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那是外婆拄着杖,将我手轻轻挽……”每次想起外婆,总是随口哼出带有“外婆”的歌谣。有人说,有外婆陪伴的童年最幸福,我的童年有外婆。
2017年9月,在母亲寿宴上,看到了一别二十多年的小舅,勾起了我对“有外婆陪伴的童年”的无限回忆……
我四五岁的时候吧,有一次外婆到我们家,吃过饭后对我妈妈说:“小屿吃东西太慢,吃不饱也闷声不响的,难怪那么瘦弱。”与爸妈商量之后,外婆把我带回了她的家,就是那个把我妈妈养大的家。
外婆的家,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小村庄里。屋子座落在半山坡上,长方体灰砖块砌成的屋墙,青色四方瓦片盖的屋顶。推开门,迎面是宽宽的庭院,一块块大石板铺成的地板一尘不染,可以坐着聊天可以躺着纳凉,也可以晒晒自家种的花生、黄豆、菜叶什么的。一只温顺的老灰猫悄无声息地在各间房自由地进进出出,偶尔发出一声软软糯糯的“喵——”。早晨、中午、傍晚,总能看到屋顶飘出的袅袅炊烟。
印象中,自从我回到外婆家后,几乎每天早饭,总有一小碗煎熟的河鱼河虾放在饭桌上,那是专属于我的早餐。在那个喝碗凉粥配一片咸菜就得上山下田干农活的年代,外公、外婆、小舅、小姨对这碗美味小鱼小虾都视而不见。而这小小的一碗,是外公天亮前摸黑到村边的小河里带回并细心煎熟的,再小的虾都没有任何焦味。这一小碗煎鱼虾,曾让我坚定地认为鱼虾是全世界最美味的佳肴,以至于现在对海鲜类食品没有任何抵抗力。
印象中,每到赶集日,小舅总会用自行车带我去赶集,甚至,在和小舅妈谈恋爱时也会把我带上。小街很小很窄也很短,但我们能从日上三竿玩到太阳西斜。夏季,小舅舅会买两分钱的冰棒给我消暑,冰棒放的是糖精,甜得有点发苦,但把冰棒放进嘴里含一下,然后贴紧舌头慢慢抽出来,再把冰冰凉凉的甜汁依次输送到各个感官,简直妙不可言;更多时候,小舅会买一分钱一串的酸嘢给我解馋(酸嘢:广西的腌制品,酸是标配,可当小女生零食),酸嘢是多种多样的,有时是刨得薄如白纸的长长酸辣白萝卜片,我会先用舌头勾下一角,再反复微抿双唇如姑娘晕开口红般把萝卜片收进嘴里,嚼几下之后,恰到好处的酸辣甜组合就完美地讨好了整个口腔,整个喉咙,整个食道,整个胃部,整个心情!有时是一块打了完美花刀的长长的半生木瓜,有时是带着青皮的芒果块、沙梨块……而无论什么,都能让我回味半天,快乐一整天。有时,小舅开心,会豪气地买一大包五分钱的铁锅炒瓜子赏我,那一整天,唇齿边总是不停传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晚上临睡,依然觉得满嘴飘香,都差点儿忘了自己是谁了。
印象中,每天,外婆总是坐在桌旁,耐心地等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好早饭后,就到门外叫开了:
香儿——,芳儿——
快来陪小屿玩儿喽——
哗啦啦,伙伴们从四面八方跑来了。外婆像变戏法一样,或者每人分几颗花生几颗炒黄豆,或者每人塞半根蕃薯一片木薯什么的。村里的孩子不习惯说谢谢,看着外婆憨憨一笑,带着泥巴的手接过东西就往嘴里塞,眨眼功夫就全下肚了。伙伴们带我玩的游戏很简单,山脚山头地跑上跑下,跑累了就在树底下一躺,你扯根草叶我摘片树叶放进嘴里。于是,各种小鸟的叫声就此起彼伏,难分真假,引得树上的鸟儿也飞上枝头跟着起劲儿地叫啊叫。我怎么也学不会,却歪打正着地学会了小男生吹口哨,惹得小女生们羡慕不已。每次赛跑,我总是跑得最慢,但大家都会故意累得跑不动了,冠军自然就是我。这个时候,从不说话的我会咧嘴一笑,伙伴们就会特别满足,比自己拿了冠军还开心。有时,我们会到晒谷场玩打仗的游戏,分组时,两头将领为了争取到我而吵得面红耳赤。因为,我有一个伙伴们一致通过的特别装备——免死金牌,什么武器打过来我都可以没事儿,而我的手只要朝目标一指,对方就得立刻阵亡,如此,“敌方”瞬间全军覆没,“我军”大获全胜!这时,我会和伙伴们一起又蹦又跳的。
