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棠婚礼
海棠花完全盛开的时候,正是三月末。
三月二十九日这天,阳光正好,晴空如洗,万里无云,宜嫁娶。
结婚道路尤其坎坷的荣泽和姚篮经过整整两个月的准备与筹划,终于在海棠花完全盛开的这天迎来了这场别致的婚礼。
百花之中,新娘姚篮独爱海棠,而这片海棠林便是新郎荣泽早于四年前就已准备好的,一团一团海棠花束绽放枝头,迎着阳光,粉红色花瓣将脚下碧草都染成了明亮的粉红色。
林间行走,海棠花瓣簌簌而落,行人走过,只觉脚底都生了轻微的香气。
两方亲友陆陆续续到达,亲友坐席被安排在海棠花林中央的一大片空地上。此时,婚礼仪式还没开始,平时忙于工作而无暇顾及生活周围景色的几位宾客相互间一合计,纷纷离开席位,往两边海棠林走去,也趁着这场特别的婚礼放松一下平日里紧绷着的精神。
这次双方来的亲友团,与新郎新娘都熟悉。可是,这位从来没听说过跟新郎荣泽或新娘姚篮有什么交情的大明星迟豫为何会坐在亲友席里?
向丹盈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困惑不解。
而迟豫坐的位置,正是男方亲友团的位置。
虽然追了新郎整整两年都没追到手,向丹盈还是自认为自己对荣泽的了解已经足够深,荣泽的公事私事乃至不可告人的事,大大小小不说事无巨细,也略知七八,她从来没听过荣泽跟迟豫有什么交情。
一个医生,一个演员,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难不成是迟豫刚回国不认识路,以为这里是剧组,来错了片场?
然而,她现在心里更多盘算的是,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跟迟豫搭讪,碍着新郎的面子和今天的场合,她提出的任何‘合理’请求,迟豫都会答应吧?
想她一个主持人,跟迟豫的职业最相近,共同的话题应该也很多,比如说……迟豫回国后打算第一个接的片子是什么,愿不愿意做客她主持的综艺节目。
心思活泛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阳阳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小的脑袋正仰着,望着她。
“怎么了阳阳?”
向丹盈蹲下去,跟阳阳平视。因为荣泽,向丹盈一直爱屋及乌,对阳阳格外的好,尽管阳阳是荣泽和他那位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新娘的亲生孩子。都说抓住男人的孩子和胃是抓住男人最重要的两项法宝,可是这两个法宝,偏偏对荣泽没有任何用处。
阳阳咧着嘴笑着说:“向阿姨,爸爸找你。”
“找我?”向丹盈不知道她在这个场合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荣泽找她做什么?心里没有一点儿头绪,对荣泽从来都没有半点抵抗力的她还是说:“好,我们走吧。”她站起来,作势就要牵着阳阳的手。
阳阳摆摆手,睁大黑白分明如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摇摇头,小奶音糯糯响起:“我不回去了,我要去找姑姑。”
“你姑姑在哪儿呢?”
向丹盈想起来她从来到这里到现在就一直没有见到阳阳的姑姑舒落,她正好也想找舒落问一些事情。
“在那里。”阳阳指了一个方向,那里正是海棠花林深处,影影绰绰的海棠花叶间,向丹盈依稀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猜到那大概就是舒落了,“她在那里干什么?”
阳阳提起一个几乎有他的个头大的篮子,“采花。”又急忙说:“向阿姨,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找姑姑了。”
“哎哎哎……”向丹盈计上心来,忙拉住阳阳的衣领,阳阳刚要走两步,无奈衣服被牵着,没走出去,他回头疑惑地望着向丹盈。
向丹盈弯下腰,凑到阳阳面前,神神秘秘地说:“小鬼头,你姑姑是不是急着要花篮呀?”
“嗯嗯!”阳阳狂点头。
“你看啊……”向丹盈煞有其事地指了指被亲友席和婚礼台占据了大半空场地的方向,仔细地跟他分析路线,“如果你绕过这片区域跑过去的话,是不是要花很长时间?那样的话你姑姑是不是就等不及了?”
阳阳一看那么长的走道,点头如捣蒜,“嗯嗯!”
“那我教你哈,看到那个人了没?”向丹盈指着迟豫座位的方向,方向的尽头,正好是迟豫,“这个方向跑过去是最短的路程,也不会花费你太多时间,到时候你姑姑也会夸你聪明的。”
阳阳狐疑地问:“真的吗……”
向丹盈笑得一脸无害,“真——的——快去吧,别让你姑姑等急了!”
阳阳不疑有他,尽量迈着大步子往向丹盈指的方向跑过去,姑姑刚才给他安排任务的时候的确要他不要浪费时间来着。
向丹盈满意地点头,眼里露出狡黠光芒,往阳阳来的方向走去,荣泽这个时候找她,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帮忙。
在情敌的婚礼上帮忙,她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催的一个人,能怎么办呢?那个要娶别人的男人毕竟是她喜欢了两年的人,在他面前,她从来不知道拒绝是何物。
阳阳着急往姑姑那边跑,跑到亲友席的座位时,利用花篮支撑,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
可也许是他走得太急,也许是他的腿太短,在路过男方坐席的一个空座上时,篮子在两个座位的靠座上卡住了。他趴在篮子上,两条短腿甩啊甩的,愣是没有着地。
突然,阳阳只觉得脚下踩空,人已经被谁抱起,对方问道:“你要去哪儿?”
舒落抬手抹了一下额头,轻喘着气。
她停下来,瞥了一眼已经装满了的小花篮。
她拿起一枝海棠花,忍不住凑上鼻子闻了闻,海棠独有的清香立即溢满鼻端,喃喃道:“怪不得嫂子这么喜欢海棠。”
她张嘴咬住其中一枝花茎,仰头继续剪枝。婚礼上要铺满一路的海棠花瓣,总要足足的才行。
耳边响起脚步声,她以为是阳阳,没有回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嘴里还咬着花,只打着舌头含糊地说:“把花篮给我。”
花篮出现在身畔,舒落的眼角余光瞥到之后,说:“放到地上吧。”
花篮放到了她身边的草地上。
“看到那边的小花篮了吗?”舒落将手中嘴里的花枝都放到身侧的花篮里,继续起身剪枝,头也没回地对阳阳吩咐说:“你先把花枝小心倒在地上,然后把花瓣一片一片摘掉放进小花篮里,如果花朵太小花瓣不好摘的话就不要摘了,直接把花朵摘掉放到篮子里就好。”
舒落听到有人坐到草地上的声音,还有稀稀疏疏地将花枝拿出花篮的声音,知道阳阳应该忙着摘花了,她有些好奇阳阳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一句话都不说,可转念一想,应该是他爸妈要结婚,他有些紧张,于是,她安慰道:“你爸妈都不是第一次结婚了,你不用紧张,反正……不管他们结几次婚,你都是他们的小孩。想赖都赖不掉的。”
除了偶尔有摘花和花枝落地的声音,舒落听不到阳阳的回答。
舒落仰着头剪下一根短点儿的海棠花枝,满意地将花枝扔到花篮里,力道很准,花枝末端刚好稳稳落在花篮底部,她笑了笑,特地找个能让阳阳开心的话题来说:“别不开心了,你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算你以后有了弟弟或妹妹,你爸爸妈妈对你的疼爱也不会少的。”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考虑这个安慰是不是会让阳阳更加不开心,于是又转了话题,“对了阳阳,这是你第一次当花童,这个世界上可没有几个孩子有这个机会给自己爸爸妈妈当花童呢。。跟你一起当花童的那个女孩你见过了吧,叫小颜,长得特别可爱的那个,那是你妈妈闺蜜的孩子,叫小颜,比你小一个月,如果你想跟她一起玩,跟姑姑说,姑姑会尽量给你俩创造机会的。”
在舒落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她听到了背后轻微的咳嗽声。
这声音不像是阳阳的。
就在此时,舒落听到阳阳气喘吁吁由远及近的声音:“姑姑,姑姑……”
她转过身,看到不远处阳阳一路小跑往这边来。
舒落蓦地转过脸。
迎上对方略带笑意的眼睛,她怔了怔,差点没有拿稳手中的剪刀,脱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迟豫手里正拿着一枝摘了一半的海棠花枝,反问她:“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有微风吹过,盛开到极致的海棠花瓣随着风打着旋儿,簌簌而落,落到迟豫的手上,肩上,还有舒落的头发上。
一人坐,一人站,一人手里拿着花枝,一人手中握着剪刀,海棠花林间,除了轻微的枝叶摇晃声音,没有一丝杂声。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两个无言相对的人。
本是如此美好的场景,舒落却觉得脚下的嫩草刹那间都仿佛变成了荆棘利针,让她想站也不是,想坐也不是。
舒落不知道自己的笑是怎么挤出来的,只知道她看到了迟豫手底下正是已经摘了半篮子的海棠花瓣。那她刚才的胡言乱语,岂不是一句不落地全被他听了去?
这个时候迟豫已经低下头,继续做着摘花瓣的动作,一片一片,动作不急不缓,一如他的性子,好像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动容和着急分毫。
她自然不能再劳烦别人尤其是哥哥的贵客帮忙摘花瓣了,舒落将剪刀放进花篮,挎着花篮走了过去。
阳阳终于跑到她身边,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舒落先直接打发迟豫:“呃,那个,现在宾客应该都已经落座了。”言外之意就是,他现在应该回去坐在亲友席中。
“哦。”迟豫淡淡地应着,仿佛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
阳阳看迟豫正在帮忙摘花瓣,很有礼貌地跟他道谢:“谢谢哥哥刚才帮我把篮子拿过来。”
迟豫对阳阳笑着回道:“不客气。”
舒落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对阳阳纠正说:“他是你爸爸的朋友,你不应该叫哥哥。”
“那叫什么啊姑姑?”阳阳两只懵懂的大眼睛转了转,看了舒落一眼,突然欢喜地叫道:“姑父!”
迟豫摘花瓣的手顿了顿。
舒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干笑两声,无力地对他说:“不是姑父,叫叔叔,叔叔……”
阳阳乖乖地叫了声:“叔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无心制造了多么大的尴尬。
舒落看着快被迟豫摘完的花枝,客气地道了声谢,然后转移话题,解释说:“刚才你没有出声,所以并不知道是你。”
迟豫淡淡地说:“他使的力气太大,把裤子弄破了。”
阳阳的脸一红,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裤裆,刚才越过座席的时候,不小心把裤裆撕破了。他要回去换件裤子,这位好心的哥哥……哦不,叔叔,就好心地帮他把篮子先拿过来了。
舒落一愣,看到阳阳恼羞成怒地瞪着自己又觉得好笑,对迟豫说,“你是哥哥请来的客人,怎么能麻烦你做这些事,还是我和阳阳来做吧。”这个‘请’字,她说得很重,生怕对方听不清似的。
迟豫抬眸扫了她一眼,方才一直仰头剪花枝,舒落几乎及腰长的头发上落了不少海棠花瓣,粉红色的花瓣铺在长若瀑布的发间,如同一条美丽的花毯。
被他扫这一眼,舒落有些局促,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她不自觉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迟豫开口说:“好。”
迟豫起身,将装花的篮子扶正,转身离开。
而他留下的花篮旁,所有花枝的花瓣已经被采摘完,花篮里,满满一篮都是片片花瓣以及小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见迟豫的身影渐行渐远,舒落轻吁口气,竟然觉得身上力气像被抽尽,她拍拍脸,让自己精神起来,一手拎着一只花篮,也往回走,阳阳怀里抱着几根花枝,跟在她身边。
阳阳抬首好奇地问:“姑姑,人家结婚用的都是玫瑰花瓣,爸爸妈妈怎么用海棠花呀?”
舒落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别人用玫瑰花,大多时候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玫瑰、觉得玫瑰无可替代,而是因为大部分人结婚都用玫瑰,他们就随大流,也用玫瑰了。这海棠花虽然不名贵,也不是什么罕见的花,可恰恰是你妈妈最喜欢的。这次的婚礼,你爸爸可是费了很大的心思,不仅在这海棠林里举办婚礼,戒指上雕刻的也是海棠花,每一副桌椅上,都印了海棠花的图案,还有请柬,礼饼,红包皮,乃至你妈妈身上要穿的婚纱……该用上海棠花的地方那是一处都没少。”
阳阳懵懂地看着姑姑,“爸爸妈妈的婚礼和别人的婚礼不一样吗?”
舒落颔首,“当然了,这是一场最特别的婚礼,是你爸爸亲自为你妈妈准备的婚礼。”
阳阳歪着脑袋又问:“可是,我刚才好像听到几个人在讨论爸爸举行这场婚礼的花销,他们说爸爸又破费又省钱,他们为什么这么说啊?”
