日子!顿顿给你吃肉,把你瘦下去的,再给加倍吃回来!”年过半百的有根,此刻,开心的像个孩子,手舞足蹈的向哥哥根夫,描绘着他自己对未来的宏伟蓝图。
根夫呢,则是一直傻笑,不言不语。
有根满怀希望的离开了家,骑着那辆破旧的摩托车,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进城去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乡打工的这几年里,他的哥哥根夫,身体每况愈下,而他寄给寡妇的钱,全部被寡妇拿去养她那游手好闲的儿子了。并没有把属于根夫的那一份送去敬老院。
贪吃,是根夫这辈子最大的毛病,吃不到,却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胃癌晚期的他,在病发之初,就已然是被死神盯上,被人类放弃的那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