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同学的母亲赶着回家做饭,骑着自行车疾驶在马路边上,一辆货车相对而来,没刹住。人就像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我站在围观的人群里,看着溅洒在地上的红白混杂的豆腐脑似的人体组织,第一次觉得:人,还真是恶心啊!
那位同学失去了母亲,总是不停地哭,我们都很同情她,纷纷安慰她,但收效甚微。就像所有的狗血小说一样苦难总是接踵而至,现实生活其实也只是个翻版罢了。她的父亲在妻子罹难的事实面前,没挺过来,疯了,然后在某一天失踪了。她满头银发的奶奶拉着她在小区里恳求别人帮她们找找看,跟她同一个小区的我也加入了搜寻的人群。最终在她们所住的那栋单元楼里的消防栓找到了她的父亲,一个成年人别扭地蜷缩在狭小的铁柜子里,他拼命地往那个消防栓里躲,嘴里乱叫着:“她还没找到我了,她还没找到我了。”其他人费了不少劲才把他从里面弄出来。
小学同学说,她爸妈是青梅竹马,他们小时候最喜欢玩捉迷藏。
这双重打击带给一个小学生的创伤,不是旁人的几句劝慰就能轻易抚平的。
“光知道哭,哭有什么用。”班主任说着不合时宜的话,我们也于心不忍。“如果哭能够让你妈妈活过来,我让全班同学帮你一起哭好了。”在轮番的刺激下,她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样子,用衣袖狠狠地擦拭着眼泪,擦了很久,全班安静地等了很久,怕她抹瞎了双眼,最后只见她红肿的眼眶不再泛着丝毫泪光。
因为小时候的这件事在吕太脑子里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他做“生意”时严格遵守着自己定下的一个规则——放过不哭的小孩。
那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天空中的月亮算不上明亮,几颗星星稀拉的点缀着,某处住宅里却发生着并不普通的事件。
面前的小男孩紧紧地靠着角落,可能这样能给他带来些许安全感,他死死地盯着吕太,身体虽然止不住地发抖,眼神却愤恨地像要化成业火把吕太焚烧殆尽。小男孩很坚强,没有昏厥,没有哭泣。按照自己的原则,吕太放过了他。对于小男孩那种想要把自己烙在视网膜上的眼神,吕太表示理解,因为他刚刚杀死了对方的父母。
没错,吕太是一名杀手,他的“生意”就是杀人。
虽然也存在只要给钱什么活都干和完全凭自己喜恶做事的杀手,但大部分的杀手都给自己的行为处事制定了某种规则,或者叫原则,亦或是束缚。杀手们的规则不尽相同,有的甚至听起来乱七八糟,不过只有极少数人会打破自己的规则。杀手是死神手里的镰刀,加速生命的消亡,为了避免变成漠视一切的状况,就用规则来保持底线——生为人类的实感。而那些践踏规则的极少数人,迎接他们的只有一种结局,死亡。唯一的区别就是要么因为自己即将死去,所以选择违背规则;要么因为违背规则,所以导致了死亡。
吕太的做法,斩草不除根,即使不符杀手以绝后患的做派,只因这是他的规则,也就可以谅解了。
不过这些事情都已经翻篇,是过去了。
如今的吕太很忙,不过不是忙着杀人,而是结婚。他不做“生意”很久了,以前的同行都说他转行了,他确实准备进入到“老公”这个行当。
他开着车,带着才从影楼取回的婚纱照,想快点回去跟未来老婆分享这份喜悦。拍摄的经历回想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按照摄影师的指示,摆着各式的造型姿势。其实吕太和女友并不是太在乎这些形式,重要的是,那个人是对方就好。话虽如此,明亮的婚纱照上,女子娴雅温良,她依偎的男子沉稳可靠,一个一席白色典雅婚裙,一个身穿深灰得体西服,两人都笑得十分开心,整本相册洋溢的全是幸福。
原本是想径直回家,快点回去跟未来老婆分享这份喜悦的吕太,突然改变主意绕道去了另一个地方。
把车停好后,走了没几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吕太又去周围的便利店买了一听啤酒,随后向着目的地前进——桥。
这座桥叫什么,通向哪里,吕太一概不知。他只是在桥面走着,不到十分钟就停下了脚步,来到桥的边缘坐下,向下望去,是一条横贯着向远处延伸而去的公路。随手拉开了带来的易拉罐,就在快要把酒送进口里的时候,吕太笑着停下了动作,因为他骤然想到自己还要开车的这回儿事。
