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镇真正的主宰,李森特·冯·克劳德少校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蒙塔古先生上去敲了敲门上的玻璃,从里面传来一句标准的法语:“请进!”
我跟着蒙塔古先生走了进去,并把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握在手里,做出一副小心翼翼十分忐忑的样子。我看见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金发的中年男子。他面庞瘦削,鼻梁高挺,眼眉都是标准的日耳曼人模样,倒是蛮英俊的。少校的军装也是笔挺端正,尽管天气并不凉爽,但他的领口依然系得严丝合缝,并挂着铁十字勋章。
“啊!蒙塔古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少校吃力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他的腿明显很不利索。蒙塔古先生连忙上前和他握手,“少校先生,您不必这么麻烦——”
“不不,我的朋友,我也需要锻炼,不能总是坐着。那么您今天来拜访我,我猜和这位年轻人有关吧?”
我连忙上前点头哈腰表示致意,而一旁蒙塔古先生也忙不迭地介绍起来:“少校先生,您瞧,这是我侄子,路易斯·蒙塔古,他是个面点师。咱们这里如今不是缺个面点师傅嘛,我一瞧,嘿!这好事儿我得先紧着自家人,我就把他从我老家特鲁瓦叫来了。我已经把埃德蒙顿家的店面从蒙迪爱尔小姐那里租了下来,我们马上——”
少校微笑着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发言。然后这德国佬看了我一眼,就专心检查起手上的文件来。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我和蒙塔古先生都不敢出声,只有少校哗啦啦翻动纸页的响动,以及头顶上那个老吊扇呼呼的转动声。
半晌,克劳德少校终于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我,开口说道:“我看没什么问题。不过,路易斯——您不介意我直呼您的名字吧?好的,您的面点师资格证带了么?我能看看么?”
我轻轻惊呼了一下,“哦!叔叔,我把我的证书放在行李箱里了!”
“那你快去取啊,给你车钥匙!”
等我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少校和蒙塔古先生面前都多出一杯咖啡来,他俩似乎在轻松地聊着天。我连忙恭恭敬敬地把我的面点师资格证递了上去。
他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点着头递了回来,“很好,路易斯我的朋友,看来您真是位货真价实的面点师——您大概不是想来偷渡的吧?”他的声音轻柔而戏谑,似乎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
“那哪儿能呢,先生?”我尴尬地笑道。而蒙塔古先生也赶紧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少校先生,要是我侄子真跑了,您就抓我好了,我可以向您担保——”
“别那么紧张,朋友们,我只是开个玩笑。路易斯,我看见您的简历上提到,您战前曾在巴黎十七街的‘沃康斯’糕点店干过?啊哈,十来年前我去巴黎度蜜月的时候,曾经和我太太吃过那里那位威尔艾迪师傅的可颂。哈,真是美味极了!那位师傅还好么?”
他湛蓝的眼睛如鹰隼般盯向我,我从里面看见了怀疑和戏谑。
我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您确认是我实习的沃康斯么?我在那里没见过有叫威尔艾迪的师傅啊……也许,是不是您去得早,他已经离开了?而且,那里最有名的糕点是拿破仑卷……”我求助地看向蒙塔古先生。
“哈哈哈,可能真是我记错了。好了,二位蒙塔古先生们,没什么问题了,来,我来签个字。嗯,您瞧,这就妥了。欢迎您来到琉森,路易斯我的朋友,我期待早日尝尝您的手艺。”少校伸出手来和我握了一下。他的手坚强有劲,捏的我虎口微微发麻。
“最后,我还是提醒您一声,如今是战争时期,一切前往瑞士的申请必须经过我这里的批准。战争结束前,恐怕不能如战前一般来去自由。请别尝试挑战军管秩序,那只能让您徒增烦恼,甚至丢掉性命。我想我说得蛮清楚了,二位慢走,我就不送了。”
我频频点着头,陪笑着接受了他的教训。等我们重新回到车上并开动起来,我才长舒了一口气。
“很警惕,不是吗?”蒙塔古先生小声说道。
“没错啊,叔叔,是个难缠的对头。我们得格外小心。”
他嗯了一声,又说道:“巴黎应该交代过了,我只负责你的安置,后面我不会参与你的计划或者行动——你千万要小心!”
“我会的。”我知道他和我其实各有任务,彼此少些交叉对我们都有好处。
汽车又开了一小段,开过了两个路口,在一栋房子门口停了下来。这栋大屋的一楼是个临街商铺——仍然挂着埃德蒙顿面点店的牌子,橱窗里倒是空空荡荡。
我跟着他下了车。蒙塔古先生得意洋洋地挥动了一下手臂,“怎么样,我亲爱的侄儿,什么都是齐全的,烤炉,展示柜,甚至全套厨具!你只需要呀,买好原料,随时都可以开张!”
“我们还需要换个招牌。”我指了下门口的牌子和橱窗上的贴纸。
“这都好说,我亲爱的小路易斯。下来,咱们先去看看房东在不在家。蒙迪爱尔小姐!蒙迪爱尔小姐!”他后退了两步,站在马路上,冲楼上大叫着,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是周日,她应该在家。”
二楼的一扇窗户啪嗒地打开了,一位女士探出了小半个身体。出乎我的意料,这是一位年轻美丽的小姐——我还以为蒙迪爱尔小姐是位老小姐什么的——这让我吃了一惊。
“你好啊!蒙塔古先生!啊!这位就是您的侄子吗?”
“没错,蒙迪爱尔小姐,他今天刚到!”
一分钟后,我和蒙塔古先生进入了夏洛特·蒙迪爱尔小姐的房间。她戴上了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头发随意地扎了个马尾,配着她那身老式样的衣裙倒也蛮清新脱俗。
“您二位喝点什么?”她热情地问道。
“我……白水就好,谢谢您,蒙迪爱尔小姐。”我答道。
“您来得真是及时。”她一边去给我俩倒水,一边说道,“现在什么都贵,咖啡几乎买不到,茶叶也是——啊,我当教师的薪水都快养活不了自己了,可偏偏埃德蒙顿先生又跑了——他还欠我一个半月的店租——您能来真是太好了,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她随后把水杯放下,说道:“您二位等一下,我去拿纸笔,咱们得签份租约。”
蒙迪爱尔小姐衣裙一闪,轻快地消失在门外。我低声问道:“这位小姐是一个人住?”
“没错,这是她一个亲戚的房子,战争一爆发,他们一家就跑去瑞士了——委托她来照管房子——她是从里昂搬过来的。”
很快夏洛特小姐把纸笔拿了进来。她快速地草拟了租约——应该之前早就打好腹稿了,然后把笔纸推了过来。我注意到她的中指上戴着一个镶着硕大红宝石的戒指。
“哇哦。”我轻轻赞叹了一声。
“啊,这是我婶婶送我的,作为给他们看房子的礼物。其实质地不是太好。”她笑眯眯地说道。
我检查了协议没什么问题,就快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夏洛特小姐伸出一只手来,“那么咱们就是邻居啦,路易斯先生——我可以这样称呼您么?我怕和您叔叔搞混了——我期待着您的手艺,我可好些日子没吃点心了。”
“哈,那您就瞧好吧!我会给这个小镇带来些变化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