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还只在池塘里摊出一张又一张绿色豆皮的时候,我们的心已经被桑枣儿勾动了。
家乡的沟渠多,堤坝也多,堤坝上的桑树更多。它们矮矮的,一丛一丛地生长着。它们是怎么在那里扎根,又是什么时候缀上小巧精致的青枣的呢?不知道!只晓得一到夏天那青枣就变得晶红,渐而紫红,直至紫黑;只晓得那枣儿红有红的滋味,紫有紫的特色;只晓得那是大自然馈赠给我们这群馋虫的佳品!
一下学,一群甩着黄色帆布书包的"赤脚大仙"蜂拥到河堤,很快就淹没在桑树的绿影里。
树矮就是好啊!我们可以拣树梢高处的桑枣儿吃,那处的桑枣更加的甘甜,关键是卫生。妈妈说:"别挑树底下的吃啊,那是蛇虫蚂蚁爬过的,脏,有毒!"
可是吃着吃着,到了后来我们都吃到树底下去了。选定一棵树,三两个人凑着,化身一条条只吃桑枣的蚕,沿着树梢往下找。先挑紫黑的吃,紫黑的没了挑紫红的,紫红的没了就挑晶红的......直到无挑可挑,就换下一棵树。
日头是被我们的馋样羞到了,捂着脸往西山藏。我们用袖头抹着被桑枣汁润得乌黑的嘴唇,一边嘲笑着那些歪掉的或者肿胀的嘴巴一边检查衣服上是否也沾了桑枣汁。妈妈说:"桑枣汁洗不掉,把身上染到了小心我的竹条!"
染就染了吧,妈妈也不一定打,挨骂是会有的。挨骂就挨骂吧,反正也吃够了,也吃得开心,后头的事,谁管它呢?!
每年夏天芳都不和我们一起摘桑枣。
芳家的门前就有一棵桑树。它挺拔却不高大,搭个凳子踮起脚芳能够得着树叶。芳喜欢坐在桑树下一个人"抓子"或者下对角棋,她一边玩一边等着康下学,一边玩一边等着桑枣儿长大。她看到桑树开出了花,绿色的,小串上像趴着一只只毛毛虫,那花和成熟的桑枣太像了,只是蓬松些,散开着。芳想:等花长结实了就成了枣吧!
芳不只等过一年,但桑树就没结过桑枣。那花不知什么时候全都不见了,满桑树只剩下叶子,油绿油绿的,在太阳下泛着光。康说:"你家那棵树是公的,它根本就不结桑枣,你天天看也没用!"
桑树也分公母吗?芳很疑惑,她不能去问妈妈,妈妈从小就眼睛看不见,妈妈不会知道吧?她很想去问爸爸,可是爸爸在哪呢?妈妈说那个病秧子死了就脱甩了!芳在脑海里使劲地搜索,她想啊想啊,头都发疼了,也没有幻出爸爸的影子。她想爸爸应该和幺父差不多吧,他们是兄弟啊,总有些相像。她们母女俩总在拖累幺父,要他照顾东照顾西的,她怎么能提出上学的事呢?
康甩着黄挎包回来了。
康冲着芳喊:"回家做作业去啰!"
芳笑了,她小燕子一样地飞过来,尾随着康回家,伴着康一起做作业。
跨过自家的后门槛,就是康家的厨房,紧挨厨房的就是康家的正屋。村里的房子真密,一排又一排,一座连一座,房子挨得近,人心也靠得拢。
康抄写生字。他坐在一张小凳上,一把高背椅子就算他的书桌。他一边念一边写,芳蹲在旁边跟着念,看着他写。康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眯眯地。她说:"你慢点念,多告诉点芳啊!"
康说:"晓得的!"
康小声地对芳说:"写完了我摘桑枣给你吃!"
芳站起身,仰望那棵高大粗壮的桑枣树。是的,康家的大门口也有一棵桑树,它昂扬地伸展在屋顶的半空里,满缀着紫黑紫黑的桑枣儿。
这么好的一棵桑树怎么会瞒得过村里那群野小子们的眼睛呢?但是他们就算垂涎三尺也是无济于事!康妈妈护树护得紧,她只差敲锣打鼓地满村里告诫,说谁也别想到她家桑树上去爬,叫她看到了别怪她不客气!她也真正拿着细竹条凶巴巴地赶过两回胆大包天的野小子们。
这枣是芳和康的专利。
康写完作业,收拾好书本,在外边对着厨房喊:"妈妈,我摘桑枣去的!"
康妈妈赶忙走出来,从堂屋取出一个晒豆子的簸箕。
康就是一只猴子,顺着树的几个大结拐,"蹭蹭蹭"不一会儿就爬到了树中央。康妈妈说:"你小心一点啊!"
康背抵着一根大枝杈,稳稳地扎在树冠里,采摘着一个又一个又大又紫的桑枣儿。
一把又一把的桑枣被扔下来,落到康妈妈举着的簸箕里。芳脖子都仰酸了。她看着威武的康,看着一条一条黑色瀑布一样落下的桑枣。桑枣落下来,在簸箕里弹跳着,有些调皮地蹦出了簸箕。芳开心极了,她弯着身子,把桑枣一个一个地捡到手掌心,归置到簸箕里。
康妈妈用筲箕装出紫黑紫黑的那么一堆,放在井水里,洗淘得干干净净。康看见芳喜滋滋地拎着桑枣细细的绿蒂,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放进嘴巴里,清甜得眯着眼。他抓起一小把桑枣,一股脑地塞进嘴巴,紫黑的汁液从嘴角溢出来......
康妈妈看了看两个孩子,端着洗好的半筲箕桑枣,跨过芳家的后门槛:"大妹子,吃桑枣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