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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向来不愿回农村的孙儿贾天豪放暑假要回村里待上一段时间,得到消息的贾老汉几天前就开始收拾家里了。不光家里扫的一尘不染,就连屋前屋后细碎零散的杂草也被悉心捯拾了一番。
过往的村民不免有些嘲笑:“哟,老贾,你这是赶上黄昏恋了啊,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勤快哩!”
贾老汉笑而不语,拔出别在腰间的长烟袋,坐在屋前的青石板上看着远处那潺潺细流的河水默默抽起来。
老伴走得早,贾老汉艰辛地过活了半辈子。欣慰的是总算把儿子拉扯大,这又在城里定了居,娶了媳妇。想了想,这光景倏然过得快,一眨眼十几年又过去了,连孙儿都十来岁了。
可是孙儿似乎并不太喜欢这里,言语中满是对他的嫌弃和对农村的挑剔,他也能感觉到孙儿在这里时浑身像扎满刺针似的不自在,即使连声“爷爷”都不愿意叫上一声。此前也就是在春节的时候回来待上几天,过完节后椅子还没捂热便匆匆返回城里。临走时,也未见孙儿贾天豪对这里有一丁点的留念。
这次,孙儿暑假,若不是儿媳今年参加了工作,儿子儿媳两人要忙于工作没有赋闲时间,无瑕顾及。他想,断不会有这般难得跟孙儿相处的时光。他这颗孤独寂冷了多年的心就像裹了一层蜜。
两天后,一辆车停在门口,儿子回来了,可后座上的孙儿始终不想下车。
贾老汉站在车旁很久,独处惯了的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双起茧皱巴的手不停揉搓着裤子,反倒有些无措了。
孙儿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头扭在另一边,小脸耷拉得跟条秋后的老苦瓜似的。
“那个天……天豪,我买了巧克力饼干。要不……下来尝尝?”
贾老汉终于说话了。他笑眯眯弓着腰,卑躬屈膝的样子活生生像一个下属在阿谀奉承他的上级领导。
“爷爷跟你说话呐,哑巴了?”儿子贾有平有些不耐烦,“啪”一声,一巴掌拍在车门上,“给我下车!”
孙儿天豪畏惧父亲,不情不愿地从车里下来。撅着嘴,那沾地的脚像排雷似的踮着走,生怕地上的灰尘脏了他那双崭新的耐克鞋。那刚下蛋的母鸡“咯嘚”一声,“不识趣”走过来,在孙儿眼皮子底下拉下一大泡褐屎,孙儿立马钻进车里不下来了:
“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去!”
贾老汉知道在城市生活惯了的孙儿讨厌农村的脏乱。是的,农村远没有城市干净整洁。他不怪孙儿,环境使然,从而导致人的习性不同以及思想差异化。他踢走了鸡,从厨房铲来灶底灰盖在鸡屎上碾了碾,撮干净,最后把鸡全部赶进鸡圈后关起来。他说:
“呐,这下干净了,鸡再也出不来了。”
孙儿的手牢牢抓住车门把手,一动不动,仿佛焊在车里。孙儿的执拗让贾老汉犹如看到了儿子贾有平的幼年,这犟性子跟他爸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儿子有平恼了,从车内拽出天豪,破口骂道:“犟什么犟?再犟信不信我捶死你!”
天豪怕了,赶紧跑到一边躲起来。
儿子有平看了下时间,塞给贾老汉一沓钱后便上了车:“爸,这钱你拿着,想吃啥喝啥自己买,别舍不得花钱。过段时间我就来接天豪。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怎么走这么急……”儿子慌忙的要返程,贾老汉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刚想着把钱退给儿子,儿子便开车走远了,想去追已是来不及。
“我去给你拿好吃的。”
贾老汉瞧着在屋檐下还在生闷气的孙儿天豪再也不顾新鞋子,使劲蹬着地上那凸起的土包,进屋给寻吃的去了。
不消片刻,他手里多了几个洗净裂开露出血红果肉的桃跟一些饼干。他放在孙儿旁边,悄悄走到屋檐的另一头抽起了老旱烟。
他知道,现在的天豪需要安静,需要一些时间来抚慰情绪。
“咳!咳!咳!”旱烟的气味刺鼻,贾老汉忽略了风的方向是吹向了孙儿天豪那里,引得天豪捂住鼻子剧烈干咳。他赶紧磕掉烟灰,收起烟袋别回腰间。
“什么破地方,就连水果都长得像缺钙似的!”