舒落想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她拍了拍阳阳肉肉的肩膀,“你还小,不明白大人们的九曲连环肠。”
阳阳忽然很好奇地问:“那姑姑,你以后结婚的时候想要什么花呀?”
“嗯……”舒落状似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对阳阳说:“事实上,姑姑打算一辈子都不结婚的,哈哈……”
“姑姑坏,哪有人不结婚的?你就告诉我嘛!”
“真想知道?”
“嗯嗯!”
舒落这才真的认真想了一会儿,喃喃说:“我喜欢的,是栀子花。”
阳阳眼神亮了,扬起脸问:“栀子花?就是我们家门口的那株吗?”
“是啊……那珠可是姑姑我亲手种的!”舒落腾不出手,不然她一定会捏上阳阳的肉脸蛋,“走吧,等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好!”
阳阳迈着小短腿,跑得尤其快。
这是荣泽第二次穿礼服,也是姚篮第二次穿婚纱,更是两人的孩子——四岁大的阳阳第一次当花童,仪式感格外庄重。
即使两人都不是第一次结婚,即使荣泽和姚篮轻车熟路,闭上眼睛也能完成整场仪式,可,一向镇定从容的荣泽此时却异常紧张起来,从换上礼服开始,手就不知该往哪里放。
舒落在一旁看了许久,觉得又是好笑又是羡慕又是欣慰又是怅然,分不出哪个更轻哪个更重一些了。
转眼间,哥哥竟然又一次穿上了新郎装。
别人不知道,她心里很清楚,哥哥的感情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阳阳现在已经四岁,而这场婚礼,原本在四年前就该完成了的。
可四年前,只完成了一半。
舒落走过去,故意用轻松调侃的语气说:“哥,你不用紧张,嫂子这一次肯定不会跑掉。”
荣泽无奈地瞧了妹妹一眼,走过去,曲起食指,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佯装怒嗔:“怎么,你现在胆子大了,都学会拿我开玩笑了!”
被舒落这么一调侃,胸中积压的紧张气息也消散了些,他笑看着妹妹,也打趣她:“现在知道笑话我了,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为了……”
“呃,好了好了,哥……”舒落知道他又要提起那陈年旧事,都是年少时做的一笔糊涂事,每次被哥哥拿出来说笑她都无力招架,所以还是在哥哥说出口之前赶紧阻止了先。她将花篮提到跟前,笑得灿烂,谄媚又讨好地说:“等会儿嫂嫂就要来了,花我可都帮你准备好了,怎么用就看你自己的了。”
荣泽看花篮里满满一篮子花瓣,再看看舒落头发上肩膀上都沾着粉红色海棠花瓣,知道她肯定是忙活了很久,心里感动,捻起她肩上的一朵花瓣,嘴上却是不依不饶,“看你都成个大花猫了,快赶紧进去收拾收拾,可别等你嫂嫂来了看到你这个丑样子,就不同意嫁我了。”
舒落狠狠瞪了荣泽一眼,将花篮塞到他手里,“现在嫌弃我了?好啊,那你自己处理,本小姐梳洗去了,恕不奉陪!”
走了两步,舒落回头看了一眼,叫道:“阳阳,走,姑姑给你也换身衣服。”阳阳这身是临时换的闲装,如果要当小花童,可不能穿这个。
看到爸爸点头,阳阳应了一声,将怀里捧的花束放到桌子上,屁颠屁颠地跟上姑姑的步子去了。
哥哥结婚毕竟是个大日子,舒落穿的不能太马虎,却也不能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在镜子面前比划了会儿,又参考了阳阳中肯的意见,她最终决定穿一件墨绿色长衫,长衫绵软,直垂到膝盖上端,走时飘逸如风,不会显得繁琐也不臃肿,关键是,这样还有些凉的天气里,半点也不会觉得冷。
她再次跟阳阳叮嘱说:“待会儿你和小颜在前面走的时候,千万要记得撒花,撒的越多越好,最好在走完红毯之后将花篮里的海棠花瓣全部撒完。”
“可是我的手小怎么办?”阳阳很为难地说,他努力张大五根手指,也不过就那么点儿大。
舒落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诚恳地对阳阳说:“你自己到时候看着办吧。”
一脸期待地等着姑姑思考想办法的阳阳在听完这句回答之后,小小的身躯猛地抖了一抖,嘴角也抽了一抽。
看着办?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
婚礼仪式快要开始时,阳阳被一个工作人员叫走,舒落想,大概是要提前交代阳阳注意一些事情。得了闲,她自顾自地走出房门,靠在栏杆上,望着下面或忙碌或悠闲的身影。
男女双方的亲友团都已经坐好,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低声聊天,聊到开怀处,哈哈大笑。还有,沉默地坐在自己位置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迟豫以及在迟豫旁边与后位笑谈的好友田翊。
司仪已经站在婚礼台上在准备措辞,台下忙碌的机动人员,有的调试音响和话筒,有的检查场地是否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大家都在忙,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闲着。
舒落心里一动,小跑着去找哥哥,荣泽还在原来的房间。
她在荣泽临时的婚房里左瞧瞧,右瞧瞧,嗤嗤两声,调笑道:“哥,今天过后,你的桃花可都要换成海棠花了。”
虽然荣泽一直带着孩子,可那时因为阳阳没有妈妈,所以很多女人根本不在意自己当后妈。阳阳那个小身板,对于挡荣泽的桃花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如今不一样,荣家的女主人就要嫁进来,那些女人自然也就消停了,当后妈和当小三,毕竟有质的区别。
荣泽不理会她的玩笑,正经地坐下,整理了一会儿思绪,才对她说:“落落,今天迟豫也来了。”
“我知道,我跟阳阳摘花的时候看到了。”舒落漫不经心地捻起一朵遗落在桌台上的海棠花,一瓣一瓣,好整以暇地撕着,直到……一朵完整的花瓣只剩下金黄色的花芯。
看她浑不在意,荣泽笑了笑,像是松了口气,“看来你对他已经完全不上心了,那我这次邀请他来参加婚礼是对的。”其实他也只是看到迟豫刚回国,礼节性地给迟豫递了张请柬,迟豫的到来也出乎他的意料。
原来迟豫真的是哥哥邀请过来的,舒落转头看着荣泽,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荣泽又笑了笑,过了一小会儿,颇有些艰难地说:“其实,郭凯他还挺喜欢你的,今天他是我的伴郎,我想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当我的伴郎吧。郭凯他这个人也不错,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舒落知道,荣泽现在能跟她说这番话,肯定是郭凯缠得他烦了。
郭凯是哥哥医院的员工,跟她本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可就因为中间有了哥哥,两人也终于才有了她都没有察觉到的交集。那次她领着阳阳去医院找荣泽,正赶上一名重病患者抢救无效,当场死亡,患者家属不依不饶,非要医院赔偿,说是医院害死了那名患者。
他们越骂越厉害,几乎将医院每个叫得上来名字的医生和护士都骂上一遍。骂来骂去,最后的落脚点居然全部落在年轻的院长荣泽身上,各种难听的字眼、可恶的诅咒,一股脑全往荣泽身上倒,甚至,还牵扯到荣泽的家人身上,连阳阳也没有放过。
忍无可忍,走到荣泽办公室门口的舒落终于不再忍了。
舒落记不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知道她的声音不是很大,却足以盖过那家人的哭闹声。那家人抽抽搭搭的泪水没有让她心软,也没让她毫无礼貌的嚣张,她冷静又冷血地据理力争、引经据典,让那家人的抽抽搭搭逐渐变成瞠目结舌,直到……周围再没有一丝声音。
舒落后来才知道,那名去世患者的主治医生就是郭凯。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为郭凯说话,只知道,从那天起,郭凯就开始向哥哥打听她的一切情况。只是,她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从来没有回应他的邀约,本以为他那样的青年才俊很快会对她失去兴趣,谁知道他能坚持那么久。
舒落回过神,不满地对荣泽说:“哥,你这才刚结婚,就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怕我打扰到你们的新婚生活,你这也太重色轻妹了。”
荣泽认真地看着假装糊涂的妹妹:“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舒落轻叹口气,肩膀有些垮了。
荣泽追问:“那你怎么想的?”
舒落耸耸肩,“我只是不想那么稀里糊涂地就嫁了。”
“这可不是稀里糊涂,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郭凯对你的上心,你就……就没有一点点心动?”
“没有。”舒落摇头。
荣泽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
舒落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忙摆了摆手,将那朵已经蔫了的只剩下花芯的海棠花扔到台桌上,瘪瘪嘴,“今天可是你结婚大日子,怎么老是说我的事,时间也不早了,嫂子现在应该快来了吧。”
正说着,伴郎郭凯走了进来,告诉荣泽可以出去了,言外之意就是,新娘子即将到达。
郭凯看到舒落,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在屋里,舒落冲他笑笑,郭凯也回以一笑,那边催得急,他没有多余时间跟舒落聊天,拉着荣泽急匆匆地走了。
房间里顿时就只剩下舒落一个人,现在看来,真的只有她一个人闲着了。
外面骤然响起热闹的音乐声和掌声,舒落想,应该是新娘子到了,她跳起来,跑到外面观看。
阳阳和小颜两个小花童各拎着一个花篮,脸上挂着最灿烂的笑容,一边缓缓往前走,一边扬起手臂撒落花瓣,片片海棠花瓣顺着风飘到新娘的裙上,飘到两旁宾客的衣上,最后,落到青色草地上。
除了两位小花童,荣泽还安排了两个礼仪小姐分别立于红毯两边,手中海棠花瓣飞扬,顺着风,飘落在现场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场别致的海棠婚礼。
除了空中纷纷扬扬的海棠花瓣,红毯上也绣着一株巨大的海棠树,点点粉红花瓣点缀在红毯上,让耀眼的红都变成了海棠花的陪衬。
新娘子姚篮一身雪白婚纱,肩膀处缀了两朵浅粉的海棠花,层层纱裙的摆尾处,也星星点点缀了几片海棠花瓣,这件婚纱将姚篮衬得十分美丽。
这件婚纱,是荣泽特地让设计师专门为姚篮量身制作,全世界也只有这一件。
都说新娘子是世界上最美的人,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
新娘子缓步走在海棠红毯上,红色的小礼鞋上也分别镶嵌了两朵海棠花,与红毯映为一体。往婚礼台走的新娘子承受着两边的目光,她的眼里,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人,新郎的眼里始终也只有一人。
舒落一直都知道,哥哥很爱这个嫂子,那嫂子呢?她透过面纱看向面纱里的新娘子精致的充满幸福的脸庞,嫂子应该也像哥哥爱她一样爱着哥哥吧。
舒落一脸羡慕地看着、惊叹着,在看到好姐妹向丹盈穿着粉紫色伴娘长裙走在姚篮身后时,她的眼睛霍地睁大,不敢置信地回头盯了哥哥一眼,他给向丹盈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她乖乖地做了情敌的伴娘?
荣泽此时的眼里全是身穿洁白婚纱的新娘,哪里会理会舒落的注视。
坐在迟豫身边的田翊拿手臂捅了捅他,侧着脸,“这个荣泽平时看起来也挺老实稳重,可是今天这把恩爱秀的,让人想恨都恨不起来。要我说,婚礼就应该做成这样的,不仅大手笔,还要处处用心。”
迟豫没理会田翊说什么,淡淡地问:“荣泽有一个妹妹?”
“妹妹?”田翊诧异,“从没听过他有妹妹呀,荣先生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吗?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没事。”迟豫将目光重新落到那个在新娘跟新郎交换戒指时就一直鼓掌的女生,明明她在笑,可是他看到她的眼里挂着点泪,那是欣慰的、久违心愿终于达成的感动的泪。
新郎揭开新娘子面纱的一瞬间,音乐响了起来,姚篮闭上眼睛,荣泽吻了上去,台下一阵掌声。
田翊也跟着大伙鼓起掌,边鼓掌边对迟豫说:“待会儿你要好好敬荣泽一杯酒,当初,可是他把你的命给捡回来的。”
也不知道迟豫听到他的话了没有,沉默不语。
新娘扔捧花时,底下人尖叫阵阵,跃跃欲试,想成为下一个幸运儿,大家都知道,能够接到新娘捧花的将会成为下一个结婚的幸运者。
未婚女性都跑过去接捧花了,舒落立在原地没动,显得有些突兀。
向丹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跟舒落一起并排突兀地站着,她对舒落说:“这个时候,也只有我能陪你一起尴尬了。”
“好姐妹!”舒落大气地搭上她的肩膀。
向丹盈静静地看着因为接到新娘的捧花开怀而笑的蓝色礼群姑娘,点点头说:“对,好姐妹。”
舒落扭头上下瞧了一眼向丹盈身上的粉紫色伴娘长裙,有些恨对方不成器地说:“我还没说你呢,我哥到底是怎么忽悠你的,竟然让你心甘情愿地当了他新娘子——你的情敌的伴娘。”
向丹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摇头,无奈地苦笑:“没办法呀,谁让原来的伴娘突然生病了呢。”
舒落斜睨着她:“按照常规套路发展,你不是应该不破坏我哥的婚礼不罢休吗,抢婚这件事呢,你没有勇气做也没关系,再不济,喝它个酩酊大醉才能显得你这两年是真心喜欢过我哥吧,你这样平静,还当了伴娘,很会让人误会你那两年只是在犯花痴。”
向丹盈怪笑着用食指推了她的额头一下,“我是不是犯花痴你还不清楚吗?”
