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无所依

图片来自网络

文/唐妈

赵老汉一直有点高血压,这天早上起来,觉得左手有点发麻,使不上劲儿。他颤抖着右手从桌上的瓶子里倒出来两粒降压药,和着罐头瓶里的冷水吞了下去。

他颤巍巍地出了闷热的屋子,想着吹吹风是不是能好点。可是这三伏天的热浪,大早上就扑面而来,赵老汉觉得脑袋也变得闷闷的,太阳穴突突突直跳。

院子里养的黄狗看到老主人出来,摇着尾巴贴了上来,绕着老汉的脚边撒娇。赵老汉伸脚踢了踢狗:“去,一边儿去。”

他坐在树荫下的破凳子上,感觉头更晕了,胳膊似乎也有点麻了。

他记得隔壁的老王就是高血压,有天早上起来上厕所摔了一跤,就再也没起来。这么一想,心里更慌了。不行,还是去找建军吧。

赵建军是赵老汉的大儿子,结婚后就搬到了老父亲给自己盖的新院子里去了,院子在和赵老汉家隔着三座院子的街上。

赵老汉忍着头晕往大儿子家去了。路上碰到老王家老伴儿,还打了个招呼,老汉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口齿不清。

不到五十米的距离老汉走得气喘吁吁,眼前直发黑。

大儿子家的大门虚掩着,老汉推开走了进去。

院子里人很多,赵老汉这才想起来建军家这几天在整修正房,这会儿工人们已经开工了。赵建军光着上身,正吆喝着几个人抬水泥,看到父亲走进来,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建军……”

赵老汉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嘈杂的人声中,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有点不知所措。

大儿子有两个孩子,一个丫头,一个小子,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做装修的活儿,家境称不上多富有,却也是村里殷实的人家了。许是生意太忙了,大儿子一家很少去自己老院子那边,自己想看孙子了就过来转转。他记得当年给大儿子说这门亲事的时候,是看上了大儿媳的一手好厨艺,不过,自从两人结婚后,自己似乎就再没吃过大儿子家的饭了。

老汉想着以前的事情,有点发愣,还是被大儿媳素梅喊醒了:“爹,你有事啊?”

赵老汉回了回神:“哦,素梅啊,是,我早上起来感觉左手有点麻……”

“手麻?爹,你是不是又忘吃降压药了啊?”

“没忘,我刚吃过……”

“哎哎哎,那个谁,你倒是慢点啊,别把砖给撞花了!”

素梅也不知道听到没,撵着一个搬砖的工人去了。

老汉看着一院子的热火朝天,觉得有点汗颜。建军看来挺忙的,还是先回吧。说不定一会儿药效上来就好了呢。

赵建军回头看了眼父亲离开的背影,心里嘀咕了一声,埋下头接着和泥去了。

赵老汉扶着老院子破旧的木门喘了几口气,颤悠悠地回了屋,从抽屉里的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手机。是诺基亚的1100,磨损的厉害,是二儿子赵建国买了新手机后给了自己的,说是买了苹果还是梨啊啥的。唉,这年代,手机怎么还取个水果的名字啊?

他把手机举到阳光下,键盘磨损的厉害,需要对着强光才能看清楚上面的字,可是这么一来,屏幕又看不清了。赵老汉摸索着拨了二儿子赵建国的号码,听着听筒里嘟嘟的声音,耐心地等待着。

赵建国住在离村里二十里地的城里,做着煤炭生意,刚在城里买了套三个卧室的大房子,老汉想着村里没给二儿子盖房,就把这些年攒下来的十万块拿给了建国。二儿媳巧花在市政府上班,人长得周正,特别讲卫生。赵老汉在老二刚买了房子的时候去了一次,一进门巧花就拿过来一双拖鞋:“爸,您把鞋一换再进去。”

老汉愣了愣,看了看自己沾着泥土的布鞋和屋子里光溜溜明晃晃的地板,颤巍巍地脱了鞋,把穿着一只露脚趾一只露脚后跟袜子的汗脚塞进了那双崭新的拖鞋里。

他看到巧花在自己拖鞋的时候皱了皱眉。

走的时候他又穿回了那双满是泥土的鞋,二儿子拿了车钥匙送自己回去。快下楼的时候,巧花拿了个袋子出来塞到了建国手里:“顺便扔了。”

赵老汉瞄了一眼,似乎是自己刚刚穿过的那双拖鞋。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了起来:“喂?谁啊?”