天豪用力踹掉土包,拿起一颗桃擦了又擦,这才放进嘴里浅咬了一口。
这是血桃,自家园里种的,比城里大批量种植的要好。这种桃的桃味明显,水分也足。天豪吃得过瘾,很快就把贾老汉拿来的桃吃完了。
“屋里还有。”贾老汉看孙儿爱吃,打心底高兴,赶紧又从屋里多拿了几颗出来。
天豪吃着桃,说:“无聊,连个伙伴都看不到,一点都不好玩,爸爸又骗我!”
天豪扫了眼贾老汉家四周全是密林高山,心情再度低落。他囫囵吃完桃,将桃核扔向树上叽喳叫的鸟,似在撒气。
天色渐晚,贾老汉进了厨房,做了一些菜。可天豪一口没吃,只是垫巴了一些从城里带来的薯片。
贾老汉从柜子里搬出前两天刚去街上买的一床新床单、毛毯还有蚊帐。他挂好蚊帐,床面铺得平整,趴在上面使劲吹了吹,最后又掸了掸,跟天豪说:
“干净的,我就在旁边的屋子。”
贾老汉做的这般细微是恐孙儿嫌弃他这个农村老夫的埋汰。
天豪闻了闻,躺了上去。或许是坐了很长的车太累了,不久他便睡了去。
贾老汉悄悄走进房间,熄灭了灯。倒不是他心疼几毛钱的电费,是担心光刺眼会让孙儿睡不踏实。
屋外,两只野猫子相遇,突然间撕打在一起。吼叫声划破黑夜,也惊醒了睡梦中的天豪。
他睁开眼,屋内漆黑不见五指。屋外的两只野猫依旧打得欢,窗外的树枝随着风鼓动摇摆,呼呼作响,就像鬼影子在向他招手。
天豪整个身体颤抖。这里,他并不能称之为熟悉,甚至有些许的陌生。窗外的猫叫跟树枝的摇动无疑增加了对这里的抗拒跟不安,也让他害怕了。
天豪哭了,哭得很大声,吓得屋外那斗殴的猫也陡然没了兴致,溜得没影。
贾老汉听到动静,一个激灵坐起身,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光脚跑进孙儿房间。
天豪用毯子捂住头,毯子里的他身子起伏不止。
贾老汉赶紧掀开蚊帐,轻轻拍打着孙儿肩头,轻声说:“天豪不怕,天豪不怕……”
有贾老汉的安抚,天豪很快安静了下来。贾老汉帮他掖好毯子刚准备起身,天豪伸出脸上还挂着泪的圆脑袋说:“窗外有树枝,我怕……”
贾老汉瞅了眼窗外,摸摸天豪的脸,说:“我就在这儿,不走。”
天豪再次睡了过去,贾老汉赤脚坐在床头一刻也没敢离开。他想抽烟打发时间,可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怕呛着孙儿。
孙儿天豪睡了个好觉,贾老汉睁眼坐了一夜。他没睡在床上。
窗外的天亮起来了,贾老汉搓搓僵硬疲惫的脸,起身出了屋。
天豪睡醒爬起身,穿上鞋子走出房间。地上还有夜里两只猫厮打后留下的残毛。窗外的树枝不知何时已经被贾老汉砍掉了。
贾老汉端出一碗面条,卧了两个荷包蛋。看到食物,天豪肚子“咕隆隆”叫,这才想起来昨天也只是吃了两袋薯片和几颗桃子。
(二)
天豪又坐在屋檐下生闷气。连续几天了,一样的天气,一样的环境,同样的心情。
贾老汉躲在不远处的通风口抽烟,他看着天豪,也不知道该跟他聊些什么。
“要不然……”贾老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说,“要不然我带你去抓鱼?”
“抓鱼?”天豪来了兴致,黯淡的眼中闪出光芒,“哪里?”