舒落抱着手臂,“我当然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很奇怪你今天的大度表现。”
向丹盈扬起眉毛,“哎……我不抢亲不破坏你哥哥的婚礼,你还不乐意了是吧,要不要我现在就大闹婚礼给你看看?”
舒落看着她,那神情似乎就在等着她怎么大闹婚礼。
向丹盈豪放又孤注一掷地往围着新郎新娘敬酒的方向走了两步。
舒落立在原地没动,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指,好像这双手是她第一次看见似的,然后,轻飘飘地吐出几个数字:“五,四,三,二,一。”
‘一’字刚落地,向丹盈已经折到她身边,“我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女人,难道还怕没人要嘛,你哥哥是没眼光才没看上我。”
“这话我可不接。”她还想以后保持和谐家庭呢,不能留下一点儿不和谐的证据。舒落看了眼围着新郎新娘敬酒的人群,郭凯正帮不胜酒力的荣泽挡酒,她对身边毫无责任意识的向丹盈努了努嘴说:“你这个伴娘当得不太称职啊,你看看人家郭凯。”
“当伴娘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难道你还让我帮自己的情敌挡酒啊,我做不到!”向丹盈说得理直气壮又大义凛然。
与她的理直气壮的气势不同,向丹盈在心里暗暗回想,荣泽让她临时当伴娘时就跟她承诺了,如果她不想替姚篮挡酒,大可在婚礼仪式结束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像其他伴娘一样顾着新娘,有了荣泽的肯定,此时她才能这样潇洒地站在一旁。
向丹盈心里清楚,荣泽那样说,是他清楚他新婚妻子的酒量,也知道妻子在喝酒一事上的豪放,根本无需有人替她挡酒。这一层,对嫂子了解不深的舒落自然是不知道。
舒落放下心来,“这才像我认识的向丹盈,看来你真的没有被这场婚礼气糊涂。”
向丹盈又陪着舒落闲扯了几句,最后,终于落到她真正的目的上,“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现在、以后,我决定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事业当中,立志成为我们电视台的扛把子。”
舒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支持你。”
“嘿嘿……”向丹盈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两杯红酒,递给舒落一杯,然后,又嘿嘿笑了两声。
舒落只觉得全身发怵,狐疑地看着她,“你想要我干什么?”
向丹盈又嘿嘿笑了两声。
“不说我就走了。”舒落作势就要离开。
“哎哎哎……”向丹盈抓住她的胳膊。
舒落笑了,转动高脚杯,杯内红酒在阳光下闪着别样的光芒,就听听她有什么事情拜托她,竟然这么讨好?
向丹盈看了一眼那边正在给荣泽敬酒的迟豫,询问地看着舒落:“迟豫今天为什么会来参加婚礼?”依她的了解,迟豫是演艺圈的人,而荣泽是医学界的青年才俊,两人虽然年纪相差不大,但是行业相差甚远,怎么会有交情?
而且,作为一名娱乐节目的主持人,向丹盈早已将娱乐圈有名有望的人物透彻地了解了一遍。迟豫作为很久以前就活跃并出名在娱乐圈的老戏骨,更是她了解的重中之重,迟豫的虽然年纪不大,资历却实实在在地在那儿摆着。据向丹盈的了解,迟豫没有什么明星前辈架子,却是个真真切切的性格清冷的人,跟每个女明星都保持一份距离,从不传绯闻,整个圈里,他公认的好朋友也就只有音乐领域的田翊。而其他在媒体上或真或假地称和他是好朋友的演员们,他没有否认,也从来没有承认过。
迟豫一周前刚回国,听说要拍一部古装片子,还没开机,不需要做宣传,迟豫这一周没有出现在任何媒体面前,各媒体想挖他的新闻也不知道从何处去挖。眼下,他却突然来了圈外人士荣泽的婚礼现场,其间必定有许多东西可以爆料。要知道,迟豫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人的婚礼,可以说,今天是头一遭。
向丹盈清楚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只要将消息有意无意地透给媒体记者或者自己在某次公开场合不小心说漏嘴,都可以提高自己的曝光度,再有心思活动的人猜上一猜,必然会联想到她与迟豫关系不一般。真真假假无所谓,只要有了这些似真似假的传闻,她再借势好好修饰一番,那么距离她梦想的电视台扛把子也不远了。
但她更清楚,迟豫来参加圈外人的婚礼,连田翊都来了,居然没有一个媒体记者得到消息,这场婚礼正平稳有序地进行着,除了迟豫和田翊的保密工作做得足够好。荣泽也做了工作吧,不然,他不会放心地把请柬送给迟豫。
因着这两层缘由,向丹盈心想,她如果还抱着先前的念头,那她可就不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而耍得一点小手段,而是居心叵测的挑事者。
听到向丹盈的问题,舒落喝酒的动作顿了顿,也只是一顿而已,很快,她抿下一小口,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大概是他感谢哥哥当初救了他一命吧。”
舒落口中轻描淡写的原因听在向丹盈的耳朵里,像是平地惊雷一般,向丹盈的眼睛瞪大了,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她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喜色,使劲摇着舒落的胳膊,缠着她说:“你说荣泽救了迟豫一命?什么时候?怎么回事?你快跟我具体说说是什么情况?”
救命之恩,这可是个大新闻!
舒落被她摇得脑袋直晕,她挥挥手要拨掉向丹盈的魔爪,无奈怎么拨都拨不掉,“你如果再摇我,我该记得的事情可都被你摇忘了哈。”
向丹盈立马放下双手,乖乖地站在一旁,表示自己绝不会再摇她。
舒落轻吁口气,脑子似乎真的被她摇糊涂了,拍拍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要说什么事,她疑惑地看向向丹盈。向丹盈将她柔弱无力的手上的酒杯拿掉,适时提醒说:“荣泽什么时候对迟豫有救命之恩了?”
舒落好似这才终于想起来要说什么,她瞧了殷切望着自己的向丹盈一眼,慢悠悠地说:“迟豫刚出道没多久曾出了一场车祸,他当时伤的很重,差点死了,当时很多人都觉得他活不了,是哥哥不愿意放弃,最后也是哥哥做手术把他救活的,所以他感激哥哥,来参加婚礼很正常。”
迟豫出道得很早,早向丹盈好多年,在向丹盈刚走向大荧幕时,那场车祸早就在人们的视野里淡去。观众们只会记得迟豫如今取得多大成就,获得多少奖项,演过多少作品,鲜有人会提及当初差点儿要了他性命的那场车祸。
即使提到,大家也只是赞叹说,迟豫战胜了磨难,如凤凰涅槃,越走越稳,越来越优秀,这场车祸似乎已经不是迟豫生命中的灾难,而俨然已经成为他生命里的一次辉煌标记,成为别人励志模仿时的谈资。
第2章
半角咖啡
荣泽和姚篮的婚礼一直喧哗到夜幕降临,宾客才陆陆续续散去。
白天是大宴,晚上,在舒落的安排和张嫂手艺的支持下,在家里举行了一个小宴,也算是修补姚篮和荣旭辉关系的第一次家宴。
别人或许不知道,舒落看得很明白,姚篮在阳阳成长的这关键四年任性的缺席,让荣泽的爸爸荣旭辉对这个儿媳一直不太满意,这次勉强同意了婚事却不肯出席在婚礼现场,只用身体不好这个拙劣的借口来推辞了。
好在姚篮那边的家人也不是很介意,姚篮也对荣泽说来日方长,才免去一场尴尬,让白天的婚礼正常进行了。
外人眼中的和睦都是给外人看的,日子却是自己过的,舒落想,这样刻意疏远的关系无论如何都要化解。
婚礼上,荣泽和姚篮是主角,主角需要忙着接受各位来宾的敬酒,所以,肚子里装的大部分是酒而没有地方装食物了。看到满桌佳肴,姚篮只觉一肚子的酒水顷刻之间都幻化成了空气,只剩下饿。
荣泽感激地看了妹妹一眼,他都没有想到这一层,舒落平日里看着不太正经,做事糊涂,可在这样的大事上,总是留了一份心意在,比如上午的海棠花瓣,比如此时此刻的小型家宴。这样的心意,让他很感动,尤其是看到父亲在场的时候。
他心里很清楚,舒落定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爸爸才肯出现在这个家宴上。
舒落收下了他的感激,得意地为自己倒杯果汁,也为阳阳倒一杯,最后为荣家的当家荣旭辉倒了半杯果汁,她小声地说:“叔叔,我是看着只倒一丁点不好看才给你倒半杯的,但是你只许喝一小口。”
对自己只能喝一小口果汁这件事上,荣旭辉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对阳阳说:“小孩子晚上不能喝太多凉的。”
阳阳苦着脸看着家里说话不可动摇的主人公,略带着撒娇叫了声,“爷爷……”
荣旭辉不为所动。
阳阳又看着爸爸妈妈,荣泽和姚篮皆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最后,阳阳将可怜巴巴的目光移到姑姑身上,“姑姑……”
舒落的嘴角抽了抽,她干笑着对阳阳说,也是对其他人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吃喝都不忌,哈哈……不忌,不忌。”然后,一脸谄媚地问荣旭辉:“是吧叔叔?”
