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儿

01

“老秦，来给我倒杯水……”

白蕊蕊的一声呼唤，让老秦如临大敌，他在卧室阳台上抽了半包烟，磨蹭着还是去了客厅。

客厅里是白蕊蕊娘家的一些亲戚们，七大姑八大姨加起来估计得十来个。女人们吵吵闹闹让他头疼，所以才躲进了卧室。

尽管心里不愿意，可面对白蕊蕊的时候，老秦还是换上了讨好的笑脸。

给白蕊蕊的娘家人敬完茶，他尴尬地站在白蕊蕊身旁，似乎在等待老婆还有什么指示。

白蕊蕊抽了张卫生纸，擤完鼻涕后一看垃圾桶有点远，正皱眉呢老秦就把手伸了过去，毫不嫌弃地拿过那张沾着鼻涕皱巴巴的纸，起身扔进了垃圾桶。

娘家大姨忍不住夸了他几句，白蕊蕊听后有些得意地说：“哼，算他识相，当初我嫁给他的时候，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他那怂样。一个棉纺厂的临时工一个月拿几百块工资，要不是我逼着他创业，娘家又出钱支持，他能有今天？”

老秦见老婆翻起了旧账，忙不迭点头：是是是，老婆说得对，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如果没有你，我今天还不知道在哪儿要饭呢……

白蕊蕊没理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从两人初见时说起，陈芝麻烂谷子各种针头线脑，很多事老秦都忘了，但白蕊蕊都能详细说出来，还全都是老秦对不住她的各种细节。

他听着老婆没完没了的唠叨，都开始佩服这个女人的记忆力了。

只是这些话扯得太长，眼看着再不结束，娘家亲戚们都要打哈欠了。为了早点画上句号，他不得不违心的放低姿态，装作心服口服的样子给白蕊蕊道了歉服了软。

然而白蕊蕊似乎不打算放过他，那些针头线脑的琐碎说完，接下来该上硬菜了。

02

“哼，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绝对没错。就比如我们家老秦，仗着手里攒下几个钢镚，就不知天高地厚开始招惹莺莺燕燕了……”

“哎，老婆，这话严重了，哪儿有什么莺莺燕燕，都是工作呢，逢场作戏呢……”

“工作？你敢说工作？逢场作戏？那刘甜甜那事儿你怎么说？都搞大人家肚子了，最后还不是我出面帮你擦的屁股？你说话呀——”白蕊蕊突然情绪失控，两把抖乱了自己的头发，当着众人歇斯底里地开始嘶吼。

七大姑八大姨们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西瓜，转而就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老秦尴尬地搓着手，白蕊蕊说的是事实，但又不全是事实。

事实就是，他确实没出息和一个叫刘甜甜的女人不清不楚纠缠在了一起，可绝对没有像白蕊蕊嘴里说的那样难听， 什么搞大了肚子还让她去帮忙收拾。

虽然是无稽之谈，但他还不能解释，他知道自己一旦开口，白蕊蕊就有一万句话等着他。

这事儿在他那里早就翻篇了，白蕊蕊却过不去，三五不时就把亲戚们叫到一起围个圈，然后自己像个演说家一样，把他们家那些破事儿从头到尾全部复盘一遍。

然后人群散去，大家把这事像个笑话一样再去外面传播一遍。按照实际的版本，他是个渣男，但三人成虎后，他就成人渣了。

但他有错在先，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不能解释，一张嘴就又给人增添了新的话题。

亲戚们显然没料到还有搞大肚子这一说，听白蕊蕊一嚷嚷，个个又开始义愤填膺了。

“你说说，我们家蕊蕊哪里对不住你？结婚这些年，你受了女方多少恩惠？竟然还有脸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

“对对对，你们说得对，我就是没脸。所以现在不是回归家庭了嘛，以后老婆说啥是啥，让我朝东我不朝西……”老秦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于是又开始弯着腰说好话。

03

大家见他态度好，索性就放了他一马，嘴里指责几句也就住了嘴。

白蕊蕊看着老秦点头哈腰的样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挥着手让老秦退下。

老秦一溜烟跑回卧室，打开阳台的玻璃门，又点燃了一根烟。吞云吐雾间，他听见客厅女人们的笑声，似乎在讽刺他，但他习惯了。

这样的场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一遍，白蕊蕊就像祥林嫂一样，只要逮着机会就跟人诉苦。