“河里。”贾老汉说,“你来这里时经过的那条籁阳河。鱼很多,还有螃蟹。”
“真的?”孙儿天豪半信半疑地盯着贾老汉。
“真的。”贾老汉起身走到厨房拿了几个瓶瓶罐罐。接着,从小杂物间找出渔网、鱼篓,还有一根粗竹竿,“走,我带你去。”
天豪跟在贾老汉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条不算宽阔的籁阳河畔的田埂上。
“这么小的河,还不如我家旁边的湖大呢!”天豪不屑地说。
“看你这娃。”贾老汉脱掉鞋子,卷起裤腿,“这里不也是你家嘛。”
“才不是,这是你家。”
贾老汉没去争论什么,小孩子天真,思想单纯,在某个地方待的久了顺理成章会依赖上某个地方。如果孙儿从小生活在农村,他认为也会依赖上农村。
他帮天豪卷好裤腿,提起他的小腿,褪去鞋袜,抓着天豪的胳膊小心翼翼往籁阳河的浅水区走去。
“这水真凉快,如果放上西瓜一定好吃。”
天豪难得露出笑脸,拨弄着河水。
这时,贾老汉在细腰流水处支好渔网,拿着竹竿由远及近不停拍打着水面,水花四溅,也湿了老汉衣裳。
“能抓到鱼吗?”天豪昂头问。
“可以。”贾老汉笑着说,“你爸小时候最喜欢跟我出来赶鱼了。”
他指着河畔不远处的一块空地说:“喏,我们还在那里烤鱼,你爸可喜欢吃了。一会我给你做烤鱼吃,我调味料都带着哩。”
“一定没有饭店的烤鱼好吃,我们家旁边烤鱼店烤出来的鱼最香了。”天豪骄傲地说。
贾老汉抹掉脸上的水渍:“各有各的做法。就像大鱼有大鱼的做法,小鱼有小鱼的吃法。纯天然的也蛮好吃。”
一条鱼突然露出水面扑腾两下,天豪激动地指着叫:“有鱼!好大的鱼!”
贾老汉加重了扑打水面的力度,那条鱼顺着水流进了渔网。贾老汉赶紧丢下竹竿,抓起鱼丢进鱼篓。
“我要试下。”天豪靠近贾老汉,摸了摸竹竿。这种别致的抓鱼,他在城里是从未体验过的。
贾老汉高兴地将竹竿交给天豪,并教他如何握紧竹竿,如何驱赶水中鱼到陷阱里。
看到鱼进入渔网,天豪连忙双手抓着鱼扔进鱼篓,模样兴奋地紧。贾老汉站在一旁看着,脸上始终挂满笑容。
他已经记不起多少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孙儿天豪抓鱼之际,贾老汉找来几块大石头搭了简陋的炉灶。他将鱼清洗干净腌制了会,用柳条穿过鱼的头尾。灶台里放了柴火,点燃,把鱼架在火边开始烤。
余隙际,他又顺便去地里刨了几个地瓜,全部扔进了火堆。
“好香啊!”天豪被烤鱼的香味吸引扔掉竹竿,坐在贾老汉身旁盯着,“没想到,你还真会烤鱼。”
贾老汉翻了下鱼身,笑呵呵说:“我会的还多哩。”
“那露营你会吗?”天豪问。
“露营?”贾老汉皱眉问,“露营是个啥?”
天豪翻了个白眼:“露营都不知道,你还说你会的多。”
“那你说说不就知道了嘛。”贾老汉往鱼身抹了些油,又撒上盐巴。他将鱼递给天豪,说,“不会我可以学嘛,谁又不是从生下来什么都会的。”
天豪迫不及待咬了一口鱼肉,烫的直吐舌头:“烫死我了!”
贾老汉说:“慢些吃,小心刺。”
天豪这次吃得小心,慢慢撕下鱼肉塞进嘴里,边吃边说:“别说,还确实挺好吃的,虽然比不上城里的烤鱼。”
贾老汉得意地说:“好吃就多吃些,管够。”
贾老汉又架上几条鱼,接着说:“你还没告诉我,啥是露营哩。”
天豪漫不经心说:“哎呀,就是野外搭个帐篷,人在里面过夜。”
“哦……”贾老汉似有所明白,“跟我们以前一样,夏天的晚上,大伙儿们屋外趴在地上睡觉。”
天豪想了想:“嗯……差不多意思吧。”
贾老汉咬了口地瓜,问:“你,很喜欢露营?”
天豪点点头:“嗯,可以更近地感受大自然。”
他看了眼贾老汉,连忙摆摆头:“哎,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说了也白说。”
贾老汉看了圈前几天刚下过雨、湿漉地河畔周围,问:“你想露营吗?”
天豪说:“想是想,可你这里什么都没有,想不也是白想咯。”
贾老汉说:“我有办法,改天带你露个不一样的营。”
“真的?”天豪睁大眼睛。
“真的。”贾老汉说,“说话算话!”