荣旭辉好似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过了一会儿,在舒落想着要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时候,荣旭辉才幽幽地点头说:“嗯。”
得到爷爷的首肯,阳阳差点儿就大叫起来,如果不是爷爷现在还没动筷子,他美真想滋滋地先喝一大口果汁。
将舒落和阳阳互相交流的小眼神尽收眼底,荣泽摇摇头,无奈笑着为自己和姚篮各倒了杯酒。以后在这个家里,终于有人能陪他喝酒了。
阳阳太小,不能沾酒,舒落是一喝就醉的那种酒量,荣旭辉因为身体原因,很久之前就滴酒不沾了。
荣旭辉作为家中长者,动了第一个筷子之后才说:“今天是好日子,这是家宴,不用在意什么礼节,都吃吧。”
舒落抬头看了嫂子一眼,见她低头顺眉安安静静地吃着饭。
又吃了两口紫玉茄子,舒落端起半杯果汁,朝新婚的荣泽和姚篮半举起杯,诚恳地说:“哥哥,嫂子,祝福的话在白天都说了,现在只想说一句,我真诚地祝福你们恩恩爱爱,一直到白头。”
说完,她一仰头,将果汁喝尽。
荣泽心里头很高兴,嘴上还是对姚篮调侃舒落说:“我这个妹妹今天嘴上是抹了蜜了,说的话都那么顺耳,明天你要是见到真实的她,可不要觉得心里落差太大。”
舒落不满地反驳,“哪有哥哥这样说自己妹妹的?好嫂子,你快管管他吧。”
姚篮抿着一口笑,看了荣泽一眼,眼里细细碎碎地闪出光来,然后,她半思索半打量地看着舒落。两个对荣泽来说一个是最亲的女人一个是最爱的女人,彼此之间却几乎是不了解的。
荣旭辉面无表情,眉梢却是沾了笑意,他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小口果汁。
阳阳则肆无忌惮地笑起来,丝毫不给姑姑面子,说:“爸爸,其实我也觉得姑姑今天跟平时是有点不一样了,特别是上午她在剪花的时候看到……呜呜……”
舒落赶忙拿起一根酱鸡腿,塞到阳阳嘴里,笑容可掬:“多吃点鸡肉,好好长身体。”
舒落拿眼神暗示阳阳,他立即明白过来,端起杯子,露出纯真的笑,对荣泽和姚篮说:“爸爸妈妈,祝你们新婚快乐!”然后又说了一大堆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祝福话语。
敬完爸爸妈妈,阳阳又敬了爷爷,“祝爷爷身体健康,呃……活到一百岁。”
舒落和荣泽笑起来,姚篮也稀罕地看着儿子,荣旭辉的脸上也不禁有了微微笑意。
或许是今天结婚,荣泽的心情格外的好,也没在意父亲在场,与舒落嘻嘻哈哈互相挤对起来,再加上阳阳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的随意插一句,让人尴尬气恼之余也多了不少笑料,一顿饭吃下来也算轻松和谐。
饭后,荣旭辉离席,对舒落说:“你陪我出去走走。”
舒落说好,连忙起身扶着他。
荣泽对姚篮苦笑着解释,“我爸他喜欢饭后散步,尤其喜欢妹妹陪着散步。”在他父亲的心目中,他这个儿子的地位远远不及舒落的位置。
其实,荣泽和舒落是重组家庭,奇怪的是,两家重组之后,荣旭辉格外偏爱舒落一些,而舒落的妈妈格外喜欢荣泽。两家父母不像后妈后爸那样做做样子给自己或别人看,而是打从心底有这样的偏爱,不自觉间就表露出来了。
舒落搀扶荣旭辉来到不远处的花园里。
四周围着一圈暖光照耀,花园里并不显得黑,反倒比平日里多了种神秘气息。错落有致的花坛里分门别类地种了许多花草:牡丹、四季海棠、白玉兰、碧桃、佛手花、香橼花、天竺葵、蕙兰、郁金香,浦包花、樱草、瓜叶菊、君子兰、春鹃、倒挂金钟……
有的已经盛开,有的含苞待放,有的静静等待着花期。
除了各式各样的花坛,这片花园里,还修葺了几个水潭,潭水是活水,里面养了锦鲤和小乌龟,有的水潭里还能看到小螃蟹和小虾。
再美丽的花景,看多了也不免有些索然无味,很早以前,舒落陪着荣旭辉散步时会选择往远了走,往陌生处寻觅。也许是老了,荣旭辉对散步的地方并不挑,舒落说去哪儿,他就同意去哪儿。
可最近这些日子,舒落扶着荣旭辉散步时会不自觉地走到这里,舒落觉得,她贪恋这里的一切,一花一草,一木一水。
舒落扶着荣旭辉在一条长木椅上坐下,荣旭辉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笑道:“我没那么弱不经风,你不用紧张。”
舒落起身的动作呆滞了一瞬,干笑两声,装作没听明白似的,含糊地说:“晚上黑,要是你摔着了哥哥骂的人可是我。”
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舒落在荣旭辉面前更像是个没大没小的孩子。他曾是叱咤风云的荣氏总裁,即使退休了,曾经的雷霆手段依旧沉浸在别人心底,可是他对舒落从来都是温和慈爱的。
舒落坐到旁边的秋千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气氛忽然有些沉闷。
荣旭辉轻声打趣说:“怎么,是不是看你哥哥结婚了,也着急想找个人嫁了?”
“叔叔!”舒落反应过来,声音不自觉扬高来掩饰这一秒的尴尬,“你怎么跟哥哥一样来笑话我?”
荣旭辉敛了笑意:“不是笑话你,叔叔是认真地在问你这个问题。你呢,有没有什么中意想嫁的人?”
脚尖一使力,秋千荡了起来,舒落享受着风吹在耳边的声音,笑声爽亮,半撒娇半认真地说:“我才不想嫁人呢。”
荣旭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既然不想嫁人,那你前些日子买了房子,又加紧装修是怎么回事?”
舒落一顿,秋千荡起的幅度小了下来,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吞吞吐吐地,“叔叔,你,你都知道了。”
“只要有心,都会知道。你哥哥这些天忙着他结婚的事,忽略了你,不然以他细致的性子,怎么会没有发现你偷偷购买房子、装修房子的事。”
舒落低下头,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荣旭辉看不到她的表情,看不到,也能猜得出来,他并没有因为舒落的沉默而回避这个话题,“你到现在还没跟你哥哥说这件事,准备拖到什么时候?还是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哥哥说打算来个先斩后奏?还有,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出去?”
舒落摇摇头:“不知道。”
秋千架一点点返回原地,最后,只在舒落脚尖的无意识点击下晃动一会儿。
舒落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跟哥哥说这件事。嫂子没有嫁来之前,她会天真地以为她就是这个家里的一分子,她没法开口叫荣旭辉爸爸,可打从心底,她认定了荣旭辉这个爸爸。上面有爸爸和哥哥保护,后来又有了一个小侄子让她去疼爱,这样的亲人环绕的氛围,让她欢喜,让她贪恋,也让她忘记了一些应该牢记的事情。
直到那天向丹盈跟她说:“你的嫂子就要嫁给你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出去?到时候我免费当你的搬运工。”
搬出去?她从来没想过搬出去。
向丹盈显然也看出来她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很严肃地对她说:“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你可以跟你的哥哥和叔叔一起住一辈子吧,先不说你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就算是有,也早晚都要搬出去的。以前家里当家的男主人是荣旭辉和荣泽,你是家里唯一的女性,也算是女主人,现在可是人家真正的女主人嫁过来了,你再待下去还合适吗?”
向丹盈又嘻嘻哈哈地说:“当然了,如果是我嫁给你哥哥,我当然能容忍你住在家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向丹盈和姚篮是情敌,向丹盈说这番话让人不得不去往歪处想一想,比如破坏她和姚篮之间的姑嫂关系之类的。可是舒落明白,向丹盈能这样大大方方、不拐弯抹角地跟她说这段话,正是心里坦坦荡荡,没有歪心思,才不怕别人腹诽。舒落也明白,向丹盈是真的为她好才早早地提醒她。
舒落当即对比了下她和姚篮同她和向丹盈的关系,思索了几天,决定为自己离开家准备个去处。
怕哥哥想多,也怕哥哥会阻止她,舒落托向丹盈偷偷买房子,她只是最后看一眼,决定要不要,就连装修事宜也是她说完要求,向丹盈揽下全部的活儿。
没想到,家里最不动声色的荣旭辉会是第一个发现她偷买房子的事,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舒落想,当初哥哥和嫂子的事不也是叔叔第一个察觉到的吗?
荣旭辉轻叹口气,语气有些惆怅:“我以为你和你妈妈不像,可现在看来,你们的性格还是很像的。”
舒落好奇地问:“我随了妈妈什么性格?”
“极度缺乏安全感。”荣旭辉怜惜地看着她,又像是在透过她怜惜地看着某个别人,“你们总是不相信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分量,连试探都不愿意,直接让自己毫无留恋地抽离,连选择都不给对方,殊不知这样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舒落鼻子有些发酸,对荣旭辉一针见血的指出没有否认,深吸一口气说:“有些局面,自己打破比别人提醒着打破会好很多,至少,没有不愉快的回忆。”
“你在暗示什么,又在害怕什么呢?”荣旭辉想到,她大概是害怕自己被提醒着‘赶’出去。她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这次荣泽结婚不过是一个导火线,只要心里认准了自己早晚会离开,那么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都可以成为让自己离开的理由。
舒落不在乎地笑笑,“可能是我习惯了悲观地看待问题。”
荣旭辉不置可否不置可否,也不再往下问了,只问她:“你已经决定了?一定要搬出去?”
“嗯。”舒落点头,用坚定的目光用代表了坚持。
荣旭辉又重重地叹了口长气,仿佛一下子苍老很多,他说:“罢了,我名下还有一套房子,离市中心比较远,是我准备给自己养老的地方。如果你真的准备搬出去住,到时候我先搬,你再搬出去,你哥哥也不会多想,就算他会多想,看我也搬了也不能多说什么,你也不用面对那么多解释。”心里早已有所准备,荣旭辉这一番话说得极其顺畅。
舒落有些心酸,忍不住问:“为什么?”
荣旭辉反问她:“那你搬走又是为什么?”
舒落不说话了,垂下眼睛,又觉得不吐不快,于是小声嘟囔了句,“可是我们又不一样。”
她不属于这个家,可荣旭辉一直都是这个家里的当家人。
这句小声嘟囔顺着凉风,不偏不倚吹入了荣旭辉的耳朵里,他突然严肃起来,像是回到年轻时训斥下属的风范,“你是我女儿,他是我儿子,有什么不一样的!”
荣旭辉的语气跟平日里相比,并不算好,甚至夹杂着微微的气恼,舒落听了却高兴起来,扬起脸,对他大大地笑了,略带些撒娇的口吻说:“哦……知道了。”
对她一时倔强又一时撒娇的语态,荣旭辉只无奈地摇摇头,觉得自己对很多大事的决策都能有章有法面不改色,唯独拿舒落没有任何办法,她总能跳脱出他的预想之外,让他寻不到也捉不着她的真实想法。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荣旭辉才说:“荣泽和姚篮他们两个过两天要蜜月旅行,阳阳在这段时间还需要你照顾,所以这一个月,你不能搬出去。”
舒落一脸无害,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原本她也没有打算这个月就搬走。
荣旭辉又说:“不是我不相信向丹盈那丫头,也不是我迷信,而是风水确实是一个问题,过两天我找人去帮你看看那房子的风水,再决定你要不要住进去。”
“啊?”舒落苦着脸,不大乐意。如果到最后说什么风水不好,那她岂不是还要再费心费力找房子?
荣旭辉不理会她的苦恼,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这个必须要听我的,没有商量。”这语气,活脱脱一个管教不听话儿女的家长风范。
“好……”舒落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她心里清楚如果不答应他肯定不会让自己搬走,很多时候,荣旭辉看似很宠她,对她的很多要求都来者不拒,甚至还会帮忙添油加醋,但那些要求都是在荣旭辉能接受的范围内,过分一点儿他也能坦然应允。一旦越过那条底线,荣旭辉不会容许她胡来半点儿,他对舒落有自己的准则和要求。
其实,有个人这么时宽松时严厉地管着自己,舒落只觉心里暖暖的,至少她不是真的孤苦无依一个人。
舒落觉得嫂嫂和叔叔的事轮不到她来管,可她还是想在自己搬出去之前看到这个家真真切切地和睦,“叔叔,其实嫂子人还挺不错的。”
荣旭辉毫不留情地说:“你又没跟她接触过,你那点儿眼色能看出来她好不好?”
“不管她以前怎么样,可至少她现在会好好待哥哥了,人,不都是在犯错中长大嘛?因为人很容易犯错,所以原谅才会那么珍贵,那我们就不要让那一时的错误去延误自己一辈子了,太不值当,你说是吧?”
“……”
荣旭辉没有回答,舒落确定,叔叔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她坐在秋千架上,脚沾地,往后走了几步,然后,双脚悬空,享受着荡漾在空中的感觉。
春日的夜晚,天街微凉,夜空里的星星并不算多,每一颗星的出现,都让人的心里多了一份美好。
向丹盈想过无数种迟豫和荣泽有交情的原因,比如身为医生的荣泽曾经给迟豫治过什么病,比如,荣泽给迟豫的好朋友田翊治过病,再比如,迟豫给荣泽的病人捐过款。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两人之间竟然有那么深的渊源。
——荣泽是迟豫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大于天,这是古今通用的道理。
那么就是说,荣泽对迟豫来说可比一般人特别多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与荣泽关系非常的好朋友呢?比方说她,迟豫是不是也需要特别对待一下?
思来想去,向丹盈想到拿舒落来当挡箭牌最好,好歹舒落是荣泽名义上的妹妹,她充其量也算个好朋友,哪里有妹妹的分量大,有舒落出马。迟豫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小忙总是要帮上一帮的。
随随便便参加一个综艺节目,总算得上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忙了吧?
心里暗暗盘算好,向丹盈第二天就打了电话给舒落,要约她见一面。
她正愁要怎么推掉郭凯的相约,只觉得向丹盈是她的福星,这个电话来得太及时了。
其实她也不是讨厌郭凯,只是觉得自己无意,郭凯也涉足不深,万一自己一个退步,不小心将别人的真心真给吊了出来,而自己并无意想要,那样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上午,荣泽看到舒落随便拿件外套准备出门,不禁疑惑:“我记得你好像是推掉了郭凯的邀约。”
舒落换上一双轻点的鞋子,头也不抬地回答:“是丹盈找我。”
荣泽挡在门口,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看着准备出门的人,凉凉地问:“你就那么不想跟郭凯单独在一起?”
舒落一脸无辜,笑嘻嘻地说:“既然不可能在一起,那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这可是你以前教我的。”
没想到她会拿他以前挡桃花的话来笑怼自己,荣泽愣了一瞬,说:“昨天,郭凯在婚礼上帮了我不少忙。”
“所以?”舒落等着他的下文。
荣泽耸耸肩,“他不需要我的回报,却想和你吃一顿饭,你就当为我报恩,跟他出去吃一顿饭吧,就是吃顿饭而已,你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吧。”
舒落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地说:“你的恩要我来回报?有你这么对待妹妹的吗?”
