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镇江一覚醒来头昏脑胀，他用手在眉骨间用力捏了一阵，然后翻身起床来到客厅。

他老婆从厨房出来：“老王，你再睡一阵吧，昨晚喝那么多酒干啥。"

“我也不想喝，行吗。大家欢送盛意难却嘛。”

他在太白市市中心医院当了九年院长，现在退休回家休息，一时还有些不习惯。每天早九晚五按步就班已成定律，他吃完早歺，不知该干什么。他老婆比他早三年退休，今年五十八岁，原是太白市计划生育办公室付主仼。退休后买买菜做做饭，傍晚跳跳广场舞，下午和朋友打打麻将，时间还是安排得充充实实。

“到公园去散散步，然后回来看看电视，慢慢适应一下嘛。"老婆叫张琼芳，微胖保养得很好，皮肤白哲，衬着头上焗了油棕黄色的头发，很有气质。她边出门边叮咛着丈夫。

这时己八点多钟，太白公园那些舞剑，打太极拳的，还有跳舞的都在收拾行头准备回家了。

昌明河平静的流淌着，早春二月，还有丝丝寒气，但河堤上排排垂柳柳丝上已吐出了绿绿的新芽。小鸟也在枝头上渣渣叫着，象高兴的在迎接春天的到来。

王镇江深呼吸一口，然后沿着河堤慢慢散步。河堤蜿蜿蜒蜒，有一段河面随地势人工建了几个台坎造成落差，河水激起雪白的浪花发出轰鸣声，俩只白鹤就站在比较䔐的水中石头上，伺机捕食小鱼小虾。河岸边的小亭中几个老头在观尝着，一个还拿出了手机在抢拍这个镜头。

一座古朴的小石桥横跨河面，王镇江站在桥上观望，太阳已将朝辉洒在了东边天际。两岸绿树生机盎然，有些桃树己绽出了红红的花蕾。很久没这样有闲到公园来过了，这样美，也这样陌生。

当年下乡，后被招到了这个城市远郊大山环抱

的三线企业，年轻激情，以为这一辈子就当产业工人。后来恢复高考考上了沪州医科大学，三年毕业后回到企业分到厂医院当医生。再后来企业改制，医院剝离到地方，后来又到华西医学院进修一年，最后调到了市中心医院。

和妻子是在华西医学院进修认识的，转眼女儿己在美国读博，老两口也都退休了。日子真快，王镇江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转过石桥，桥这面是儿童乐园和一些露天茶座，老板们正在打理准备营业。

没有了往日的繁忙，没有了频繁的电话，一下子还真有些不习惯，有些失落。人真是个賤皮子，他也忍不住微笑摇了摇头。

中午睡了个午觉，其实也就是打了一会吨。老婆已去打麻将，王镇江不想看电视，於是就上街走走。

午后阳光透过街边的树冠，斑斑驳驳洒了一地，行人不是很多，这是初春难得的艳阳天。

他不知不觉鬼使神差走到了市中心医院门口，发觉时一楞，不由微微一笑，转身向涪江河堤走去。

河堤上不少露天茶座，很多人边喝茶边聊天边晒太阳，还有打扑克牌斗地主的，城市不大，但很休闲。

王镇江拣了个茶座，叫了一杯飘雪，慢慢的品着。

涪江碧绿的江水泛着阳光，野鸭子幼仔一群一群的在水中嘻戏，空中鸽群也在自由飞翔。对岸一排排电梯公寓拥江而立，又是一道城市风景。

迎面一人高高瘦廋，无精打采踽踽独行，王镇江仔细一看，原来是初中老同学林夏生，於是起身喊道："林驼子，好久不见，来坐坐。"

林夏生抬起眼皮，瞅了瞅王镇江，半响才淡淡的说："呵，王院长。"

"啥院长，你跟我生分啥。"王镇江拉他坐下，叫了一杯茶："你小子往常就象猴子样，活蹦乱跳，今天怎么象霜打的茄子？“

林夏生和王镇江是重庆十一中中学同学，又一起下乡，一起进厂，后来王镇江读大学，他还是当工人，就很少联系了。

林夏生个子高又瘦，背就有点驼，同学们就叫他林驼子。

坐下后，林夏生还是少言寡语。王镇江看他头发花白而凌乱，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牛仔服。

"退休了吧，还好吗？"

"好，好。孤家寡人一个，吃饱了全家不饿。"

"啥！老婆和儿子喃？"王镇江很不解，也有些惊讶。

"死了，都死了。"

王镇江更是吃惊不小，紧追慢问，知道了大体情况：林复生下岗后在附近一家私企小炼钢厂打工，妻子有病，退休后在家打理家务。儿子读完初中辍学，后考了个驾照跑出租，前年查出肝癌晚期，不久病逝。妻子久病悲哀也在去年病逝。现在林复生咛叮一人。

王镇江鼻子也有些发酸，想不到多年不见老同学，竞然变生如此，也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只拍了拍林夏生的肩。

临近晚饭时间，王镇江邀林夏生来在一家中歺馆，点了几个菜，一瓶酒，边喝边聊。酒到中旬，林夏生话逐渐多了起来："我当初进厂干啥，我真该在内江当一辈子农民，现在农民多好，多自由。工人就是孙子，是他妈人人看不起的孙子。"

王镇江哑然无语，国企改革，工人阶级的没落，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镇江跟歺馆借来纸笔写下电话号码交给他，然后叫来出租送他回家，再三交待有困难就说，多多联系。

林夏生住在市郊十六公里外的钢厂生活区，那所五十平方的住房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分的福利房，后来房改给了万多元就买下了。麻雀虽小，肝胆居全，两室一厅一卫一厨。

往日温韾的家只剩林夏生形单影孤，他退休后有近三千的退休金，吃穿没问题，但就害不起病。去年患急性腸炎，住院十五天，除报销外自费一千五百元。儿子死前五年就离了婚，一个三岁的小姑娘跟她妈走了，从此再也没见过面。

退休后林夏生不打工了，年岺大了，又有哮喘病，天暖还好，冬天常复发，好几次发作他躺在床上上气不接下气，比死还难受。现在有一叫"沙美特罗替卡松粉吸入剂"的药盒子，呼吸紧的时候就吸一泡，能菅一整天。一个盒子六十泡，能用两个月，二百多元一盒，常年带在身边。

同时进厂的工友下岗后己作鸟兽散，各谋生活，就很少联系。现在陆续都退了休。儿女有出息的就跟了儿女，卖掉住房搬离了厂生活区，条件差的就只有守着这唯一的资产在原地不动。

林夏生偶尓也会和还留在厂生活区的同学工友喝喝酒，打打小麻将。

他的母亲去年八十六岁无疾而终，他的父亲早逝，他的姐姐远嫁湖北。重庆大渡口只留下了少年的记忆，母亲走后，他也不再想回重庆了。

一大早林夏生就出了门，他有事无事爱到厂区去遛迖，钢厂从万人锐减到现在的三千多人，几经重组改制兼并还是每况日下朝不保夕，只有三四个车间在老牛拉破车慢慢运转，多数车间已经关闭。茅草掩盖了窗户房屋，门锁锈迹斑斑，唯有高大的车间架构在勾起往日辉煌的记忆。

夕日的十里厂区道路破裂，车辆驶过扬起一路灰尘。进厂时亲手种植的法国梧桐排排行行在有些寒意的春风中瑟瑟发抖，落叶也随风飘舞……

林夏生在这里度过了三十年，这里有他的喜怒哀乐，有他的青春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