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江白浪
一个小孩站在游泳池旁边不敢下水,父亲在一旁鼓励说:“不用怕,宝贝很勇敢,有爸爸在呢,不用怕。”最终受到鼓舞的孩子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勇敢地纵身一跃跳到泳池里。
另一个孩子站在离地七八米高的吊索桥前畏缩不前,一旁的父亲拍着他肩膀坚定地说:“宝贝是男子汉,要勇敢,不要胆怯。”小男孩深受鼓励,勇敢地走过了吊索桥。
上面都是我亲眼所见的例子。所谓亲眼所见,是指亲眼在电视机里所见,这样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我一次都没碰到过。
这些桥段都是给孩子看的,父母别当真,这些例子只会把我们引入处理恐惧的歧路。在现实生活中我遇到的情况是这样的,面对心怀恐惧的孩子,父母越是百般鼓励,孩子就越是不肯前进一步,最终父母的耐性被彻底耗尽,以打骂和哭泣收场。
即使对象是成年人,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当面对困难和危险心中忐忑的时候,那些诸如“要勇敢”、“我能行“的话对我们真的起作用么?哪怕短时间有一些作用,也只是因为成年人的意志力比孩子强。情感就像一块橡皮泥,意志力就是捏泥的手,手可以压迫橡皮泥使其局部变小,但这头变小意味着另一头就会变大,橡皮泥总体并没有变小。譬如愤怒的情感,如果没有马上对引起愤怒的对象发泄,就会在别的场合对别的对象发泄。我们通过打鸡血、自我膨胀等方式企图克服恐惧,其实只是用意志力暂时压抑恐惧的情感,不但消耗我们的意志,而且临时压抑的情感还会在别的时间和场所加倍袭来。
爱弥儿·柯尔在《心理暗示与自我暗示》中提到过一种有趣的现象叫“反向暗示”。“喜马拉雅山上的猴子”就是这方面的例子。
传说有一条村很穷,村民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一天一位神仙路过村子。有感于村民的善良和虔诚,神仙教会村民点石成金的法术。村民们很快就学会了。临别之时,神仙最后嘱咐说:“施法之时心中不要想着喜马拉雅山上的猴子,否则法术不灵。”村民谨记大师的教诲,结果往后几十年,无论村民怎么努力,每次施法时都不由自主地想到喜马拉雅山上的猴子。
设想一下,早上你一觉醒来,洗漱完毕后习惯性地从冰箱拿出鲜奶倒入杯子正准备喝的时候,伴侣特意告诉你:“放心喝吧,牛奶还没过保质期。”这时你会有什么反应?大部分人会不自觉地拿起手中的奶瓶检查一下保质日期。
在没有得到伴侣提示的时候我们本来无意检查牛奶的保质期,但为什么有了提醒和确认后我们反而会不自觉地去检查一下呢?道理很简单,冰箱里的牛奶在保质期内本是理所当然的,伴侣特意提醒那说明情况特殊,这自然引起我们的警惕。
回到文章开头的例子。我们吃饭睡觉处于绝对安全的时候,不会有人跟我们说“不要怕”、“要勇敢”之类的话,生活经验告诉我们这种话一般在面临危险的情况下才会听到。所以当我们鼓励别人“不用怕,要勇敢”的时候,往往出现反向暗示的效果。受者会意识到这是有危险的征兆,更加强化了他原来的设想,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如此,因为聪明的人更善于建立“勇气”和“危险”之间的联系——只在有危险的时候才需要勇气。
那我们该如何帮别人和自己克服恐惧呢?坦白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没必要。
所谓的“恐惧”,其实不过是对安全的渴望和对危险的厌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在《超越自卑》一书中写道:“安全的目的是全人类所共有的”。不单是人类,所有物种都有追求安全规避危险的倾向,这是该物种得以繁衍的必要条件。如果有什么生物对危险没有厌恶之情,那早就由于自然选择而灭绝了。
“九型人格”的理论(一种把人格分成九种类型的人革模型)认为部分人的核心思想是“恐惧”,追求安全永远是他们的核心需要。这样的人,一旦被剥夺了恐惧,他们也就丧失了衡量利害的标准,将会变得迷茫而不是勇敢。
事实上,恐惧不代表畏缩,不代表拖延。下面是我自己的例子。
过去几年,我所在城市的房价每年都以两位数的增长率攀升。当看到高高在上的房价,我不免埋怨自己当年没有及时出手,并一度把这种行为归罪于自己的胆小怯懦。后来我发现早期出手买下房子的人不见得个个都是勇字当头的急先锋,其中不乏保守稳健之人。究其原因,他们说:“其实他们也不想买,但就是害怕房价再涨以后就买不起了。”
世间事往往令人哭笑不得。同样出于恐惧,我因为担心房价跌所以不买,而有人因为担心房价继续涨所以不得不买。
海伦·帕尔默在《九型人格》一书中把希特勒归到六号人格恐惧者当中。一个同时跟英法俄美等强国开战而且屠杀了大量犹太人的魔鬼,其核心情感居然是“恐惧”?
恐惧不是退缩的原因,从来就不是。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退缩。人在一个方向退了一步,就代表他在相反的方向进了一步。这只是方向选择问题,跟恐惧没什么关系。任何人都不应该因为所谓的“退缩“而觉得羞耻,因为他只是在别人期望的相反方向前进而已。所谓“胆小鬼”、“懦夫”是别人根据自己的方向强加于他身上的标签而已。“勇敢”也好,“怯懦”也好,其本质都是追求安全,表现不同只是因为方向选择不同。是选择眼前的安全还是长远的安全,选择局部的安全还是整体的安全。这些都是对时局的认知所然。执行撤退任务的指挥官不见得比执行进攻任务的指挥官怯懦。而我们的恐惧,是感知危险的直觉。如果有些人感受的恐惧比别人多,那只是说明他感知危险的能力要比别人灵敏,跟懦弱胆小一点关系都没有。
相反,恐惧还可以是一种力量,既可以是忍受的力量,也可以是行动的力量。如果我们没有从恐惧中获益,那唯一的原因是恐惧控制了我们而不是我们控制恐惧。所以,我们要做的是面对恐惧,理解恐惧,利用恐惧,而不是徒劳地尝试去“克服”她。
只有一种恐惧是可以消除的,那就是因为“误解”引起的恐惧,诸如早年日本核泄漏引起中国人抢购食盐那一类的恐惧是需要消除的。人的行为和情感不取决于客观世界,而取决于他对客观世界的理解。文章开头的例子,孩子面对泳池和吊索桥时表现出恐惧,那是因为他们把这些事情理解成危险,而在成年人或其他孩子看来这些危险并不存在。这时候我们要做的是纠正他的理解,强调这些行为的安全性而不是强调勇气。
深入观察和理解客观事实,可以消除不必要的恐惧。但有些恐惧却是必要的,至少是有益的,这时候我们就要强化这些恐惧。
虽然我们不鼓励通过恫吓去说服别人和自己。但所谓“恫吓”应该是指虚构一些本来不存在的危险。如果只是把一些行动包装成达至更安全的手段,这应该是允许的。如希望孩子努力学习英语,就跟他描述一下一旦在英语国家迷路之后的场景;希望自己坚持锻炼,就想象一下身体孱弱病菌就会乘虚而入的道理。这些方法用在以追求安全为核心目的人,即所谓的“胆小鬼”身上将会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