荣泽褪去说笑的外衣,换了认真的神色,将一直以来想说的话趁着这个机会全说了:“郭凯在医院里工作那么久,他是什么人品我再清楚不过,所以我才想尽办法给你们俩制造机会,可你倒好,每次都躲过去。郭凯他也不是什么贪慕虚荣的人,想跟你在一起纯粹是喜欢你,你都不跟他相处,怎么知道不可能,难不成你真的准备清心寡欲一辈子?”
如果不是跟嫂子没那么熟,舒落真想叫嫂子来把他拉走,哪有自己刚结完婚就心急给妹妹找对象的哥哥?可想想归想想,为了不让他再‘唠叨’,舒落扬起大大的笑脸,乖顺地说:“我知道了,等我有时间再想办法帮你报恩,但是我现在真的要走了,丹盈找我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
荣泽实在想不出向丹盈找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正要说什么,舒落一弯腰,趁他不注意,直接从侧面溜出门。
事实上,就算哥哥不说,舒落也觉得郭凯这个人挺不错。从郭凯和其他人的相处中,她看得出来郭凯是个大度爽朗的人,做朋友她很乐意,至于做情侣……每每想到这里她会下意识地挥挥手,像是赶走什么烦心事一样赶走那根本不可能的情况。
向丹盈约舒落的地点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咖啡馆,名字起的也很特别,叫半角咖啡,舒落曾猜测,可能是这间咖啡馆刚好占据了街道的半角,所以才应景地取名为半角咖啡。
半角咖啡馆其实并没有比别处咖啡馆的味道好出多少,可就是因为里面的布景很合舒落的品位,所以她有事没事总喜欢到这里来喝杯咖啡,闲下来的时候,甚至可以一坐一下午。
向丹盈投其所好将见面的地点选择在这,不得不让舒落多留了份心思。
这个时间段,咖啡店的人并不多。
舒落坐下后,没有看向原木桌上特地为她准备的冒着热气的咖啡,直接将目光放到笑语盈盈的向丹盈的脸上,往柔软的后座一靠,开门见山地说:“在我决定要不要接受你的贿赂之前,还是先把话说清楚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向丹盈略带诱惑地说:“先喝口咖啡,我特地多加了奶糖。”她知道,舒落喝咖啡喜欢多加奶糖。
“还是先说事。”舒落的立场很坚定。
“那好吧。”向丹盈自顾自地喝了口咖啡,将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才顺畅地说:“你哥哥如今已经娶了别人,不可更改,我在情场上失败的一塌糊涂。”
“这我知道。”
“你不要打断我!”
“好好好,你说,你说。”
向丹盈表情悲苦,神情哀伤地说:“所以我想在事业上好好打拼,来弥补你哥哥留在我心底里的创伤。”
舒落想说这番话她昨天已经说过了,但看向丹盈显然不想让自己打断她,便悻悻地没有开口。
向丹盈接着说:“现在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摆在我面前,只要我能抓住这个机会,那么我离我们电台主持界的扛把子就不远了。我想,你肯定会支持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我的是吧?”向丹盈渴慕地望着她,眼里写满了期待。
舒落准备端咖啡的动作一滞,警惕地问:“这个机会是谁?”她不相信向丹盈只是单纯地想要告诉她这件事。
向丹盈紧紧地盯着她,吐出一个名字:“迟豫。”
舒落收回端咖啡的动作,重新靠在柔软后靠上,若有所思地问:“迟豫他是演员,你是主持人,他能帮你什么忙?”
“这你就不懂了吧。”向丹盈得意地看了好友一眼,仔细地分析给她听,“迟豫他一个星期前刚回国,听说他这次回国准备接一场古装戏,那部戏叫什么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只知道现在正在准备筹拍,这可是个大新闻。他有新戏必然要宣传,宣传必然要有途径,开发布会只是最基本的一项,现在流行上综艺节目宣传新戏。迟豫他从来没有上过综艺节目,要是我能拿到他的综艺首秀,你想台长还不对我刮目相看并委以重任吗?只要台长给我这个机会,我保证能翻身,才不会被袁晓晓一直死压着。”
原来丹盈打的是这个主意,舒落佩服她好算盘的同时,提出了疑问:“你也知道他从不参加综艺节目,那你要怎么能说服他去你主持的综艺节目?”
向丹盈像看什么宝物似的稀罕地看着她,往前趴了一点儿,眨巴眨巴眼睛,神秘地说:“那就要看你的了。”
“我?”舒落指了指自己,只觉得好笑,别开好友的视线,不自觉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才淡淡地说:“我跟他又没有什么交情。”
向丹盈的声音扬高了,“我当然知道你跟他没有交情,但是荣泽跟他有啊,他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舒落这才抬起眼睛看她,似笑非笑地问:“你是让我找哥哥帮你说?”不得不说这个方法太荒诞了。
“平时我觉得你还挺聪明,怎么这个时候糊涂起来。”向丹盈看她一直没开窍,便直接把话挑明了说,“荣泽肯定不会帮我干这种事,但是你可以呀。你是荣泽的妹妹,你跟迟豫说,我想以荣泽对迟豫的救命恩情,怎么说迟豫也会给你几分面子吧。”
舒落挑眉,这话说的,什么叫作荣泽不会帮她干这种事,但是她可以?
“你太不了解迟豫了。”舒落自言自语地说,望着咖啡冒起的热气,神情有些恍惚。
“嗯?你说什么?”向丹盈没有听清。
舒落放下咖啡杯,定定地望着好友,似乎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你刚才说,迟豫从来没有参加过综艺节目。那他为什么不参加,难道你们业界没有声名威望足够高的人邀请他?肯定有,但是他还是没有参加,那就说明他根本不会看在谁所谓的面子上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我哥当年是救活他了,但他当年能活下来大部分靠的还是他自己的求生意志,我哥不过是比别人多了一份坚定而已。他去参加婚礼,已经算是看在当年那件事的面子上了。”
向丹盈本来一脸希翼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垮下肩膀,大失所望:“把荣泽搬出来都没用,那就是说根本没可能了。”
舒落不忍心看她失望,话锋一转,说:“或许你谁的面子也别借,直接去邀请他,他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说不定就去了呢。”
向丹盈哀叹一声,吐出四个字,“希、望、渺、茫……”
“希望再渺茫,那也总比没有希望的强。反正我就觉得你的节目做得挺好,让观众们从简单的几个游戏中就能体味到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有笑又有泪,很亲民。而且,你们还传播中国的传统文化,这一点已经比其他综艺节目的立意点高出了很多。”
向丹盈的眸子里燃起了希望,“真的吗?”
舒落肯定地点点头,“真的,迟豫那个变态,说不定就喜欢这个。当然,在你推销自己节目的过程中,还是要有意无意地提一下你和哥哥是好朋友,不见得有用,但是迟豫在拒绝与同意之间,肯定要将我哥考虑进去。”想了想,她又说:“他写的那本《孤独地走》不是出版了吗?你买一本先看看,说不定对他会多点了解,那本书前面的有些不尽实,太浮夸,你光看后面的就行。我的微薄之力能帮到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向丹盈瞪大眼睛狐疑地看着她,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说迟豫是变态呢?还有,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了解迟豫呢?”
“呃……嗯?我说了吗?没说吧……”舒落干笑两声,连忙否认,“是你听错了,对,你听错了。”然后,喝两口咖啡来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神情。
向丹盈狐疑地看着舒落,是她听错了吗?
跟舒落隔着一片顶着上房的镂空隔板的另一个位置,刚好挡住了这边的全部视线,自成一处独立空间,里面能看到外面的全部情景,外面却是无缘得窥里面的一角一落。
里面此时只坐了一个人,桌子上放的不是咖啡,而是一杯苦茶。
迟豫抬首间,角度不偏不倚地正好看到舒落喝着咖啡来掩饰不太自然的眼神的动作。刚才那‘变态’两个字,也恰好被他听了个正着。
指尖摩挲着杯沿,沉静的视线再次落到外间已经换了话题、开始谈笑风生的姐妹。过了一会儿,迟豫低下头,望着杯中漂浮着的苦茶叶若有所思。刚放进去的叶子因为浸泡而吸足了水,慢慢舒展开来,展现出完整叶形,叶子的脉络清晰可见。
又聊了近半个小时,向丹盈起身离开半角咖啡馆,舒落并没有随着她一起离开,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摆,似乎在等待某个人。
迟豫看到她单手支着额头,凝望已经凉下去的咖啡,似乎忆起了某件事,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陷入了沉思。
有些宽松的袖子沿着手腕滑下,露出一节皓腕,手腕上戴着一串玉色手钏,衬得皮肤如雪,自带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负责那片区域的服务员尽职地帮舒落撤下已经凉透的咖啡,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舒落单手支头的动作没有变,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搅动咖啡勺。因为手里的动作和幅度并没有刻意控制,咖啡勺与杯壁相触,敲击出一串散乱音符。
一片隔板,两方世界,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同时端起面前的杯子,饮了一小口,用垂下的眼睑敛去眼里莫名翻涌的思绪。
咖啡馆内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到十一点的时候,舒落对面忽然有一个男子落座,她一直等着的人,应该就是这个人。
迟豫对这个人的依稀印象,就是昨日荣泽婚礼现场时,荣泽突然酒量浅到只喝了半杯就好像下一秒就要醉倒,所以,他的伴郎一直在帮他挡酒,堪称千杯不醉。眼前这个落座在舒落面前的男子,大约就是他,他的名字,似乎叫郭凯。
郭凯坐下时,舒落客气又不失礼数地说:“因为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没有帮你叫咖啡。”
“没关系。”郭凯大大咧咧地坐下,自己叫了一杯磨铁咖啡,然后看着舒落,询问她的意见:“你是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呢,还是直接去吃午饭?”
舒落想到快到午饭时间了,两人一起吃个饭也很正常,但是又想到郭凯刚刚已经叫了咖啡,这个时候离开是不是不太合适?