“好!”孙儿天豪重重点头,大口朵颐鱼肉。他感觉此刻的鱼肉比城里烤出来的还香了。或许是烤的久了,入味了。
(三)
“天豪,走,上街去。”
贾老汉推出那辆有些年头的三轮车,叫上了天豪,一同去了街上。
贾老汉上街的目的不为其它,只不过是为孙儿买上两个大西瓜。因为孙儿之前在籁阳河畔说过,他想在河水里放上西瓜。他没有忘记。
孙儿喜欢的便是他所喜欢的,孙儿所爱便是他所爱。为孙儿所做的一切,他都觉得是值得的、理所当然地。
赶集回来后,贾老汉又去了里屋剪下几张年初买来准备育辣椒秧的塑料膜。然后,他还削尖了几根竹竿。
“这是做什么的?”天豪不知道贾老汉是什么用意,挥舞着竹竿摆出一个剑客姿势。
贾老汉倒是卖起了关子:“嘿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切,不说算了,我还懒得知道呢。”得不到答案,天豪纵然很想知道,但也只能嘴上不饶人了。
傍晚,贾老汉领着天豪再次去了籁阳河畔。这次,贾老汉选了一个更为空旷的位置。他铲平凹凸不平地土面,插上削好的竹竿固定住。竹竿与竹竿间蒙上那剪下来的塑料膜并绑好。不消一刻,一个简易的帐篷搭建完成了。
天豪围着别样的帐篷蹦蹦跳跳,这也让他重新认知了眼前这位瘦小嶙峋的老汉。这位老汉是如此的无所不能。
夜幕来临,坝上的萤火虫如繁星点点忽闪忽闪。天豪追着萤火虫奔跑在河畔,如河里的鱼儿撒欢遨游。吃着河水冰过的西瓜,抓着河底跑出的螃蟹,好不快活。
这将是一个难忘的一天,一生都不可能忘记的夜晚。
贾老汉抓了一些萤火虫放进瓶子里挂在简易帐篷的顶部,那萤火虫在瓶内跃动。这小小世界里,就像一颗颗流星划过,照亮了天豪的心,让他不再厌倦这个农村生活。也让他不知不觉中爱上农村,更爱上了这位不常见面的爷爷贾老汉。
“我好喜欢这里!”天豪大声说。
贾老汉烤好螃蟹扔给天豪,高声回应:“这里也是你的家。你喜欢的话,随时可以回来!”
“好。”天豪围着帐篷转圈,说,“我一定会常回来的!”
这一晚,天豪依偎在贾老汉怀里,睡得很香沉。就连蚊子都没有咬过他一口。
其实,在这一夜,贾老汉一直用扇子给天豪扇风。而且,他生生抓破了自己的皮肤,诱惑的血腥味让所有靠近孙儿的蚊子都引了过来。
这些,天豪并不知情。他只知道,他过得很开心。晚上他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见跟爷爷贾老汉骑着红棕骏马奔腾在一望无垠地草原上。蹄下落花翻飞飘舞,头顶苍鹰高鸣盘旋。他们骑着马儿跑了很久很远,他看到了巍峨雪山、看到了蔚蓝大海。也仿佛看到了乌斯怀亚这个妈妈说过,他很憧憬向往的世界尽头。
天豪终于睡醒了,他揉揉朦胧的眼。而贾老汉正坐在河畔的石头上抽着烟,手里正握着烟锅子。
天豪坐起身,问:“爷爷,今天我们去干什么呀?”
“爷爷”这两个字如同巨伏电流让贾老汉当头一震,他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那还在昏沉中的孙儿贾天豪。这声“爷爷”他可是第一次听到啊,竟然会是这般感受,如春风般温暖和亲切。
“嘶……!”
手指传来不适,贾老汉甩甩手。低头看去,原来一时发愣,那烟丝烧到了手。
贾老汉眼眶红红的,想要哭。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可不想让孙儿笑话,说他这个小老头一大把年纪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爷爷,你怎么了?”天豪掀开塑料帐篷,爬出身子,“你眼睛怎么红了?”
贾老汉赶紧扭过头,用力抽了一口烟说:“没啥,估计是刚才的风大,眯了眼睛。”
“哦……”天豪站起身,走到贾老汉身后,一下子扑在他背上,“那今天玩啥呀?”
