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逢着一个人,可以是男人,可以是女人,第三性别我也丝毫不介意。我们可以坐在冬天生着火炉的小屋里,也可以坐在夏夜傍晚的花园里,其实坐在哪里似乎都无所谓,只要我们可以说一些平时不常对别人说的悄悄话。我们谈天,我们说地,我们说电影,我们讲文学,我们说昨天下午去的那家餐馆,他们做的扯面根本没有煮熟。我或许可以讲讲我的近况,告诉你其实我不像别人向我问好时,我回答的“我很好”那样好,远不如。我很焦虑,我很害怕,我很压抑。你不会问我许多的为什么,而是平静地听我说,好的坏的,思路清楚的或意识流的,你似乎都可以听得懂。你也可以对我说同样的遭遇,用同样低落的情绪和沉重的声音。我不保证我全部听得懂,我却可以保证你的每一个声母,每一个韵母,每一声换气,我都有认真去听。希望你也一样,即使你在我说的过程中忍不住被窗户外的小鸟带走几秒,我也可以原谅你。
这样的彼此倾诉大概需要十五分钟的时间,也许更久。接下来是交换建议。我不喜欢建议或者意见。说真的。建议会让整个话题变得十分具有物质性,或者可实践性。而这种本是只能用心感受的东西被瞬间被带到可真实触碰的现实世界中来,我会感到很失落,而我体验过的这种失落甚至超过了“一个午觉睡起来发现天黑了”的那样巨大的失落感。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大概就是,本来交流的话题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 彼此最近的心态,最近的思想,或许并没有一个真实的形态。可当建议被给出的时候,这些东西似乎突然被给予一个矩形的框架,因为这意味着,这些本不具有形态意识和想法,是可以被实践,甚至可以通过一些实际行动被改变的。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理性起来完全理性,感性的时候又异常感性。理性的我认为真理至上,一切已经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那些即将发生的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可以被估计的。感性的我喜欢不真实的东西,追求不真实的东西,这也难免我会在“谈心”这样理想型的活动中对一切过分真实的想法产生抵触。所以,我们还是略过这个环节,你还是不要提出建议的好。
跳过交换建议之后,接下来大概是提问环节了。提问啊。我也不喜欢提问。我不喜欢别人对我问来问去的,我也害怕提问别人。我想不出好的问题,我没有什么对你表示疑惑的点。毕竟我是一个玩真心话大冒险都宁愿被指配去完成任务,也不愿意向别人提出一个好玩的要求的人。我是一个没有很多想法的人。说到这,我很矛盾,我总是觉得我没有创意,没有想法,有的时候却觉得自己有太多想法,脑子都快装不下,一个人晚上躺在被窝里,脑子像被装着传单的战斗机轰炸过,密密麻麻飞的全是写满想法的纸单子。但是,跟你谈心的时候呢,我应该介于丝毫没想法和想法超负荷之间,并在这两极之间迅速转换。你会发现,为什么我明明上一秒嘴还一刻不停地激动着说着什么,而下一秒的我一动不动,连呼吸的声音都变得像羽毛一样轻了。我是个难搞的人吧。你得有耐心。我眉飞色舞的时候请你试着做平衡木的另一端,你只需要看着我,听我讲。我闷声像块木头时请你到另一端去,将它抬高,你多说一些,像前一秒的我那样。如果你觉得累了,那我们还是再跳过这个环节吧。
在“谈心”这样的时刻,我们的小屋里应该有火炉取暖,我们的花园里应该有倒映着月亮的小池塘。我们应该不会被打扰。风它紧赶慢赶着前往下一个城市,因为他怀里的雨水说想落在那儿四处看看。河流也匆忙着要在黄昏之前见到大海,和他久别相拥。你看,万物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因此自然没有任何事物能打扰到我们,我们只有我们自己。我们什么都可以说,也可以什么都不用说。我们的“谈心”因为我的别扭和纠结,跳过了很多环节,既然什么环节都省略掉了,那我们直奔主题吧。但是我发现,我们的主题其实是没有主题的。我们谈天,我们说地,我们说电影,我们讲文学,我们说昨天下午去的那家餐馆,他们做的扯面根本没有煮熟。你说,真的,我一直没好意思说,原来你也觉得面条有些硬啊。然后你的瞳孔里出现我,我的瞳孔里映出你,里面的小人儿相视一笑。
原来从头到尾,我们最终谈的只不过还是那碗没煮熟的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