那些人似乎也是闲得慌，这样的话题就算白蕊蕊不主动说，人家也要上赶着凑过来打听几句。

只要一打听，白蕊蕊就收不住，必定要从那些鸡零狗碎开始说起，有几次说得听众们都烦了，她还没说完。

这点破事翻来覆去说得外人都倒背如流，别说老秦了。

他一个人的时候，常常扇自己嘴巴子。边扇边骂：让你没出息，让你招惹女人，活该……

有时候他被烦得不行，想着干脆离婚算了。可一看儿子又心软了，老婆脾气不好，儿子从小就跟他亲。

白蕊蕊就是拿捏了他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让他在亲戚朋友圈里声名狼藉的。

老秦当年娶她，也说不上沾了多大的光，那时候他是穷，可样貌堂堂能说会道很讨女孩喜欢。

当时棉纺厂里喜欢老秦的一共有三个女孩，其中一个就是白蕊蕊。白蕊蕊喜欢老秦，可老秦却不喜欢白蕊蕊。

白蕊蕊这个人从小就争强好胜，什么东西别人不要的再好她也看不上，但只要有人抢，哪怕是堆垃圾，她也要上手争一争。

老秦被她堵着告白过几次，虽然他表现得冷淡，可白蕊蕊转头就跟人哭诉，说自己被老秦非礼了。

04

迫于厂里的闲言碎语，老秦娶了她。

婚后白蕊蕊离开了棉纺厂，连带着也不许老秦去上班。

说是让他学着做生意，可他哪儿是那快料，一开始做什么赔什么，家底儿很快折腾完了。

那段时间白蕊蕊整天在家指着他的鼻子臭骂，最后丈母娘都看不下去了，说让她多担待着女儿，还给他一笔钱连带着介绍了一些资源。

也许是时来运转，老秦生意上有了起色，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第一时间连本带利把钱还给了丈母娘。

这些白蕊蕊都装作看不见，每次一有矛盾就说他忘恩负义，靠着她的娘家发达，却不知道善待发妻。

结婚那些年，老秦的名声就算不出轨也坏透了。

刘甜甜那事儿一出，白蕊蕊就更加神气了。有时候老秦想，白蕊蕊其实也没多喜欢他。只是贪恋占据道德高地对他颐指气使的感觉，很多时候都没有把他当成一个老公，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仆人，或者奴才，满足自己当公主的幻想罢了。

老秦回忆往昔的时候，不知不觉又抽了半包烟。

烟抽多了，嘴里就发苦，不仅嘴里发苦，胸口也隐隐有些发闷。他突然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自己当初本就不喜欢白蕊蕊，碍于面子娶了她。常年累月的打压下，他就是什么都不做，看起来也比她矮了半头。

他捋了捋，自己这么多年，除了刘甜甜，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白蕊蕊的事。

说起刘甜甜，他倒想起一件事，当初白蕊蕊拍到了他和刘甜甜进入酒店的照片，然后带人冲过去把刘甜甜暴打一顿，从而做实了他负心汉的罪名。

05

可是天地良心，那天他醉得不省人事，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根本说不清楚。

刘甜甜长得漂亮，他又有点小钱，不免多看两眼美女，可也只是过过眼瘾，从来没有想过跟她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那天他带着去外地谈业务，应酬时多喝了几杯，就被刘甜甜扶着进了酒店休息，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刘甜甜衣衫不整，白蕊蕊暴跳如雷，老秦只觉得脑袋都是懵的。

他和刘甜甜到底有没有发生关系，这件事太重要了。

以前他被白蕊蕊拿这事儿打压，他都认了，可是白蕊蕊那张嘴越来越没个分寸，这让他感到害怕。一开始只是跟人说他外面有了女人，慢慢地竟然被添油加醋说成他搞大了别人的肚子，还是她帮忙收拾的，这都哪儿跟哪儿，他不想再忍了。

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刘甜甜，让她说清楚那天的事。如果他真的犯了浑也就认了，可他不能没尝到腥还背一身黑锅呀。

想明白，他就开始行动了。

刘甜甜入职的时候留的有资料，他知道她老家的地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就不信找不到她。

借口去出差，他辗转去了刘甜甜的老家。

多番打听后，知道刘甜甜嫁到了外地，很少回来了。

虽没见到人，可他要到了她的电话号码。

躲在无人之处，他拨打了过去。刘甜甜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知道是他后，瞬间变得冰冷。

“你找我干什么？我已经结婚了，别来打扰我的生活。告诉你，我和你那天什么都没发生。你喝醉了，我好心好意扶你去休息。结果你老婆闯进来，二话不说就撕扯着打我，我拼命解释她就是不听。

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悍妇，我的衣服被她撕扯坏了，她还拿手机给我录像，边录边用脏话骂我，威胁我说要发给我的家人和朋友。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保护自己，一害怕就辞职了。我真后悔呀，当时应该第一时间去验伤报jing，怎么被她一顿恐吓就怂了呢……”

06

老秦听得一愣一愣的，他问刘甜甜：“这么说白蕊蕊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清白的？”

“她当然知道了，那天你吐了一地，她闯进去的时候，我正拿着毛巾擦地板呢。她一口咬定我和你有一腿，我看她不是蠢就是坏……”