贾老汉摸摸孙儿的头,说:“上山采药怎么样?黄江跟柴胡可以挖了。”
“好噢!”天豪瞬间来了精神,抛了睡意,一脚踏进河里。“真开心,如果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
“早上的水凉,可不敢下水!”贾老汉连忙拉住天豪,说,“爷爷说了,这里永远也是你的家,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什么时候回来。农村虽然比不上城市,但好玩的地儿也多着哩!”
“这里永远也是我的家……”天豪看向粼粼河水若有所思。似乎也不能够全然明白其中的深意。或许,等他长大了才能理解,祖辈生活的故乡也是家,有至亲在的地方便是家。
“走,回家,上山采药!”
“采药去咯!”
天豪像只兔子一蹦一跳跟着贾老汉,贾老汉也像个孩子般一蹦一跳。
贾老汉说的山就是屋后的山,不大,却要走很久。他需要照看着天豪。
贾老汉扛着锄头,拿着镰刀。天豪则提着箩筐,那郁葱地山下便是他们的家。
贾老汉停下脚步,他盯着悬崖边的一棵藤树,说:“好孙子,爷爷给你做个弹弓,想玩吗?”
天豪顺着贾老汉望着的方向看去,指着那棵Y形树枝说:“那棵树丫么?”
“对呀。”爷爷蹲下来说,“村里好多小辈的弹弓都是爷爷做的哩,装上皮筋能弹好远。你爸爸小时候还用爷爷做的弹弓打死过野鸡。不过现在不让打了,违法。”
“那我要个能弹更远的弹弓。以后回去了,好好跟我那些小区伙伴炫耀炫耀,就说这是我爷爷给我做的。”天豪自豪地说。
“你等着。”贾老汉扔下锄头,从悬崖的一边抓住小树苗慢慢往上爬去。可毕竟年纪大了体力有些不支,贾老汉不得不爬几步停下来歇一会。
贾老汉的每一步也牵动着孙儿天豪的心,他不停嘱咐爷爷要加倍小心。
所幸,贾老汉爬了上去,他用镰刀砍下那丫形树杈,他举过头顶,向天豪炫耀着:“这个树杈真好,一定能弹得很远!”
话音刚落,贾老汉脚下一滑,掉了下去。
“爷爷!”
天豪吓得大哭,赶紧跑过去。
贾老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天豪使劲晃着贾老汉,泪水潸然泪下。他想,如果阻止爷爷,谎称自己不喜欢弹弓,那爷爷兴许就不会掉下来了。
过了很久,贾老汉慢慢睁开眼睛,手里举着树杈说:“你看,爷爷……成功砍下来了。”
天豪扔掉树杈,大声说:“我不要弹弓!我要爷爷!我要爷爷好好的!”
贾老汉挣扎地坐起身,拍了拍后脑勺:“爷爷没事,掉下来震的头有点晕。”
这时,贾老汉才看清自己的腿被石头划破了,流了血。好在身体其他部位并无大碍,算有惊无险了。
他笑着拭去天豪脸上的泪珠:“爷爷这不好好的嘛,就擦破点皮而已。”
贾老汉捡起被天豪扔掉的树杈,佯装责怪地说:“你这孩子,怎么扔了呢!”
天豪放下心来,接过树杈,愧疚得紧:“我不想爷爷有事……”
上山采药是不能正常进行下去了,贾老汉在孙儿天豪的搀扶下返到家里。
石头大概是碰到了骨头,贾老汉的腿开始肿胀,连走路都成了问题,最后不得不卧在床上。
天豪跑出屋,贾老汉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挣扎的站在门口看去时,天豪已经没影了。
贾老汉杵了一根拐杖,拖着瘸腿在屋前屋后找了很久,没有看到天豪的身影。他焦急地坐在门前。
直到中午时天豪才满头大汗跑了回来,手里多了几盒药。
贾老汉不知道,人生地不熟的天豪问了很多人才找到镇上的药店,用自己积攒的零花钱给他买了药,好几次迷了路。
天豪给贾老汉擦着药,是那般小心。用嘴轻轻吹着,是那样细致。
贾老汉心情五味杂陈,是愧疚、是不舍、是心疼,也有欣慰。
天豪下厨给贾老汉煮了面条,上面还真切的卧着两个荷包蛋,很香,很诱人。
贾老汉身体在天豪的照料下有所好转,弹弓也做好了,天豪每天都要把弹弓藏在兜里,有人不解地问:
“一个普通的弹弓为啥要藏着哩?又没人要。”
天豪说:“这是爷爷给我做的,宝贝着呢!”