印象中,有那么几天,外婆会在庭院中搭个小火炉,炉上架个小铁锅,锅内装半锅水,再放入自己养大的蚕宝宝结出的蚕茧。锅里的水烧开后,外婆就能变魔术般徒手从沸腾的水中拉出一根匀匀的、细细的、长长的,总也不会断的蚕丝。这根蚕丝先绕过一个晒干的光滑的能顺利滚动的小竹筒,然后随着外婆的左手一拉一收后,就平平整整地一层层码在竹筛中。外婆的右手呢,拿着一双长竹筷,很有节奏地把不断浮出水面的蚕茧团轻轻压进沸水中。右手压一下蚕茧,左手拉一下蚕丝,蚕丝经过,带动竹筒滚动碰撞中间的小铁棍,发出一阵清脆的“嘀哩哩”声。这有声有色的场景,好看,又好听!外婆说过,她能把蚕丝变成布,再把布变成新衣服给小屿穿。我虽然半信半疑,但总会搬张小板凳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就看到铁锅中浮出一只熟透的饱满金黄的胖虫子——没错,是蚕蛹。这个时候,外婆就会像在饭桌边给我夹菜一样,熟练地用那双长竹筷夹起,轻轻吹凉之后送到我的嘴边,我也会默契地熟练地小嘴一张,上下门牙轻轻一衔,合上嘴唇小心一咬。哇,真香!我们祖孙俩相视一笑,无言,彼此心底一片甜蜜的满足。
印象中,外公有一小片宝贝竹林,每次从旁边走过,总能听到竹林特有的歌声:沙沙沙,那是竹叶和微风在聊天;吱呀呀,那是竹枝在轻歌曼舞。一年四季,外公都能从竹林带回各种宝贝,有时是一筐筐的干竹叶,整片的被外公塞进有破洞的草帽中,遮阳又挡雨,四季都能用。碎片的呢,烧火煮饭兼炒菜。有时,外公会带回一捆捆细长条的竹枝,做成大大小小的扫把——最大的收晒稻谷用,略小的打扫庭前院后用,最小的给我扫饭桌扫灶台玩玩。用不完的,拿到集市去卖,物美价廉,供不应求。赶集回来的外公,口袋里总能让我掏出糖果和小饼干。
春天,外公抱回鲜嫩的竹笋,晒干后可以煲猪脚汤,笋嫩肉香,百吃不厌,至今这道菜仍是我的至爱。农闲时间,外公砍回大竹竿,先用砍刀对开几次再削成细薄长条,然后搬张小凳子坐在庭院的大石板上,左一条右一条上上下下翻飞,不知不觉,身边就多了菜篮子,鸡笼子,竹筐,竹筛……当然,少不了抓河鱼河虾的竹篓。我嘛,能痴痴地看着外公一整天,一双小手跟着外公的动作收收张张,从日出到日落。但我们祖孙俩却很默契地一句话都不说。现在想来,应该是我不会拉家常,外公又不忍为难我罢。
印象中,当年四五岁的我寡言少语甚至经常不言不语,总是一副怯生生羞答答的模样,所以,那段“有外婆陪伴”的童年时光,无论是在外婆家,还是在小伙伴们面前,我都紧抿双唇,只把每天的快乐和满足深埋心底。但妈妈来接我回家时,己经变身小胖妞的我却在她的背上说个没完没了,说外公很能干,说外婆很慈爱,说准舅妈很漂亮,说小伙伴们好笨,什么游戏都输给我……说着说着,自己就一阵大笑。
印象中,还有很多,很多……
母亲寿宴那天,黄昏时分,借着送小舅回家的机会再次踏上那个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小村庄,除了方向没变,我就再也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场景了。小舅家,灰砖青瓦房成了别墅,我楼上楼下地跑,一间间房去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闭上眼,满满都是回忆,睁开眼,物非人也非。
如果时空真的能够穿越,我一定整天像只小鸟般,叽叽喳喳和外公外婆说个没完没了。可如今,一切只能回忆了。
外婆,外公,小屿又想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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