老秦回来的路上，心里挺难受的，自己竟然因为这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白蕊蕊欺负得头都抬不起来，真是没用。

他想好了，要把自己的老娘从老家接过来。

要说这个世界上，能和白蕊蕊战斗力不相上下的，就只有自己的老娘了。

老娘没文化，素来在村里胡搅蛮缠吵架斗嘴从没落过下风，让她来跟白蕊蕊过过招，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以前白蕊蕊生儿子的时候，老娘就说要来，白蕊蕊不让，他也不敢忤逆，只能推脱。

老娘整天说他娶了媳妇忘了娘，如今儿子要接她去城里享福，老太太赶紧收拾了行李，坐上了老秦的车。

没和白蕊蕊商量，他就擅自把老娘接了过来，可想而知白蕊蕊的脸色有多难看。

这些年虽然他收入稳定，可钱都被白蕊蕊看得死死的，他偶尔给老娘转几百块钱，都要听她唠叨半个月。

所以在老太太心里，白蕊蕊这个儿媳妇就是个祸害，两个女人谁也不待见谁，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空气里都漂浮起了火药味。

老秦装作没看见白蕊蕊要吃人似的脸，径自给老太太收拾好了房间，又在门锁上给她录了指纹。

完成一系列操作，老太太挑衅地看了一眼白蕊蕊，仿佛宣告自己的胜利。

晚上白蕊蕊跟老秦闹的时候，老秦一声不吭拿出手机，把刘甜甜的录音放了出来。白蕊蕊眼神躲闪了几下，嘴硬还想说几句狠话，被老秦更加犀利的目光震慑住了。

老秦这个样子，她从来没见过，心里有些害怕。

老太太来了没几天就打入了小区情报中心，跟大爷大妈们混熟后，就开始添油加醋把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断放大，众人以讹传讹，白蕊蕊很快就成了小区名人。

她跟老太太撒泼，老太太也不怕她，直接一拍大腿坐在小区广场上鬼哭狼嚎。见人就拉着哭诉，从白蕊蕊嫁给她儿子那天说起。各种鸡零狗碎针头线脑能一口气说两个小时不重样。

07

白蕊蕊一听见老太太张嘴就头疼，她也惊讶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了，记性居然还这么好。自己是泼辣了点，可也只敢在亲戚们面前说嘴，大庭广众之下哭闹，她还真有点做不出来。

可是任由老太太抹黑她，这口气又堵得慌。不是没有回娘家哭诉过，可娘家早就对她的一套说辞免疫了，任她怎么编排，娘家人也只是嘴上安慰几句，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了。

娘家妈妈语重心长地告诫她：“女儿呀，你从小性格就倔，还尤其爱搬弄口舌是非，遇见老秦这个老实人，你就是烧了高香了。看看这些年，不管你怎么闹，人家在外说过你一个字没？咱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疼你，你也得疼疼别人不是？

至于你经常说的他外面有女人什么的，我反正是一个字不信的。我看你这么作，他的心恐怕要凉呀。不信你看他娘现在闹成这样，他怎么不出手制止一下呢。你呀，再不知道收敛自己的臭脾气，有你吃苦的时候。他那么大个男人，别以为他真的怕你……”

白蕊蕊被娘家妈妈说得哑口无言，她仔细想想，老秦自从把婆婆接过来的那天起，再没对她低声下气过了。

老秦挺直了腰杆后，气势上一下子就压倒了白蕊蕊。况且刘甜甜那事儿已经真相大白了，她再也不敢动不动在外面胡说八道，在家里也尽量和老太太和平共处。

每当看到老太太唾沫横飞在外人面前抹黑她时，她都有点恍惚。似曾相识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想起过去的那些年，她多少次也是这样编排老秦的。

老秦如今不到四十岁，哪天咬死了非要和她离婚，那她就成了笑话了。她一辈子争强好胜，怎么丢得起那么大的人呢。

她开始主动关心老秦，学着做一个贤妻良母。

直到某天，老秦又一声不吭把老太太送回乡下了。

老太太一走，白蕊蕊突然间觉得被松绑了一样，空气都变得香甜了。

08

她开始惜福了，隔三差五主动给老太太钱，她知道其实老太太也不爱住城里，在乡下有钱有闲，求她来她也不来。

这些日子，白蕊蕊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老秦的家庭地位提升后，也开始端架子了。

白蕊蕊一有翻旧账的苗头，他就幽幽的说一句：咱娘在老家无聊了，想来住几天。

每到这个时候白蕊蕊就闭嘴了，老秦见她话到嘴边硬憋回去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自己夹着尾巴讨生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这婚反正是离不掉，凑合着过算了。

谁是讨债的，已经说不清楚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