是啊,弹弓虽普通但不平凡,爷爷为了给他做弹弓差点丢了命。这是爷爷对天豪最深沉的爱,这份爱是任何东西不可比拟的。
天豪的暑期过得开心,吃了烤鱼跟烤螃蟹还有烤地瓜,抓了萤火虫、露了营。恢复身体后的爷爷最终也带他上山采了药。那做好了弹弓能弹得很远很远。并且,爷爷还带他去捣了蜂窝,做过美味的油炸蜂蛹。这些,是城里永远也看不到、也永远经历不到的。原来,城市不一定就比农村好呀!农村更贴近于大自然,朴实和缓节奏的人与生活,已是现在多少人遥不可及地梦啊。
(四)
时间总是乌飞兔走,悄然过得快,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天豪父亲给贾老汉打来电话,说要接天豪回去,通话内容被天豪听到了。
这天,天豪一个人在籁阳河畔偷偷抹着眼泪。
贾老汉走到他旁边坐下,没说话。相处这么久的两人俨然不需要说话,真情流露已经证明所有。爷孙之情就如这籁阳河的鱼跟水,互相离不开了。
“爷爷,要不你跟我们去城里吧,城里有游乐园,有动物园,还有各种好吃的。我都可以带你去。”很久,天豪决然地说。
贾老汉摇了摇头:“爷爷年纪大了,哪儿也不想去了,在家待着挺好。”
天豪的父母本来也跟贾老汉谈过,让他去城里生活,但贾老汉拒绝了。他说,在农村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去城里肯定待不习惯,哪有在农村自在无忧。
天豪最后才明白,原来爷爷不去城里的根本原因是他觉得自己是农村的,乡下人去了城里怕要丢了他爸妈的脸面,怕他爸妈被人瞧不起。
父亲今天回来了,是来接天豪的。贾老汉一早就出去了,没送天豪。他解释说地里的草都长的快人深了,该要去锄锄了。
临出门时,贾老汉看着天豪说:“赶紧走,这段时间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你折腾的散架了。你回城里了,我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休息,清净清净。”
殊不知,背后的贾老汉,那眼眶早就湿润得不成样子。
车上,天豪手里紧紧攥着爷爷做的弹弓,一直扭头看向爷爷家的方向。
父亲笑着打趣:“怎么,这么快就跟爷爷打成一片了?不舍得了?”
天豪没理父亲,眼睛仍然盯着车后。直到车子经过籁阳河桥的另一头时,天豪看到了桥下河畔那晦暗的天空下,那做烤鱼的空野中,一个身影茕茕站着。
那身影天豪再熟悉不过了。
天豪叫停父亲,他大步跑到桥中央,几乎撕破了嗓:“爷爷,你要好好的,我会回来看你的!你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老汉眼含热泪,朝着天豪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籁阳河畔。
没想到,天意弄人,这将是天豪跟爷爷的最后一次相见。爷孙俩竟会是以这种特殊方式告别。两颗心灵终要在破冬迎春之际时,却被命运之轮硬生生撕裂。
贾老汉去世是在天豪初一下学期期末考试的一个下午。
贾老汉是心梗去世的,走得很急。去世的那天,为了不让天豪分心,父母并没有告诉他。
等天豪知道爷爷的噩耗时,爷爷后事已处理完毕,就埋在他跟爷爷搭塑料帐篷的那块空地上。他们说,爷爷似乎早预感到自己的大期临至,提前交代好了埋葬的地方。他们告诉天豪,爷爷说,埋在这里,睡得安心。
得知消息的天豪那天怎么度过的,他不知道。他依稀记得,脑子“轰隆”一声像被雷劈中一样霎然空白,久不能回神。而后,整个人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觉得空落落地,犹如丢了心。
天豪将弹弓包裹的严实,小心珍放在柜子里,他说:“这是爷爷对我最深沉的爱。只要这把弹弓在,爷爷就好像一直在我身边。看到弹弓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跟爷爷在籁阳河里放上西瓜,在河边一起烤鱼、一起搭帐篷、一起抓萤火虫放进瓶里敲击瓶身叮叮响、又一起登山采药和捅树头上那马蜂窝的快乐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