郭凯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脸诚恳地望着她。
舒落笑了笑,摆摆手,“不着急,先坐一会儿再说吧。”
“好。”郭凯对她的决定半点没有迟疑。
舒落跟郭凯并不熟,但是两人有着共同的又关系非同一般的人——荣泽,所以单独相处时也不算太尴尬,根本看不出两人只是第一次单独相处,因为他们总能找到话题来说。比如,舒落对医学上的十二级别的痛感兴趣,当初问过荣泽,荣泽却觉得她是脑子发糊涂了才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纯属瞎胡闹,所以只是胡乱地给她讲了哪十二级痛,她虽然听明白了,但是体味并不深。而当她问起郭凯时,郭凯会很认真仔细并详细地解答,并将他曾经见过的几个痛级病例隐去名字讲给她听,帮助她去理解。
再比如,舒落说她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护士,对护士的基本工作有了一定的了解,也深知调解病人的情绪对病人身体的康复很有帮助,但是,要如何了解到病人真正的心情一直都困扰着她。
郭凯猜测荣泽是医生,舒落对护士行业好奇,去医院当一段时间的护士也不是不无可能。于是,他细腻又不失幽默地说了几个特殊病人的心理调解实例,舒落认认真真听完,竟有些苦恼地小声埋怨了自己一句,“原来我一直都做错了。”
郭凯以为她是在当护士的过程中犯了什么错,才会发出这么苦恼的一句,并没有想太多。
喝完咖啡,两人还未聊尽,便一起吃了个午饭。饭,郭凯执意要请,地点,是舒落定。舒落带他去了一条并不繁华的小巷子,吃了一种叫作‘杂碎’的面,面的名字奇怪,也不贵,独家秘方,味道却是好极了。
第三章
出演水镜
迟豫不是演艺圈里演戏最多的一位,也不是演戏最好的一位,却是演戏最特别的一位。
每一个人物,都能演成属于他自己的风格和精彩,不同于某些无论演谁都像自己的毫无演技演员,迟豫是一个真正的能用自己的感悟把握住角色灵魂的好演员,这是著名表演艺术家林蔡对他的评价。
然而,迟豫与其他演员的不同之处还有,出道十几年,也只有头三年签约了经纪公司,后与经纪公司解约后,就再没签约过其他公司,也未与原来经纪公司续约,成为一个独立的演员。剧本找上门来时会直接找他洽谈相关事宜,可也许是找上来的剧本太多,所以,迟豫身边还跟着一个经纪人。
如果用一本书来比喻迟豫这十几年来的演艺生涯的话,那么,这本书一定是跌宕起伏的长篇小说。
当年十七岁的迟豫是上天的宠儿,一次碰运气的面试,得到了著名星探秦昊的青睐。据说,当年迟豫原本只是想面试《风马萧萧》的其中一个小角色,从而探探路,再决定要不要在演艺圈发展。《风马萧萧》的导演却在秦昊的强烈举荐下让他试一下男主角的戏份。
那一试,决定了一个十七岁少年一生的事业。
也不知道是《风马萧萧》成就了他,还是他成就了《风马萧萧》,只知道十几年前的那部资源并不丰富的武侠片子播出后,风头一度盖过了一众巨资投入的大片,成为电影史上的一朵奇葩。自那时起,迟豫这个名字也进入了大众的视野,那个鲜衣怒马的热血少年形象也已深入人心。
紧接着三年,迟豫兼顾学业与事业,高考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著名电影学院,事业也更上一层楼。
命运似乎极度宠爱他,别人需要奋斗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得到的荣誉他短短几年就已经全部拿到。甚至很多评论认为当年就凭他处女作的表现已经可以拿影视界最具权威奖项的金影奖的影帝。
不过这个金影奖的影帝在几年前最终还是落到了迟豫的手里。
那时候,活在鲜花掌声与镁光灯下的迟豫拥有着同行人羡慕嫉妒的荣誉与地位。
可也许是迟豫的演绎之路走得太顺畅、太令人发指了,连上天都看不下去想出个难题来磨炼他。二十岁的迟豫经历了一场几乎要去他性命的车祸,那场事故夺走了他朋友的生命,也夺走了他曾经令无数观众印象深刻的俊美张扬的脸。
好在,他被抢救回来,也没有变成残废,可以依旧从事他的演绎行业,脸也可以做手术进行修复。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迟豫并没有如人们预想的那样就此沉寂下去,几年的出国学习和演技的磨练,让他四年前再次走进大众的视野,没有先前的鲜花掌声,迟豫也无心消耗多年前的形象,进行了从无畏少年到成熟男人的转型。
这一次的转型,如同十几年前的他横空出世一样,照亮了每个人的双眼。
人们忽然发现,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肆意少年,已经悄悄成长为一位内敛沉稳的男人。
迟豫再次成为上天的宠儿,这次的厚积薄发,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夺走他所拥有的一切。而迟豫一炮而红以后,他在重伤期间写的一本记录心情与感悟的《孤独地走》,这些随心文字不知被那哪个有心人找到,整理出来拿给出版社,出版社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印发出来,粉丝们争先恐后的购买,让这本原本无人问津的书的热度大大上涨。
而正是在看过《孤独地走》之后,人们又发现,这个成熟内敛的男人,原来一直都是位文采斐然的低调文化人。
向丹盈反复看了几遍只有几万字的《孤独地走》,实在无法找到能说服迟豫的理由,这本书就只是记录迟豫住院那段时间的心理感悟,写的好是好,不过她觉得现在的迟豫已经完全不可同那时而语,说不定他极力想忘记那些不好的经历,她不识趣地拿出来说,只怕会让迟豫反感。
仔细思考了半天,向丹盈决定避开迟豫的那道伤疤,还是从荣泽的角度来突破。
迟豫此时手里握着的,也是那本经纪人刚拿给他的《孤独地走》。
小黑看他没说话,便琢磨着自己先开口问了:“你以前都没想看这本书,今天怎么突然想看了?”
迟豫没有抬头,视线静静落在书皮上印着他头像的封面,“这不是我写的原文。”
小黑略带讨好地嘿嘿笑了两声,解释说:“我当然知道你自己写的比这个好多了,但是,你写的内容……你也知道有些根本不能跟观众见面。”迟豫在住院期间的某些真实心情和某些爆发式的发泄语言,看着激烈,也更容易让人带入他当时的处境,但是那些文字公开后只会影响他在观众心目中的印象。
这本书,是一位笔力极好的作家看完他写的那堆文字后,进行删改修饰加工形成的产物,其实也不能完全说不是他写的,至少他后期文字里的积极向上的心态几乎都原封不动地搬到了书里。
迟豫沉声问:“谁教你这样做的?”
经纪人小黑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迟豫是生气了。他出版这本书时没有给迟豫说,那些文字拿给那个作家看的时候,也没有提前通知迟豫,一切都是在迟豫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偷偷做的。而迟豫对这些事一般都不上心,他也是能瞒着就尽量瞒着,反正迟豫的事情多,根本注意不到这件小事。
可是,他怎么就知道了呢?
没有心思猜测太多,小黑看迟豫毫无表情的脸色,眼睛一闭,直接将始作俑者捅了出来,“是田翊。”
田翊?迟豫的眉头一皱,知道迟田翊干得出来这种事,对小黑的脸色缓和了些,“下不为例。”
“好好好。”小黑连忙点头同意,过了一会儿,尝试着给自己解释说:“其实这本书也就发行了五百册,买的也都是你的忠实粉丝,所以……”
迟豫打断了他还要再往下解释的话,“是哪些粉丝买的你知道吗?”
“知道。”小黑点头,“因为这些都是限量,也是专门找人卖出去的,那些人留的都有信息。”其实,小黑留下那些人的信息也有他的私心,因为不论什么时候,这部分人都会是迟豫最坚实的后盾,他要早早留下后手才行。
迟豫又问:“田翊的演唱会快开始了吧?”
小黑疑惑,不是在说书的事吗,他怎么会突然提到田翊演唱会这件事?尽管心里疑惑,他还是老实回答说:“快了,还有半个月。”
“门票卖完了吗?”
小黑大概能猜到迟豫要干什么了,稍稍迟疑地说:“……还有一些坐席的票没卖。”
“那好,剩下的那些票你都拿来吧。”
小黑哭丧着脸,“非要这样吗?”他知道自己的猜对了。
“你说呢?”迟豫笑着反问他。
小黑闭嘴不说话了。
这件事情说完,迟豫又提到了准备出演的那部古装剧,“你去查一下《水镜》的导演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去拜访一下?”
说到工作,小黑立即坐直了,他翻了一下手机的备忘录,说:“过两天他会在公司见几个女主角的候选人,男主角据说还在斟酌中。”
“好,我们到时候就直接过去。”
小黑知道迟豫决定的事自己说的话没有一点儿阻止作用,可他还是不吐不快:“可是那时你有一个通告。”
迟豫问也没有问那是什么通告,直接说:“推了。”
小黑思村了片刻,面上有难色,却还是决定问一下,“你确定要出演《水镜》的男主角?”
迟豫回国后,许多著名导演来找他出演男一号,小黑这两天也是忙里忙外地帮他挑剧本。可是,没想到他挑来挑去挑出来的剧本迟豫一个都没有看上眼。
他以为迟豫眼高于顶,有更好的选择,也没太心疼那些被迟豫推掉的片酬。可是没想到,迟豫挑来拣去,竟然挑了一个没有太大名气的导演的名不见经传的新戏,那新戏的投资跟同期的其他几步大制作相比也是少得可怜。
“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迟豫笑看着小黑。
小黑打了个冷战,他当然清楚迟豫不是再跟他开玩笑,他只是希望迟豫能再考虑清楚,他尝试着踌躇开口:“《水镜》的投资并不高,演员的片酬也肯定没有多少,这几天,多的是大制作来找你拍戏,你就不考虑考虑他们?”
迟豫淡淡地说:“这次,我不仅要出演《水镜》的男主角,还准备投资这部剧。”
小黑更傻眼了,他不敢相信地问:“为什么呀?”在他的认知里,投资《水镜》就是一个毫无保障的风险,投资别的剧,尽管没有想象中的好收入,但至少不会亏损,可是,这部剧,却是一个丝毫看不到未来的剧。
“不仅我要投资,我会说动田叔叔也投资。”
小黑瞪大眼睛,他像看一个疯子一眼看着迟豫,彻底没话说了。
迟豫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声音徐缓,却带着坚定:“这听起来确实不可思议,但是我看得出来这是一部好剧,好剧就需要好的演员和投资,这次就当顺应了自己的心意吧。”
哪次你没有顺应自己的心意?小黑暗暗腹诽。
过了很久,在迟豫几乎要再沙发里睡着的时候,小黑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哀叹一声,“好吧……反正我从来都说不动你。”相反,每次都是迟豫将他说动,小黑已经预见结果,所以干脆早早地妥协了,也省了两人的时间,站起来:“我现在去帮你联系一下黄导演的助理。”
黄廷黄导演正是是这次《水镜》的导演。
迟豫再次开口,说出口的话让小黑直想杀了他,“你顺便跟黄导的助理说一下,这部戏不管给多少片酬我都演。”
“你说什么?!”小黑叫起来,眼疾手快地将拨出去的电话挂断了。
他像看仇人一样盯着迟豫,如果开脑壳不犯法的话,他真想现在就拿把锤子把迟豫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迟豫这样身价的演员,肯屈尊给黄廷这样一个没有太大名气的导演当男主角,那是多少导演都求之不得的事?小黑还在想,这次迟豫放弃了那么多大制作的戏,损失的资源让他肉疼,所以跟导演谈片酬的时候一定要极力补回来,如果黄导演舍不得那点钱,他们不去拍了,别人也只会说是黄导演不识好歹,半点怪罪不到迟豫头上去的。
可是,迟豫现在竟然跟他说,无论给多少钱他都愿意拍!这样,不是让人家看扁了,觉得他是非要倒贴过去给人家当男一号吗?迟豫就算再不爱钱,可也没有这样浪费的道理呀?为了演一场戏,给人家投资,还拉人给人家投资,最后还不计较片酬地给人家当男主角。
小黑迟豫做了决定的事,他肯定阻止不了,也不徒劳地劝了,只觉心里非常气愤,他也没打算掩饰,直接将气愤表现在脸上,狠狠地瞪着迟豫,生怕他发现不了似的。
迟豫显然看出了他的想法,很好心的跟他解释:“黄导演是个自我个性很强的导演,也从不按套路来走,我没有跟他合作过,怕他会拒绝。”
黄导演会拒绝他?小黑挑了挑眉。
迟豫似乎听到了他心底的声音,谦虚地说:“黄导选择演员不是看对方名气有多大,也不是看对方拍了多少片子,而是看对方到底适不适合这部戏,如果不适合,对方名气再大他也不会用。”
小黑轻哼哼,“那也没有什么出名的演员去演他的戏呀。”如果有的话,那么他也不会到现在都还只是一个小导演。
“但是,凡事被他青睐过的演员,哪怕只是一个小小配角,都在演艺圈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地,几乎说是可以独当一面。而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成为著名导演的真正原因,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黄廷的倔强性格和臭脾气以及不买任何人面子的行事作风,让他在圈里得罪了不少人。而很多被他捧出道的演员们,为了出名总想出演著名导演导的戏,以此提高自己的名气,有点小名气了自然就看不上黄廷导演的戏。
不知不觉间,黄廷导演成了刚入行的小演员们默认的出道的跳板。
迟豫的意思小黑再清楚不过,他不自在地咳了声,“我承认黄廷导演看人很准,但那只对刚出道的小演员有很大作用,你现在什么都有了,根本不需要再借助他的力量。”
“我知道。”
“那你还……”
“这次他挑选的《水镜》这部戏,符合我的口味,而且我也一直很想和他合作一次,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对我俩来说都是很好的机会。”
小黑拿眼睛斜他:“仅仅是这样?”他就不相信那么多找他拍戏的剧本中,难道就只有这一个符合他的口味?
迟豫有些恍然,点点头,“嗯,就是这样。”
“那好吧,我现在打电话给黄廷的助理。”因为对迟豫这件事的不满,小黑直接连名带姓地叫了黄廷,然后指着迟豫,像黑帮大哥对手下小弟的态度一样吩咐说:“你,给我泡杯茶。”
迟豫顺从地点头,从沙发上坐起来,脸上没有丝毫被自己的经纪人差使的不悦。
看到迟豫难得如此听话,小黑的心情这才好了一点儿,他拨通了黄廷导演助理的手机号,然后走了出去。
迟豫并不着急,帮小黑泡好茶后,自己也倒了杯苦茶,慢慢品着。
窗台上一株洁白的栀子花在春风的吹拂下轻颤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因为风的关系,屋里似乎也飘进了阵阵栀子花香。
听说,这栀子花枝能嫁接,明年的今天,花盆里应该就会有一株栀子幼树诞生吧。
夕阳顺着窗户照阳台,将平日里冷静得有些可怕的阳台涂上一层彩色,不耀眼,却很夺目。
随着那夺目的彩色越来越浓,迟豫的嘴角渐渐地也染上一丝色彩。
直到一杯苦茶全部喝完,小黑才走进来,迟豫觉着,这个时候的小黑才真的人如其名,脸色黑得如碳一般。他有些好笑地问:“怎么,他讹你了?”
