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要练剑,我给你请了个老师,明日辰时便来,你跟着学些正经路子,好过自己琢磨。”
“哦,师父教我就好,干嘛还请别人。”
“我剑术不精,莫耽误了你。”
“谁要学术了。”溪源道,“你把意思告诉我,那些招式,我自己编也编得出。”
“狂妄。”李承邺抬起眉,却是一笑。“人家几代人攒下的路子,你参考参考,也是好的。”
“你徒弟说得倒没错。”白远道抿了口茶,转向少年。“不过你既然是他的徒弟,自然要学他所长。为何没见你练仙术,倒要使剑?”
倒用你管?念头划过,溪源一鼓嘴,本来不想理他,只是碍着李承邺:“不喜欢。”
“不喜欢修行?”
“有什么好修?你们整天就知道修,一个个修得像木头一样。都不如上山摘几个果子。还有仙术,都是些骗人的东西,哪有一个用得上,不如刀剑实在。”
“这话在这说也就罢了,若让你师兄弟听了,又要挨打。”李承邺道。
“是师父不教我还手,若我要打,他们合起来也打不过我。”
“你天资过人,说话又这样狂,着实能气死人。不打你打谁?”李承邺说着,向桌前一靠,支起下颌。“白先生来了几年,还没见识过你。今天再放一出你那皮影戏,给先生消遣消遣。”
“哦。”溪源不情不愿,随手从桌上拈起页纸,撕成几片,向空中一掷。转瞬之间,那些纸如同被蛛网粘住,凝滞在空中。随着纸片的平展,它的边缘渐渐显出青绿的颜色,这些色彩逐渐厚重,幻出苍翠质感。不过片刻,竟变成一道道山峰,参差相连。
“崆峒山上,有一位美人。”他说着,手指随之滑动,那层峦叠嶂渐渐放大,显出山顶一个朦胧的女子身影,画面一转,幽深谷中都是一簇簇地兰花,兰花尽头踏进来一匹枣红色的小马。
“有位将军,被困在谷中。一见美人,就如痴如狂。他说美人啊,你为何在山巅。”
“将军啊,并非我愿在山巅,只是露重草杂怕沾湿了衣裳。”
“怕不是害怕沾湿了衣裳,是这山中妖异,你不敢独往。”
“哪有妖异,没见过它的模样。”
“我从前边折回来,看到有条巨蟒,古树一般的身子,阻了我离开的方向。你看日色将尽,山野蛮荒,可否让我上山留宿客房。”
白远道正看得入迷,李承邺突然噗地一声,实在忍不住笑。溪源一回头,顿时收了影像,空中顿时只剩那几片碎纸,像在蛛网上一般颤动。
“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画本。”李承邺笑道,耳根憋得都有些红,“这些话哪来的?还留宿,你以前可编不出。”
“我就看了两页,反正瞒不过师父。”
“这故事叫什么?后来呢?那美人呢?”白远道追问。
“不知道,我刚瞎编的,没了。”
“你这是圆光术?”
“算是吧。”
“这种入了化境的圆光术,你拿来放皮影戏?”
“不然有什么用?再说这也没用,我又不上街卖艺去。”溪源说着,后半句放低了声音。“最多逗逗灵犀。她看多了也不觉得稀罕。”
他自语完了,转身抓住空中的纸条,揉成一团,掷向白远道怀里。白远道下意识接住,只觉触感重量都不像纸团,低头看时,却成了一枚桃核。
“给你,想看梦里看去。”
白远道听着,只觉似曾相识,脑海里顿时嗡了一声,如临大敌,将桃核扔了出去。
“白兄莫多想,他自幼就爱变这东西,只为好玩。有一些流到山下被人所用,与他无干。”
他是喜欢做这种东西,平日里看不到的事,近不了的人,在梦里都能得到,又不会让别人知。他甚至在梦里造了一个灵犀,与现实完全不同的灵犀。她在梦里只有他,他们一起上山,摘果子,捉蝴蝶,该做的什么都做了。有时候他醒来,几乎已经把这些当真,但等他见到她,她又不爱理他。每一次夜晚的幻觉,在白天破碎,慢慢的也就习惯。
他习惯了在亦真亦幻里满足一切事,所以不愿与人争,除了灵犀。还有,他梦里的把戏,唯独找不到他娘。他用圆光术,用梦中的萤火去追,每每都是一团迷雾,没有尽头。
他不能在幻觉里找到母亲,也不能让灵犀真的喜欢他。
所以仙术,真的是百无一用。
他终于在那天早上回到书房。灵犀刚收拾了桌子出去,和他擦肩而过,他低着头,并没搭话。
“师父。”他说,“我想下山。”
“想下就下,呆得闷了?”李承邺漫不经心,正了正瓶里的梨花。“镇上那家绿豆糕做得好,你回来多带几包,为师给你赏钱。”
“不是,我想带些盘缠,要么去学经商,要么去从军,总之不回来了。”
“怎么了。”李承邺手上一顿,“经商、从军,有什么好玩?”
“溪源大了,不能一辈子赖在师父这,白吃白喝。”
“谁说你白吃白喝?”
“没人说我,是我自己不愿意。”
“你若想经商,便去白先生家里做个帮手,玩腻了就回来。为师帮你去说。”
“我不去白家,我说错了。”溪源道,“我是要去从军。”
“你这性子,半点委屈也受不得,更是受不得军法。到时惹出事来,为师又护不得你,就是断送了你性命。”李承邺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是因为灵犀?”
“不,我就是想出去,走远一点。建功立业,去找我娘。”
李承邺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溪源。”他说,“你向来率真,任性妄为,是有为师护你。若为师不在身边,他人辱你谤你,你当如何?”
“师父说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便是要打回去。”
“放肆!”他从未吼过他,更从未对他这样凶。哪怕在其他弟子面前怎样威严,到了他这里,就算是罚,也和声细语。只是今日彻底翻了脸,半分不让,风刀霜剑。
“别人辱你一句,你便要杀人?!”
“我没有要杀人!”
“你没有要杀人,以你的身手,便杀不得人吗?!是为师没有教你,你可知要克己守礼,凡事忍让,你可知世事艰辛险恶。为师惯你,你下了山,旁人谁来惯你。稍不顺心,你要么使剑,要么使术,是不是非要出了胸中这口气?”
“师父。”溪源被他说得胸中气涌,却也辩解不出,只是呆立。李承邺抓着那花瓶向前一掷,砰地一声砸了个粉碎。
“来人!”李承邺道,灵犀本来未走远,刚才便一直在听,此时跑到近前,后面跟了几个师兄,望着地上的碎瓶,噤若寒蝉。
“把他捆上关宗祠,剑卸下来!没有我命令,谁也不许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