至于吕太不惜耽误回家时间也要来这儿的原因:这里是他和女友相识的地方。
吕太结束他的杀手生涯后,成了一名普通的上班族,朝九晚五,每天赶着拥挤的地铁去打卡,晚上坐着固定的班车回家,一切变得平淡又普通。从前摆脱不去的血腥味被早高峰地铁车厢里的汗臭掩盖,手扣动扳机发出的爆豆声也被会议上老板的喋喋不休取代,不过吕太并不讨厌这样,反而很享受这种真实生活的状态。
奇怪的声响是故事的起因,如往常一样,吕太坐上回家的晚班车,在行驶一会儿后,会发出怪异的声音,虽然在汽车引擎声的干扰下,声响并不是十分明显,但也依旧让人无法完全忽视。仔细听,能够辨认出是“咚”“咚”这样的声音,力道不大,发出时间短暂,一声或者两声,从汽车顶部传来。在往后的一段时间里,大多时候那声音都有出现。起初以为是汽车顶部出了什么故障,后来发现只是在经过一座桥底时才会出现那样的声响,于是吕太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
在平常乘坐的那班车快驶向桥下时,他把半边身体伸出了窗外!事后回忆起来,吕太也无法为当时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呆呆地说道:”魔怔了。“深沉的黑夜里,借着昏暗的路灯,他看见桥上坐着一个人,从形体轮廓判断应该是一名女性,至于面容,那就看不清了。那人在往桥下扔掷着什么,待那东西接近汽车上方,才看清原来是易拉罐。此时,公汽前方也传来司机对吕太出格举动的怒吼:“喂!你有病吧!要死去别地方死!”
吕太自认为不是好奇心太大的人,但桥上的女子打破了他生活的平静。关于那位甚至连面容都不太清楚的女子的思绪占领了他的生活,以至每次坐在回家的车上,他都忍不住期待那“咚”“咚”的声音的出现。吕太觉得这是命运的牵引,他应该去见魂牵梦萦的她。
那一天吕太提前下班,没有搭车回家,而是来到了那座桥上,远远地看见桥边坐着一名女子。吕太往前走一步,就紧张一分,这种感觉让身为前杀手的吕太感到很奇妙,走近了发现女子身旁放着一听听啤酒,她正把喝完的空易拉罐从高处扔下去,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落到下方行驶车辆的顶部,就像一个顽皮的孩童在进行有趣的恶作剧。吕太并未刻意压低自己的脚步声,女子转过头来,把啤酒举向吕太,笑意盈盈。
这一刻,吕太就爱上了。
时间转辗,如今两人马上就要迈入婚姻的殿堂了。
“我回来了。”吕太每次回家都会说这句话,出门时相应的则会说“我出门了”。“欢迎回来”、“出门小心”,女友菲璇也总会给出恰当的回应。
这使他感到很安心,会让他觉得所居住的不只是冰冷的房子,而是有人时刻等他回去的家。
奇怪的是,今天屋内没有传来任何回应,“我回来了。”吕太又大声说了一次,依旧没有回应。吕太站在客厅里,望着沙发,那上面应该窝着被韩剧惹得又哭又笑的傻瓜女友的,只是现在她好像凭空消失了。
这一切显得不太对劲,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异象突生!
嘭!这是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的声音。
吕太向前一个踉跄,左肩胛中弹了,借势往地上滚去,躲避紧随而至的子弹。躲到沙发后面的吕太在喘息的同时,也在积极思考着对策。脱下自己的拖鞋向外扔去,试图辨别敌人的方位,敌人却是出人意料的谨慎,并没有轻易开枪。背靠着沙发的吕太,眼神瞥到右前方不到五米的浴室,他趴了下来匍匐着前进,希望靠着沙发的遮挡,转移到浴室。就在快要成功的时候,一记点射袭来,吕太一个翻滚总算有惊无险躲进了浴室。
吕太默默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敌手也没有大意上前。在一阵可怕的沉默后,传来了低沉的男声:“你猜得到我是谁吗?灰光!”灰光是吕太做杀手时的代号。“我不介意听你亲自告诉我。”“那你从里面出来我就告诉你。先给你听点有趣的东西。”
按钮的声音,他估计要放些什么东西,吕太猜想。
“你这王八蛋是谁?吕太,吕太你死哪去了,再不来老娘就要贞节不保啦!”听着这段录音,吕太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缓缓走了出去。
“还记得当年你放过的那个小男孩吗?现在他化作地狱的恶魔来向你复仇了。”吕太看着眼前戴着罗刹面具的复仇者,认真地说:“如果你伤害了她,就算你是地狱来的恶魔,那我也再杀你一次!”
