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那年的秋天,天高云淡,王苗苗在院子里荡秋千,这秋千是从边疆凯旋归来的大哥命人打造的。
男人的交谈声从外面传来,她害怕见人,刚要跑进屋就听到一个人的声音,清澈温煦,令人如沐春风。
那是她的表哥徐英俊。自从过年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她恋恋不舍的往屋里挪动。
王苗苗的父亲和一群男人走过来,徐英俊也在里面。
王苗苗躲在一盆枝叶茂盛的石榴树后面,目不转睛得盯着他。
在别人高谈阔论的时候,徐英俊总是静静地聆听,眼神如秋水般沉静,很少开口说话。
王苗苗希望表哥能看她一眼,偏偏他目不斜视。
傍晚,客人都走了,徐英俊还留在父亲的书房里。王苗苗很好奇他们在说什么,便派丫鬟去打探。
丫鬟一靠近就看见徐英俊失魂落魄的走出来,老爷跟在他后面,一脸得意,还听他暗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声音虽小,但足以令院子里的有心人听到。
王苗苗还没猜透其中玄机,母亲便喜气洋洋的赶过来,道:“好女儿,方才你爹告诉我,十二皇子有意选你做正妃!”
“什么?”
“这多亏你大哥争气,打了胜仗,皇上要重用他。要不然十二皇子哪里能纡尊降贵?你爹不过是个侯爵,几位国公可都是有女儿孙女的。你今日的荣耀都是你大哥的功劳,以后可别忘了。”
母亲说得眉飞色舞,一点也没发现王苗苗的表情不对劲。
她如被雷击,差点没跳起来。转而一想,圣旨没下来,一切都说不准。皇家最是多情又无情,说不准那位多情的皇子明日喜欢上别家女子,要去选她为妃。
王苗苗不敢再多想。
七日后,母亲徐氏带她回娘家省亲,王苗苗急于向表哥表达自己的心意,然而他外出求学了。更糟的是,徐英俊的妹妹徐小英说,他定了亲,过了年就成亲,对方是信国公的庶出女儿。
王苗苗的心情瞬间跌落到谷底。徐小英没察觉到她的变化,还说,哥哥上次去你家,回来就说你出落得越发大方了,还要我多向你学习。
原来那天表哥看到我了!王苗苗内心颇激动,甚至认为他对她有情。
初冬,二哥即将大婚,准新娘竟是徐英俊的未婚妻的亲姐姐。母亲对准儿媳极好奇,打听到她明天和妹妹去明心庙烧香,就带着女儿来个“偶遇”。
当时王苗苗母女坐在轿子里,看到两个妙龄女子在丫鬟婆子的拥簇下从庙门中走出来。
一个容貌绝色,秀丽华美;一个却个子矮小,满脸愁苦。
母亲收回目光,连连摇头,讥讽道:“你看看她,一副败家相,你奶奶跟你爹可真会挑人。”
母亲一定是觉得准嫂子生得丑,配不上才高八斗的二哥。
那另一个必定是表哥的未婚妻,想不到人家如此美艳,她若是站到人家面前,必会黯然失色。如此良人,表哥一定爱慕不已。
王苗苗心不在焉道:“可能是因为对方是国公贵女的原因吧。”
二哥成亲那天,王苗苗在宴客时遇见表哥。
多日不见,他瘦了很多,眉宇间带着一丝忧郁,更显清俊幽秀。
王苗苗忍着伤心,故作轻松道:“表哥好事将近,妹子还未曾道喜呢。”
徐英俊看到她,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朗声道:“你这丫头是在打趣兄长不成?”
“听说嫂子生得很美,兄长真是好福气。”
“姑丈说你将被选为王妃,表妹才是好福气。”
徐英俊的笑容凝滞,僵硬的扭头看向热闹的宴客厅。
“那全是不实之言,不足为信的。”王苗苗惊愕不已,羞得满脸通红。她多想告诉他,她丝毫不想要这份殊荣,只求与他共度余生。但是徐英俊不再看她,一直自斟自饮。王苗苗退却了。
次日,王苗苗见了新妇大为震惊,瞬间明白徐英俊昨日为何态度突变。
新嫂子居然是在庙中见到的绝美女子!那表哥的未婚妻必定是……她昨天说了那番话,表哥一定会觉得她在讽刺他!
她苦于见不到他,没机会和他解释清楚。
转眼间又是一个月,她没等到机会,倒等来一个晴空霹雳——圣上下旨选她为十二皇子的正妃。
父母从她幼年起就有这种期待,她以为那只是他俩一厢情愿,没想到有朝一日它会成真。她不知所措,乱了阵脚。她想见徐英俊,必须见他!
终于,她又见到了他,却是在他的婚礼上。
那天,她穿上最喜欢的衣服,精心装饰一番,跟着母亲前去道喜。
还未下马车,对面便来了一队威武气派的人马。
“夫人,小姐,是十二皇子来贺喜了!”
小丫鬟隔着帘子对马车里的人道。
“他怎么来了?”
王苗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对这个未婚夫莫名的反感。碍于母亲的面子,她才没有把这种情感过分形于色。
母亲睨她一眼,道:“你表哥尚无功名加身,咱徐家也不过书香世家而已,十二皇子那么尊贵,他来此的用意你还看不出来吗?”