小黑黑着脸不说话,走过去将手机以一种恰好能摔出很大声音却又不会损坏手机的力道摔到茶几上,然后拿起另一杯已经倒好的茶水,猛地喝了一大口。
迟豫挑起眉,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那杯已经凉下去的苦茶仰口倒进嘴里。
“噗!”小黑一口将茶水喷了出去。
他感觉舌苔苦得发麻,迅速从冰箱里拿出一杯冷饮,只有这冷到发颤的冷饮,才能将那份发麻的苦压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舌头没那么苦了,小黑才再次瞪着迟豫。
他敢肯定,这杯茶里除了苦茶,迟豫绝对加了其他东西。
他就知道,迟豫不是那么顺从的人!
迟豫很体贴地先开口,摊手说:“我喝的就是那种,不信你尝尝。”他指了指自己那杯还剩下一丁点底子的茶,“你可以兑点水儿,但是我保准那比你刚才喝的那杯还苦。”
“你往里面加了什么?”
“苦胆。”
“真不知道你这是什么癖好,喜欢喝苦的东西。人家都是变态辣,你的是变态苦。”
迟豫微微一怔,似想起了那个说‘变态’两个字的声音,轻笑一下,肯定了小黑的话,“这个词可能会成为一个流行语。”变态辣不就是这样被流行起来的吗?
小黑白了他一眼,忍不住打击他:“开什么玩笑,这个世界上只有人喜欢吃变态辣的东西,可从没有听说谁喜欢吃变态苦的东西。”
迟豫说:“我不就是?”
小黑连白都懒得白他了,“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这个变态喜欢变态苦。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刚才我打通黄廷助理的电话了。”
迟豫不置可否:“嗯,看出来了。”
小黑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迟豫的下文,也不挂完抹角了,直入刚才的主题,“他的助理说,他们最多出得起的片酬是五万块钱一集。还说他给我们时间考虑,考虑好了再跟他打电话。”他没有提那位助理还说很希望迟豫能出演这部戏,因为迟豫是目前最合适的男主角人选。
然后,小黑紧紧盯着迟豫,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迟豫想都没想地点头说:“没问题。”
小黑失望的垮肩,“难道你没感觉这个片酬太少了吗?连你以前片酬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迟豫若有所思,“是有点少。”
小黑眼睛忽然亮了,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迟豫,“所以……”
“我要尽快说服田叔叔,以防万一。”
小黑不解:“万一什么?”
“万一他们的经费不足,最后拍不完,或者让这部戏里该呈现的真实场景都草草了事。”迟豫想,依照黄廷导演的性格,前一个可能更大些,黄廷是宁可拍不完也不会敷衍了事的那种导演。
迟豫又说:“你去给田叔叔打个电话,帮我约个最早的时间。”
小黑现在想杀了自己,明知道迟豫不在乎片酬为什么还偏偏提一句片酬太少,可他更想杀了迟豫,那么少的片酬,他一点都不在乎,这次不仅收入少不说,甚至还可能会倒贴钱。
在心里将迟豫斩杀了千万遍后,小黑才解了一点儿气,他拿起手机,将冷饮也一起拿上,又出了门。
田翊这时正好进来找迟豫,看到小黑也在,笑着打招呼,“小黑也在呀。”看他手里的手机,又笑着说,“哟,迟豫又跟你安排工作了?恭喜啊,又能赚钱了!”
本来已经解了些许气的小黑在听到田翊提‘赚钱’两个字之后瞬间腾升起来,他瞪了田翊一眼,又气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田翊一愣,指了指自己,困惑地说:“我记得自己这两天没有惹你呀。”
“哼!”小黑又恨恨地哼了一声,径直越过田翊出去了。
田翊愣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
迟豫拿出另一本书,正是那即将被改编成电视剧的小说《水镜》。
田翊看到迟豫云淡风轻的神情,对小黑刚才的表现完全没有半分意外,明白过来,走到刚刚小黑坐过的位置坐下:“看来不是我惹的,唉……当你的经纪人还真的需要一颗敢于接受磨练的心脏,不然,每天被你这么蹂躏,不死也伤到肺腑了。他还年轻,你看他现在的眉头皱得多高。”
迟豫并没有抬头,翻了一页书,淡淡地说:“你也正年轻,怎么跟个老头一样絮叨。”
田翊怔愣一瞬,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絮叨。
看到迟豫手里的书,他翻了翻,根本看不下去,除了歌词和文案,他从来不看这么多文字,“你怎么忽然有闲心看小说了?”他翻到封皮看了一眼,封面上的题目是《水镜》,“没听过这本小说啊。”
迟豫轻挪一下,书从田翊指尖抽离,“那你听说过什么小说?”
“呃……什么也没听说过,你知道我对这些没兴趣的。”田翊摸了摸鼻子,调笑道:“你突然看小说做什么?难不成准备改行去写小说了。”
“我准备出演男主角,先准备一下。”
“……什……什么?!”田翊以为自己听错了。
迟豫凉凉地盯了他一眼,“你没有听错。”
“可是,我不是听说你要出演王宏威导演的新戏《有缘千里》吗?”田翊没有说的是,有业内人跟他打听迟豫此次回国后出演的第一部戏是什么,他信誓旦旦地对他们说是王宏威导演的《有缘千里》。因为,近期内,最惹人注目的一部新戏就是这部戏,男女主都还未定,王宏威再多种场合里也毫不掩饰地表示自己对迟豫出演男一号的认可,就差没有直接告诉媒体记者们迟豫就是男一号了。
可是,他怎么就选择另一部戏了呢?
想了想,田翊骤然明白了,“噢……我知道了,你是准备同时出演两部戏吧,贪心了哦……这可不是你的性子噢……”
如今,一个演员同时出入两个剧组,甚至几个剧组已经见怪不怪,迟豫能随大流也很正常。
迟豫抬起眼,看着以为猜透他心思的一脸得意的好友,解释说:“不是,年前我只准备演这一部。”
田翊张大的嘴巴,忘记了合上。
“你没有听错。”迟豫又重复了前面一句。
田翊忍不住靠近,手贴到迟豫的额头上,试了一会儿,疑惑地说:“没有发烧呀?”
迟豫往后挪了挪,田翊的手顿在半空中。
“这部戏的导演是谁?”田翊问。
“黄廷。”
田翊不想再说话了。
迟豫合上小说,双手随意搭在上面,问他:“你来找我什么事?”
经迟豫一提醒,田翊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初衷,“我的演唱会快到了,到时候你做一下嘉宾。”
“嗯。”
田翊试探性地问一句:“要不我到时候给你安排一首歌?”
迟豫也说:“那要不我到时候给你安排《水镜》里的一个角色?”
“算了,当我白说。”
迟豫恢复正色,提前告诉田翊自己的打算:“这次,我准备说服田叔叔投资《水镜》的拍摄和发行。”
“呀!你终于想到我家那老头子了!”田翊夸张地看着他。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我家那老头子看你比看我重得多,别说投资了,就算你现在跟他提议让我拍一部戏只怕他都会点头答应。呃……不过,你应该不会这么对我吧?”
迟豫笑了笑,眉梢间都是笑意,他似乎仔细思锁了一会儿,说:“可以考虑考虑。”说完了事,他继续翻开小说,看了进去。
田翊看不过去他认真工作而自己还在闲散的样子,只想让他跟自己一起闲散才觉得平衡,“你干吗这么认真?只要你去饰演,黄廷他难道还不用你?”
迟豫说:“虽然竞争压力不大,可是还要准备一下才行。”
大婚过后,荣泽和姚篮践行了婚前制定已久的计划,踏上了去国外的蜜月旅行。阳阳依依不舍地在机场送别父母,看到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哇哇大哭了两分钟,怎么哭都没有眼泪,他问身边的舒落:“姑姑,这一个月,是不是就没有人管我了?”
“是。”
“那我是不是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啊?”
舒落认真纠正:“你爸妈虽然不在家,可你的姑姑我还在。”
阳阳却好似压根没有听到他这句话,又哭又笑着说:“姑姑,我现在想去游乐园。”
舒落也一脸兴奋:“我也想去!”
阳阳面上一喜,可是喜劲儿还没过去,又听到姑姑正色说:“可是我的工作还没有完成,这一周都不行了,下周再带你去。”
阳阳一呆,这次眼泪和鼻涕一起从眼里鼻里滑下。
舒落看着小侄子可怜兮兮的小脸,早已见怪不怪,抵抗力非异常。她托着腮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妥协一步,“不过呢,如果你这五天能寸步不离地陪着爷爷,讨爷爷开心,那我可以考虑考虑五天后就带你出去玩儿。”
其实五天和七天没有什么区别,可或许就是因为如果没有五天,他就要整整七天不能出去玩儿了,所以这个‘五天’显得格外珍贵。
阳阳眼睛一亮,“说话算话?”在阳阳的印象中,爷爷虽然严厉不爱笑,但是很讲道理,他一直觉得爷爷严肃但是并不害怕爷爷,陪爷爷五天也不是什么难事。
“算话!”舒落承诺般地说。
其实这次完成工作也不是非要一个星期不可,只要她这五天把全部精力放在上面,完成设计基本上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客户给了她一周的时间,她也自然按照一周来算。看在阳阳被爸爸妈妈抛下去旅行实在太可怜的份儿上,她就勉为其难地辛苦五天吧。
舒落做的工作自由也随性,闲起来可以一个月什么事情也不做,忙起来也可以是加班加点,甚至通宵达旦,用向丹盈的话来说,就是忙起来像只卑微的蚂蚁,闲起来,像只闲散的孔雀。
之所以能够这样随性,也是因为舒落自己给自己当老板,手下也只有自己一名员工,所以不必考虑太多。
舒落和另外两个同行小美和阿沐、三个人一起租了间工作室,虽是一起租的,可三人并不算是合伙人,用更准确的话来说,三人只是合租关系。三人都是服装设计的爱好者,同时也是不拘泥于条条框框的服装设计者,三人风格不同,却又惺惺相惜,机缘巧合之下相识,二话不说,便一起凑钱租了间三人看着都满意的工作室。
工作室的名字也是由三个人共同斟酌商量所取,叫‘三人行’。
当初,舒落将这个应景的名字说给哥哥荣泽和叔叔荣旭辉时,荣泽表情莫名地评价了一番:“第三个字才是重点。”
荣旭辉说:“前面两个字很重要。”
搞得舒落都不知道该相信哪个人的话了,后来她自己又琢磨了一天,终于琢磨出结果来,这俩人说的话合起来不就是说他们的名字中的三个字——字字珠玑嘛!
关于设计理念,小美偏向于时尚,阿沐偏向于民族风,而舒落更喜欢休闲一点的服装,顾客上门,他们会根据顾客的要求选择谁来设计,而若是资深顾客上门,会直接挑中意的设计师。
对舒落与他人合伙开工作室的事,荣旭辉曾经这样跟她说:“只要你开心就好,不用太拼命。”同时,他建议舒落,“你们把标准调高些,这样一来就过滤掉不少人,除了能减轻你们工作强度,也能让你不断挑战自己。”
舒落也想依照做生意经验丰富的荣旭辉的话来做,可是,一开始根本没有她选择客户的机会。
三人行工作室开张第一年,因为没有客户基础,生意并不好,舒落整整一年里只设计了四套服装,积蓄所剩无几,只能勉强不用跟家里伸手要钱。那一年里,工作室的三人一起吃过泡面,一起为一件衣服熬夜加班,一起不远千里采风找灵感。
三人行工作室磕磕绊绊地开了两年,有了固定的客源,老顾客又帮忙介绍新顾客,三人行的生意越来越好。生意一好,工作量自然就大,工作量大了之后,舒落发现比前两年辛苦得不止两倍。渐渐地,她开始考虑荣旭辉的建议,将顾客的标准抬高了,这样一来,减轻不少负担,尽管每年的顾客也没那么多,可每一件衣服都倾注不少心血,而所获得的报酬也抵得了她付出的精力,生活和工作也算慢慢步入正轨。
最近因为哥哥荣泽的婚事,舒落将近一个月没有去工作室接生意了,有熟客打电话要她设计衣服,她也都往后推。因为,她曾经承诺过哥哥要亲手为他设计一件礼服,这件礼服虽然不能跟给他设计礼服的那位著名大师相提并论,可也算是她的一番心意。
荣泽婚事刚过,又有顾客打电话过来,前面有哥哥的婚事作阻,眼下是她想偷懒都不成了,那位老顾客因为以前让舒落设计过几件衣服,所以这次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自己的要求通通讲与舒落听了,而她似乎要急着穿新衣,让舒落一周内完成。
整整五天,舒落都一直埋在工作室没有回去。
这五天里,她的手机一直关机。
荣旭辉看到阳阳在自己爸妈走后反常地没有缠着舒落,反而大发孝心地每天陪着他,就已经猜到舒落在忙,他叫张嫂每日三餐将做好的饭菜装一份送到工作室,可几乎每次张嫂下次来收食盒的时候上一顿还一筷子都未动。
尽管这样,张嫂每顿还是准时送饭来,再撤走上次端来的食盒。
舒落知道自己说也没有用,也不浪费时间去阻止张嫂做这种无用功,肚子饿了,想起来吃饭的时候会偶尔夹上一两筷子在保温食盒里依旧温热的饭菜,想不起来也不吃,就连睡觉也是,白天和黑夜完全不管,困了就睡,不困就工作。
小美和阿沐这两天也有任务,不过没有舒落的工作时间紧,有的是时间让自己正常休息吃饭。对舒落这样忘我的工作也见怪不怪,而看到舒落家中每天都准时准点地将食物送过来,两人都羡慕嫉妒,小美说:“你爸爸对你真好。”阿沐说:“真羡慕你家还有人给送饭菜,那是家的味道呀!”
