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阿珍中学毕业,考取了北平一所知名的女校。
可是父亲和姨娘都不甚欢喜。父亲还只是沉默着不表态,姨娘却早已憋不住了:
“阿呦呦,这样混乱的世道,一个女孩家家的,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什么书?用心寻门好亲事才是正经!”
见阿珍不说话,只垂头侍弄客厅里那株竹叶兰,姨娘语气稍缓:
“阿珍呀,我上次提的那位沈公子,侬还记得的?就是前几天在百货公司碰到的那一个呀……”
阿珍厌恶地蹙起了眉头。
上次姨娘让她陪着去百货公司,原来是打得这副算盘。至于那个油头粉面的沈佳兴,当时一双桃花眼闪呀闪地看她,又骄傲又轻浮,一看就是个标准的花花公子好吧。
“我累了,先回房去了。”她转身噔噔噔地跑上楼去,留下姨娘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
“啊呦!老秦,快来看看!”姨娘嗓音尖细地嚷起来,“侬家这位大小姐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我这是为得谁呀,白操了这份心啦!”
她两手抄在细腰上,一身宝蓝绸缎的旗袍裁剪得十分得体,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客厅置物架上那只细腰双耳蓝瓷瓶。
“好了好了,莫要吵,”阿珍的老爹秦子轩最是要面子,这时急忙出来打圆场,“让邻居们听到了多不好,少说几句吧……”
“可她……”
“好了好了,我晓得侬的心意,但阿珍毕竟还小嘛,事情要慢慢来,慢慢来好吧……”
在老秦的耐心安抚下,姨娘总算住了嘴,扭身踩着她的细高跟鞋,嘎达嘎达回房看她儿子去了。
楼下终于安静下来,阿珍却心烦意乱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啪一声将手中的书盖在脸上。
北平之行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怎么办?
对了,找乔生,他或许有办法。
阿珍翻身下了床,快速穿戴整齐,偷偷下楼溜出门去。
终于摆脱了那座房子笼罩的阴霾,她抬头,忽觉外头晴空万里,阳光竟如此灿烂耀眼。
是的。
空气一片纯净清透,好像能透出天空的蓝,绿荫里弥漫着青草的香气,蒲公英的种子在轻轻飞,蝉在树叶间响亮地鸣唱……
已经是夏天了。阿珍在恍惚间忽然觉悟到。
她一边感叹,一边把自己那辆半旧的脚踏车从储物间里推出来,然后飞身骑上,沿着林荫道直奔落霞路而去。
落霞路,
被数不清的灰楼和各式各样的改建房挤满,通道逼仄狭窄,其上方的空间又被无数条晾衣杆和上下翻飞的衣服占据。这里被乔生戏称为“贫民窟”,是A城下层劳动者聚居的地方。
在飘满衣服的一间阳台上,她找到了梁乔生。他正低着头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拿着刻刀雕刻着什么,腿上落满了木头屑。
“咦?”看见阿珍他眉目舒展,露齿一笑,“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呀?”阿珍假嗔道,“本来有事想找你帮忙呢。”
“哪里,怎么会不欢迎?”乔生笑着把手上的东西快速收好,然后拍掉膝上的木屑站起来,很绅士地为她拉过来一把椅子,油腔滑调地说道:“乐于为您效劳,秦女士!”
阿珍被逗笑了,“那有劳了,梁先生!”
乔生端来两杯白水放在旁边小桌上,然后搬张凳子在桌对面坐下来。
“说说吧,什么事?”
阿珍简单地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乔生听后嘴角微挑,丹凤眼里露出笑意。
“这有什么?你就乖乖去相亲,然后等着做阔太太就行了。”
“你……梁乔生!”阿珍微微有些愠怒,“幸灾乐祸可不算朋友!”
“好,别生气别生气!”乔生赶紧站起来,把水杯往阿珍那边挪了挪,“我没说不管嘛!你容我想一想。”
“快些想!”阿珍凶巴巴地说。
乔生叹口气,低声抱怨道:“我说秦女士,求人也要有求人的态度好吧?哪有你这样的……”
随即他露出一抹坏笑:“我看你直接去相亲好了,反正这么凶什么人都能吓跑,用不着担心有人要……”
阿珍拍案而起:“梁乔生,你讨打是不是?!”
“秦女士,我严重怀疑你有暴力倾向,不然本人也不会从幼稚园开始,就长期遭受你的欺凌……”乔生垂下头,一副受气的小媳妇状。
阿珍有些忍俊不禁,但嘴上仍然硬气:“那又怎么样?”
“那这次帮忙……你给点儿酬劳呗?”乔生试探性地问。
阿珍蹙起了眉尖:“梁先生,想不到你很现实啊!”
“有时候人必须现实点儿。”乔生意味深长地笑。
“那你想要什么酬劳?”阿珍讽刺地看着他,“金子还是银子?”
乔生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清晰地答道:
“我要你做我女朋友。”
随后含笑轻声问:“你答应吗?阿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