电话那边听着有挺多人说话的。

“建国啊,我是你爹啊。”

“啊!爹!啥事儿?我这儿挺忙的,你有事儿快点说,没事我就先挂了。”

“啊,有事有事。建国,我早上起来手有点麻。”

“手麻?你是不是忘了吃降压药啦?”

“我早上刚吃了两片儿!”

“吃过了啊!那没事,药效上来就好了。爹啊,我这会儿真有事儿,一会儿打给你啊。”

不等老汉再说啥,赵建国就急急忙忙地挂上了电话。

赵老汉看着黑了屏的手机,愣在了原地。

也不知道愣了多久,他转身想回屋找点吃的,早饭还没吃呢,这一早上的。一转身,赵老汉感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发出了“砰”一声。

赵建军被父亲隔壁的王婶子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建军!”

赵建军不耐烦地擦了擦汗:“怎么了王婶?”

“不好啦不好啦,建军,你快去看看你爹!他晕倒啦!”

王婶本来在做午饭,忽然发现没葱了,想起来隔壁老赵头家种了不少,就想着过去拔几颗。谁知道,一推开院门,就看见赵老汉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自己老伴老王就是这么去的,王婶吓了一跳,却没敢动老赵头,急急忙忙地跑去叫老汉的大儿子了。

赵建军和老婆素梅赶紧往老院子赶。素梅跟在赵建军后面喊道:“哎,你倒是先给老二打个电话啊。买房子的时候知道用老头儿的钱,这人病了,他在哪儿逍遥呢?”

赵建军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手机拨了过去:“建国,你赶紧回来!咱爸晕倒了!”

赵建军进了院子,看到黄狗正围着父亲呜呜地叫着,一脚把狗踹了老远。

“没用的畜生!”

父亲脸朝下趴在地上,嘴唇乌青,细看,眼睛似乎有点斜。

他不敢动,拿起手机拨了120,心里却想:这120出一趟车得好几百吧?

赵老汉还有点意识,能感觉到很多人围着自己,把自己抬上了什么地方,然后就晃晃悠悠地走了起来。

他家里的床就是个硬木板垫了个薄垫子,咯得背疼,这会儿躺的这个床可真舒服啊。老汉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你是怎么搞的?现在才来?”是大儿子建军的声音。

“我还要问你呢,你咋照顾咱爹的?这都脑出血了!这万一瘫痪了怎么办?啊?你管我管?”老汉愣了一下,瘫痪?

“我还想问你呢!你早干嘛去了!凭啥咱爹就得我管?那不是你爹啊!”

“哼!老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不就是巴望着咱爹快点不行了,好分那处老院子给你那宝贝儿子盖房娶媳妇吗。我看你这次就是故意的!王婶说早上看见咱爹去你那边儿了!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汉心提到了嗓子眼,老院子?盖房子?娶媳妇?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老二,别把自己说的跟什么圣人似的。你们家那巧花可是不只一次跟素梅抱怨咱爹不讲卫生是个老不死的了。我就不信,你看着这拆迁的大好形势,不动心!”

赵老汉忽然觉得冷,浑身冷。可是脑门里的血管却突突突地越跳越凶,越跳越厉害,终于,那薄薄的血管壁不堪重负,砰,裂了。鲜红的血飞溅了出来,立刻弥漫了整个颅内,老汉觉得自己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声音越来越不清楚,心里却忽然舒坦了下来。

罢了,罢了,你们去吵吧,我,不想听了。

赵老汉的心电图成了一条直线,布满皱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眼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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