复仇者把枪指向了吕太,面具背后的人此时应该是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面对黑魆魆的枪口,吕太骤然发难。他用左手捏住枪口并且用力一拉,右手赫然拿着从浴室得到的平时用来刮胡子的锋利刀片,只等着对方的身体主动迎上。对手在枪口被堵住的瞬间便扣动了扳机,高速旋转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贯穿了吕太的手掌,只是依旧没能把枪抽回,身体也因为吕太的拉扯顺势向前倾倒,而吕太也把锋利的刀片举到了对手脖子终将经过之处。此般情形下,对手果断放弃了手枪,失去平衡的身体也被及时稳住。手枪失去握持,吕太受伤的左手也拿不住,径直掉落到了地上。
趁着对方稳住身形的契机,吕太急速向前刺出刀片,对方迅速侧身,胸前却也被划出一道细长的伤口,但是却不退反进。吕太猝不及防被抓住了左臂,左边身体的伤势使他反应也变得迟钝,一记利落的过肩摔吕太被摔倒了地上,手上的刀片也滑落出去。对手欺身向前压住吕太,拳头也毫不留情向他头颅挥动。吕太忍受着迎面而来的痛击,右腿拱起,以膝盖重重顶在对手的小腹上,把其推向了一边。随后两人扭打到一起,左肩胛和左手的伤逝让吕太左半部分身体渐渐失去力量,从而影响了整个身体的机能,反应迟钝,感知麻痹。激烈的打斗更是加剧了体力的流失,吕太疲态已显。对方看准时机,翻身上前用双腿死死抵在吕太的后背上把他压在了地上,并且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手枪,枪口又一次抵在了吕太头上。
双方呼哧呼哧了半天来平息刚才巨大的体力消耗,双方气息趋缓。吕太扭着头吃力地侧视着背后之人,只见那位复仇者直接揭去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女子面容,是菲璇!
菲璇能明显感觉到身下的吕太,一直紧绷的身体突然泄了气变得松弛疲软。接着从脖颈处取下了微型变声器,吕太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看来你并不惊讶嘛?”
“当年我确实放过了一个小男孩,不过他是个哑巴。”
“那你怎么肯定是我?”
“起初我也不能确定,我也是刚才跟你扭打在一起才肯定的。因为那副身体是每晚睡在我身边的人,我怎么能不熟悉?”听完此话,菲璇也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情。“还有,你其实是当年我放过的一个小女孩吧。”
“既然你知道我身份,还跟我在一起。”这一点倒是出乎菲璇意料。
“你还记得那个预言家的故事吗?”
“不记得。”
其实菲璇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著名预言家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杀死,在临死前,那女人得意的说:“什么预言家,你算得出全世界的命运,却算不了自己的命运。”预言家却无比凄凉的笑道:“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这结局,只是在那一瞬间,我决定原谅你。”
逃得开的是命运,逃不开的是选择。
我们终究,败给了命运。
“何必导这样一出戏?杀我的机会多得是。”吕太的嘴角带着一丝愚弄的笑容,不知道是在笑菲璇还是他自己。
“杀了你就算报仇成功?那还远远不够呢!我要你在登上幸福巅峰的时候,突然掉下来,心灵随着身体一起摔得粉身碎骨!”菲璇挑着眉,看不出多大怒火,言语中却是藏不住的凶狠。
“你有没有想过会失败反而被我所杀?”
“无所谓,效果是一样的。“菲璇的语气充满了愉悦,”当你发现自己亲手杀了最爱的人,你会怎么样?呵呵。”
吕太深深看了菲璇一眼,“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没爱过。你以前做杀手时,被杀的人是不是像你一样有这么多问题。”
“是啊,大部分人到临死仍是执迷不悟的,一直问个不休。”
“那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让他们说最后一句话,然后结束生意。”
“说吧。”
“记得看看婚纱照,很漂亮。”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