舒落听到了,头也不抬,“如果你们想尝一尝我家的味道的话,不用跟我客气。”
这话说出口时,两人已经不客气了,她们知道舒落的性子,吃起来格外放心加享受。
张嫂来送饭时,见到上顿的饭菜被吃得一粒米都不剩,她震惊地望向舒落,什么时候这个工作起来一丝不苟的小姐在工作的时候竟然有闲心吃饭了?张嫂走的时候脸上带着喜意,大概是觉得自己上一顿饭菜做得极其成功。
结果下一顿张嫂再送来饭菜时,不是送一份,而是三份。
小美的下巴几乎都要掉在地上。
阿沐也是满脸不好意思。
舒落倒是没什么,看了三个食盒一眼,说:“估计我家那老爷子知道你们两个抢了我的食物,反正再怎么吃也就两天了,记得以后要还回来呀!”
还有两天,她就能完成全部设计。
小美和阿沐明白舒落的意思,她是让小美和阿沐不用有负疚感,反正再怎么吃也只能吃两天了,况且,等三人都闲下来相互请吃饭的时候她不会客气的。
三人在一个工作室里一起工作了那么久,相互之间都是工作上的事,彼此之间的私事几乎全然不涉及,这样才能保证三人的合作能够长久地发展下去。然而,三人却也都了解了对方的性子,小美和阿沐都明白舒落不会跟她们客气,可是,也绝不会占她们俩一点儿便宜。
整整五天过后,舒落终于完成设计,她将样稿给顾客发过去,那边没有什么意见,就算是定下了。她大大伸了个懒腰,将相关手续做好,在小美和阿沐再也吃不到她家饭的饥渴眼神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工作室。
回到家里恰好赶上早饭,无事一身轻,这一顿她的胃口尤其好,吃了两大碗稀粥,又吃了两个紫薯包子,最后还吃了一个煎蛋。
吃饱喝足之后,几天积攒下来的困意瞬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舒落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模糊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
荣旭辉见她不停地打哈欠,挥挥手,半心疼半责备地说:“赶快回去睡觉,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舒落一定能看到自己的眼下是一片乌黑,气色也特别差,那是连续几天都没睡好觉留下的后遗症。
每次在设计完一件衣服之后,她都是这样的疲累状态,荣泽和荣旭辉怎么劝说也没有任何用。
“不行啊……”舒落一边打哈欠,一边对荣旭辉摇头,指了指阳阳说:“我答应阳阳要陪他去游乐园玩的,不能失信。”
这次荣旭辉没有说话,倒是阳阳开了口,“不了姑姑,我今天要跟小颜一起去上课,不去游乐园了。”
“上课……什么课?”舒落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压根无法思考任何东西,只能凭着感觉去问阳阳。
“爷爷刚给我报的音乐课,我和小颜一起去,等会儿小颜妈妈就要来接我了。”
舒落听明白了,点头同意,她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又整出来一句话:“要不要我送你去?”
“不要!”阳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舒落没留意到他强烈反对的表情和动作,下意识地点点头,“那好,啊……我先去睡觉了。”她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边打哈欠一边往自己的卧室走。
走进卧室,看到床的一瞬间,舒落就像久旱的土地遇见甘甜的雨水一样,她大叫一声,张开双臂直接跳趴到床上,脸半侧着枕在枕头上,就着双臂和双腿都张开的姿势很快进去深度睡眠。
阳阳看到姑姑回卧室去了,获救似的松一口气,如果姑姑知道他今天不是跟小颜一起去上课而是一起去玩而不想带上姑姑的话,姑姑一定会生气的,所以他就想了个借口,很奇怪也很幸运,爷爷竟然完全支持他。
荣旭辉将阳阳的小心思尽收眼底,默不作声,只吩咐张嫂等会儿去舒落卧室里,帮她换上睡衣。
第四章
初次试镜
几经周折,又肉疼加心疼地花了一笔钱,向丹盈这才终于打听到迟豫要出演的新剧叫《水镜》。这个消息让她又惊又喜,惊的是迟豫竟然会放弃那么多大制作片子来出演这样一个看起来前景并不好的小制作古装剧,喜的是《水镜》导演黄廷的助理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有没有意向去出演《水镜》的其中一个配角。
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持人,为了生计,向丹盈经常会跑剧组,出演一些龙套角色,一直都是她到处打电话和跑剧组问有没有角色可以给她演,可从来没有哪个导演会主动找上她。
为了能在台里站稳脚跟,向丹盈这些天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将迟豫邀请到节目这件事情上。这几天,她找了所有迟豫的报道,从他刚出道,到现在名气惊人,一件件,一桩桩,调查得事无巨细,万事俱备,就只差临门一脚。
这一脚,自然就是舒落了,舒落那天的话她思来想去很久,虽然很有道理,可她还是觉得如果舒落跟她一起去,请动迟豫的可能性会大很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荣泽真的很疼爱这个妹妹。
可是,舒落明显不想答应她这件事。
向丹盈又思来想去了整整一天,黄廷导演助理的电话打了过来,让她灵机一动,当即打了电话给舒落。
舒落正在熟睡,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在的时候,她经常缠着妈妈要跟她一起去剧组里玩儿,因为她想看看电视里那些东西真实的样子是什么,妈妈拗不过她,便带了她去剧组。别人都不知道她是妈妈的女儿,只以为她是妈妈经纪人带过来的一个客串的小女孩,因为进了剧组之后,妈妈就将她交给了经纪人。
可妈妈的经纪人杨阿姨太忙了,顾及不上小舒落,她蹲身嘱咐小舒落说:“落落要听话啊,别乱跑知道吗?”
一直都很乖巧的小舒落点点头,甜甜地笑道:“杨阿姨你去忙吧,我不会乱跑的!”
“真乖。”杨经纪人宠爱地揉了揉小舒落柔软的头发,然后吩咐一个工作人员拿来椅子和零食,让小舒落坐在椅子上观看剧组演戏。
小舒落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着绿棚里出演剧情,这个感觉就像是坐在台下看现场杂耍一样,小舒落开心极了。
那些大人们的精力放在别处,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特别的小女孩,可同样身为孩子的几个小孩不乐意了,一样的年纪小,一样的在剧组,一样的要演戏,为什么只有这个小女孩能够得到特别的待遇,他们都没有?
小孩子的胆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差一个领头的人。
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先开的头,几个孩子一起跟上去了。
小舒落困惑地看着几个围着自己的小朋友们,还以为他们要跟自己玩儿,于是把手里的食物都拿给他们分享,几个孩子都没有接,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这个女孩穿的精致,整个脸蛋粉妆玉琢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怜惜,可能就是因为这张粉妆玉琢的脸,才让那些大人们对她刮目相看。
领头的孩子朝小舒落勾了勾手指,然后领着那几个小朋友出去了,这里人太多,他们怕被大人们看到。小舒落想着那些人定是要找她玩儿,心里一喜,又想到杨阿姨不让她乱跑,但是去外面不算乱跑吧,只要最后她不离开剧组就行了。
抵挡不了跟小朋友们一起玩儿的诱惑,小舒落小跑着跟上去。
那些人在无人区站定,将她围在中央。
人类天生的自我保护意识让小舒落突然体会到了害怕,她怯怯地看着不怀好意的几个小朋友,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们,她想回去,可被两个小朋友挡住了去路。
小舒落知道那个领头的小男孩才是他们的主力,努力与他直视着,问:“你们要干什么?”
“你是演什么的?”领头的小男孩问她。
小舒落说:“我不是演员。”
“那你来干什么?”领头小男孩不相信,狐疑地看着她,“你长得这么漂亮,不是来演戏的,还能是来干什么的?”
小舒落摇摇头,“我只是来玩儿的。”
“你是不是要抢小琳的角色?”
“不是。”小舒落不知道小琳是谁,更不知道小琳的角色是什么,她只是很奇怪这些人为什么要针对她,“我真的是来玩儿的,你们不是来玩儿的吗?”她以为这些人都跟她一样。
“你走,我们不为难你。”领头的小男孩一发话,包围小舒落的圈子立即有了一个缺口,那个位置,是离开剧组的方向。
小舒落摇头,“不,我现在还不能走,杨阿姨不让我乱跑。”
见她不听话,那个领头的小男孩似乎生气了,他一挥手,几个小孩子上来了,两个人一人拉着她的一个胳膊,把她抵在一棵树上,不让她乱动。小舒落立即想到这几个小朋友是不是要打她,她害怕极了,眼睛里有泪溢出。看着那个领头的小男孩一步一步走近,她紧张地闭上眼睛,以为看不到,就不会发生了。
“就是这里。”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一个工作人员随之走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小舒落只觉得双臂的桎梏没了,她一个没站稳,坐在地上,其实屁股摔得并不疼,可她觉得很委屈,眼泪簌簌落下。
然后,她听到头顶有人冷冷地说了一句:“既然保护不了自己,那就不要给别人添麻烦。”那同样是一个小朋友的嗓音,可是这个声音里,没有丝毫孩子该有的稚嫩,反倒多了一种大人的沉稳。
小舒落抬起头,想看清声音的主人。
阳光从枝叶间影影绰绰投下,落在他的头顶,将他整张脸埋在黑暗中,小舒落站起身,想瞧清楚一些……
“嘟——嘟——”
突然闯入的手机振动打断了舒落的梦境,她恍恍惚惚地低垂着脑袋,似乎一时间没有分清现在在梦境里还是现实中。手机持续振动中,她眼睛未睁,手往床头柜上一抓,抓住了手机,凭着感觉朝屏幕上一划,接通了电话。
“喂……”
舒落略带睡意的鼻音让那边的向丹盈一怔,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你不是还没起床吧?”
“嗯,仿佛刚刚才睡下。”舒落的眼睛还酸涩,却是没了睡意,她缓缓坐起,迷迷糊糊地问:“你打电话过来干吗呀?”
向丹盈才不管她到底什么时候睡的,正经严肃地说:“有事找你。”
半个小时后,舒落麻利地收拾好来到向丹盈所说的京华酒店。
向丹盈在电话里说,她有一次试角的机会,想让她陪着,舒落二话没说,直接起床梳洗,别人或许不清楚,她却是很了解向丹盈在表演上的天赋,只不过向丹盈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心要在主持上干出一番大事业,将自己的天赋白白浪费,只在用钱的时候,偶尔客串些不重要的小角色,根本展现不出来她的全部实力。
舒落想,或许她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让向丹盈专心投入到适合自己的行业中。
向丹盈也不知道在这等了多长时间,一直翘首以盼地望着路的尽头,看到舒落从车里出来,她使劲招手,接着跑过去迎接。
舒落看了一眼自己没有来过却听过不少次的酒店,问她:“什么导演要在酒店面试女演员?”
向丹盈知道舒落在担心什么,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这里虽然是酒店,但试角的地点却是一个会议室,再说了,这不是有你在旁边吗,有你在我还怕什么。”
对向丹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恬不知耻行为,舒落只笑着摇头,并不搭话。
向丹盈领着舒落进去,边走边给她介绍自己这次要面试的角色:“我要出演的是一个异国的公主,叫塔娜兰,跟男主角会有交集,我的出场很少,对配角来说这很正常的,但你别看我的戏份少,每一场戏都很关键呢,而且最后是我出手帮助男主挽回最终的胜局。”话说的好像这角色已经是她的了一样。
讲着讲着,她又跟舒落说起了《水镜》的大概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