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莲·汉芙的信一封接一封寄出去,牛皮纸的包裹一个接一个从海那边飞回来,每一个都长着一双翅膀,就像她欢快的心。
在纽约寒冷的冬日里,我猜她一定呼着白气,缩着脖子,裹着厚厚的旧大衣,把包裹紧紧揽在怀里。然后一拐弯,急匆匆攀上狭窄的楼梯,回到她没有暖气的小公寓。
她扯下手套,点上一支烟,在窗前的书桌上拆开牛皮纸信封,捧出一本精致的硬皮书。她摩挲封面,轻捻每一页纸,接着就沉沉地读进去,直到烟灰掉落在脱漆的桌面,直到时间慢慢无声、静止。
这个栖身曼哈顿的潦倒编剧有着爱书人的骄矜,为一本好书而欣喜若狂,为一本烂书而牢骚满腹。她豪爽、慷慨、任性,即使自身难保,也要为素未谋面的英国朋友们寄去紧缺的食品。
身在伦敦的书店老板弗兰克·德尔则是个典型的英国绅士,内敛而持重,含蓄而有礼。他勉力支撑着一间旧书店,维持着过时的旧格调。而这一切能得到大洋彼岸的一位主顾、一位内行的肯定,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渐渐渐渐,海莲由主顾变成了朋友,由朋友变成了知己。
《查令十字街84号》就是这样的一本小书,收着一位爱书人与书店老板二十余年的往来通信。一个读书、索书,一个找书、寄书,两个人隔着大海重洋因书相识,结成了长长久久而又平平淡淡的情谊。
要从这本书里读出什么跌宕起伏、激情澎湃的人肯定会失望,因为它只是如实记录了那么一小段机缘。这段机缘里有淡淡的喜悦、淡淡的温馨、淡淡的期盼、淡淡的惆怅和淡淡的遗憾。
这是海莲和那些好书的机缘,是海莲和查令十字街84号旧书店的机缘,也是海莲和老派绅士弗兰克之间的机缘。人与书,人与店,人与人,都是因机缘而相逢,因缘尽而分离。
我最爱说:一切都是机缘。你会读哪本书,听哪首歌,看哪出戏,走进哪间店,遇见哪个人,碰到哪件事,不过是机缘而已。
机缘,是随机的缘分。既是缘分,就让人珍惜。既是随机,就教人不必执着,由它来去。
每一个装腔作势读点书的人,都免不了和书店有那么一两段机缘。我也是。想到书店,我常常会想到学校东门外的盛世(全名叫“盛世情书店”,有点风骚的名字)。
那时候,经常蹲着蹭书读,读着读着就站不起。那时候,买书那么慢那么少,常常读完半本才舍得出手买下。
那时候,一边读着书,一边听盛世的范老板那满口的京片子,像单口相声一样有趣。他说书友:“您要这书,一般人儿还真给您服务不了!”他说老板娘:“还能交流不?不能交流咱不交流!”他再噼噼啪啪把这学术圈、教育圈都调侃一遍,让人乐不可支。
然而,眼睁睁地,书店越来越少了。我也渐渐习惯了网上下单,等书上门。
不知有多少人和我一样陷入了分裂?一面迅速学习着、接受着新东西,一面又想要陪着旧书店一起慢慢过时。
书店如此,书也是如此。
我已经知道了电子书的种种好处,却还是屯着一本又一本的纸质书,忙着在书页上勾勾画画、写着眉批。
书是如此,信也是如此。
我有多久没有像海莲和弗兰克那样寄出一封信?好像长到连年月也记不起。
其实很想有一个可以写信给TA的人。
可是,实在想不起。给身边的人,当然用不着写信了,随时可以叨叨几句。给远方的人,也不好写信了,有手机、微信、QQ联系。再亲密的朋友,聊起来也只是问问日常生活的事。
假如我是想忆一忆蹬自行车当凯迪拉克的日子,假如我是想忆一忆拿矿泉水瓶当卡拉OK的日子,假如我是想忆一忆睡通铺打双升没日没夜没心没肺的日子……我该如何提起?
信过时了,但有些感情没法跟着过时。
所以,我仍然写信,只是在心里,寄不出去。
就在最近,黑龙江卫视出了一档综艺节目,叫《见字如面》,由归亚蕾、张国立、王耀庆等演员朗读一些有名的书信。节目一播出,就被赞为“综艺界的一股清流”而受到热捧。
不难发现,无论时代发展得有多么快,清澈沉郁的真情仍然是被渴求的。相信将来亦如是。
如果“不惧怕放慢节奏、不吝惜道出真心”就是“过时”,那么,偶尔过时又何妨呢?
虽然时间流逝不息,虽然机缘来去无意,我仍然希望有人陪着我,偶尔过时。你呢?
有没有人陪你过时,一书一信不疾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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