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成千上万翻飞的红嘴鸥,让我觉得漫漫无际的滇池更加波澜壮阔。
因为波澜壮阔的湖水,让我觉得坐在豪华游轮上揽胜滇池,更像是在温润如玉的滇池里漫无目标地遨游。
因为游轮在这空阔无边的滇池里,就像一叶扁舟,或者一片羽毛。而我,坐在扁舟里,则更微小如一粒鱼卵,或者一只浮游生物。
这水,绿中泛着浅黄色,风止时如一块微微颤动的蓝镶黄玉,让你看不到一丝瑕疵,而且蓝黄融合得如此紧密,即便一剑下去,也会毫发无伤;而当风起时,它又如一棵青玉雕琢的玉白菜,有茎有叶,有角有棱,却依然是完整的一体,浑然天成,让你舍不得去破坏它的艺术之美。
这样的意境,让你不得不想起大观楼上的那一副长联: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而当你在心里默默读完了这副长联,你忽然觉得自己就是当年游览黄鹤楼的李白,面对眼前的美景感慨万千,诗意袭来,正欲提笔赋诗,忽然发现已有前人崔颢的赋诗《黄鹤楼》题写在壁上,写尽了黄鹤楼的壮丽和人生的感悟,自己再也无法超越前人的笔法意境,只好空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滇池的壮阔与温润之美,让你无法用言语述尽。你只能在滇池上细细体会长联的妙趣,浮想联翩,怅然而叹,激情万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就索性脱掉你的斯文吧,打开你的矜持吧,在滇池上撒一次野,就像这海鸥,从西伯利亚飞越了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尽情飞舞吧。来一次时空的穿梭,与游过滇池的所有古人来一次神交吧。
你看,天是那么的蓝,衬托得白云更像泉水洗过一样乳白无暇,仿佛一朵朵初绽的新棉,仿佛天山之顶圣洁的雪莲,仿佛天女花篮中不经意坠落的花瓣。因为正处高原,你又觉得这些天籁上品又离你如此之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采撷。而当你真的像李白一样伸手摘月,那月却又飘然而去,不可触及。
这高原蓝天下的漫漫碧水,倒映着如此洁净的蓝天白云,更显得波澜壮阔与浩浩汤汤。风儿袭来时,他仿佛未施胭脂的潘安;风儿止息时,她又似刚刚出浴的贵妃。那绵延不绝、高耸入云的西山,层峦叠翠,虚实交融,是她浑然天成的梳妆台。上下翻飞的海鸥,宛如她发髻上珠光闪闪、随风晃动的坠饰。
我一时看呆了,忘记了这位美男子、美仙子,竟与我隔着一千两百万年的遥远时光。
那碧波万顷的湖水西侧尽头,与西山交汇处,就是古滇池南北断层的分界线。遥想千万年前,由于神奇的地理运动,在地质运动的断层处积水成湖。之后沧海桑田、潮涨潮落,这一湖碧水不断增减,默默见证着人间的寒暑冷暖、王旗更迭。
碧水无语,却因为人事的搬弄而忽成胜景、旋为大患。自元代的1278年疏挖海口河到明朝初期的100多年时间,昆明因滇池排水不畅而多次成灾,据《明史》载:明洪武十九年(1386年)、弘治五年(1492年)、弘治十四年(1501年)多次“昆明滇池水溢,民为患。”从1501年,到明末的百余年内又因“滇池水溢”,昆明遭遇了十余次大洪灾,昆明城中一片汪洋“撑船入市”,出现“斗米三钱(银)”的米价暴涨现象。
因为水患,滇池历史上多次被填池造田、围湖造田,更因环境污染而水质变坏,曾经的五百里滇池几欲成为一池臭水。
历史总是在无数次的轮回中,书写着惊人相似的笔迹。一千二百万年的时光,无论经历了多少的乱与治、兴与衰,最终依然回归到自然的状态。而大自然的必然规律,是任何人间的寒暑冷暖、王旗更迭所无法改变的。所以,近年来对于滇池的综合环境治理,正是这一自然规律的深情回应。
因为这,我重又看到了这浩浩汤汤的一池碧水。
三层之高的豪华游轮,漫游于无边无际的湖水之上,却渺小如鱼子。放眼南望,水汽氤氲,远处的群山若有若无,仿佛漂浮在东海之上的座座仙山一样亦真亦幻。近处,巍峨的西山,遮挡了西斜的金乌,把黑魆魆的山体投映在温润的湖水之间,染得碧水也乌蓝一片、深不可测,仿佛那里面隐藏着无数匹饕餮神兽。在山体倒影的边缘,一蓝一乌的湖水形成一道鲜明的分界线,宛如楚汉鸿沟不可逾越,令人慨叹世事沧桑。
在这样的遐思中,我恍然觉得,这天仿佛还是一千二百万年前的天,这水也依然是一千二百万年前的水,这山也依然是一千二百万年前的山。而我也瞬间化作了这沧海一粟,飘飘然、悠悠然而不知所终。
这样思来,愈发觉得,这天、这水、这山,已经交融在一起,而那不时传来的鸥鸣,不正是停驻于青松之顶的鹤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