王苗苗赌气道:“女儿愚钝,看不出来。”
“自然是给咱们家面子,你表哥有他撑腰必然能飞黄腾达,日后与你哥哥们同为他效力,说不定还能拼出个什么。”
“能拼出什么?表哥才不是趋炎附势之人。”
“什么趋炎附势?你这丫头,再这么出言不逊,待会见了十二皇子可还了得?”母亲动了怒气,柳眉紧锁。
王苗苗已经想象到稍后十二皇子无耻的凑过来并且肆意打量她的场景了,而她只能忍声吞气,不然母亲会发火生气。
下了马车,她气鼓鼓的,仿佛一个灌满风的白绸袖子。
十二皇子还在跟迎客的表哥说话,她故意走的很慢,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还好他不曾回头,步履匆匆地走进徐府。
“姑母来了,侄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徐英俊身穿红色喜服,风度翩翩,英俊逼人,正是得意时。他谢完姑母,看到王苗苗带着怒气,打趣道:“这是谁家的妹子!竟如天人一般出尘绝伦。”
王苗苗凝望着他,心如刀割,挤出一丝微笑:“是你的。”
话音一落,她匆匆抽身入府,热泪夺眶而出。他终究不是她的。
徐英俊望着她的背影,怔了怔。
徐府并不算小,却因十二皇子的到来显得异常狭小,一时间宾客如云,笑声滔天。
王苗苗远远的瞟见十二皇子众星拱月般被人围得严严实实,把表哥的风头抢的一干二净,心中颇为不屑。
“哼,一群趋炎附势之人。”
“说的没错,全都是聒噪的乌鸦,跳梁小丑,”徐小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忿忿不平地道,她拉住王苗苗的手,悄声道:“这里吵死了,我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
王苗苗欣欣然地跟去。
十二皇子瞥向她离去的方向,嘴角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徐小英带着她走到一个花木茂盛的小院,嘈杂声瞬间小了不少。
王苗苗看到院子里种了许多苍翠欲滴的竹子,很是喜欢,问道:“这里是哪儿?”
“我哥的书房。”徐小英随口道,她忽然一顿,像是想起什么,“苗苗,我想起我娘方才叫我有事,我去看看。你先进去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王苗苗敬佩徐小英的勇气,她就不敢忘记母亲的吩咐过的事。
她走进书房,看到书桌上随意放着几张纸,最上面的一张纸上写了两句诗——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纸下面还有东西,她想拿出来看,突然听到有人喊:“住手!”
王苗苗抬头一看,表哥正立在门口,神情惊慌,目光闪烁。
她有点吃惊,“表哥,你怎么来了?”
徐英俊缓了缓神,很快变回那副恬然平淡的面孔,“小英派人让我来这儿,没想到你也在。”
王苗苗大概猜到徐小英想做什么了,她们两个从小到大无话不说。她一直想撮合王苗苗和徐英俊,到了今日,她居然还没放弃。
王苗苗有些手足无措,忘记徐英俊让她住手,随手拿起那张纸。
“不要!”
徐英俊一个箭步冲上前,还是晚了一步,纸下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王苗苗不可置信的看看他,再看看桌子上的纸,良久才说出话:“这画的是我吗?”
她拿起第二张纸,纸上画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发间别着白如玉的玳瑁发簪,身穿菊花纹衣裙,倚在一盆高大的石榴花旁。这不正是她吗?
徐英俊一把夺走画,把它撕的粉碎,扔的满地都是。他急促的喘息,头也不回的出去。
王苗苗上前问道:“你为何娶她?”
徐英俊止住步子,声音冷漠:“拜令尊所赐。”
“怎么会?我爹为何这么对你?”
徐英俊转过身,凝望着她,道:“因为我痴心妄想,垂涎他的珍宝。”
“珍宝?什么珍宝?”
王苗苗不解,父亲能有什么宝贝值得表哥垂涎?
“傻丫头。”徐英俊干笑两声,颓然离去。
王苗苗恍然大悟,看着满地碎纸,蹲下身一片一片的捡起来,自言自语道:“笨蛋,你为什么不承认那就是我呀?”
她揣着碎纸,失魂落魄的走出书房。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来到她面前,恭敬地行礼,请她去见他的主人。
不用猜,这肯定是十二皇子的人。王苗苗才不想见这个纨绔子弟。
她不卑不亢的拒绝他,一个高大的身子突然出现,挡住她的去路。
她抬起头,迎上一对漆黑晶亮的眸子。那人直白的盯着她,甚是无礼。
她不敢和他对视,忙低下头。
男人弯下腰看她,她头低的更狠了。他索性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玩味地笑道:“好大的架子,我的人都请不来,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登徒子!王苗苗当然不敢这么说,只是从他手里逃出来,连连后退,故意装不知道,“请恕小女子眼拙,猜不出您的身份。”
“我是你的夫君,当今圣上的第十二子。”十二皇子步步紧趋。
王苗苗猛地抬头,看着他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又惊又气。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嫁给一个行为放浪的皇子,这辈子算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见过十二皇子,小女子告退。”
王苗苗屈身行礼,快速逃离。
十二皇子愣在原地,低头看见她离开时掉下的一块碎纸片。他将它捡起,一脸无辜的问:“她为何跑这么快?”
小厮道:“王爷,四王爷不是交代过,对姑娘要有耐心。您第一次见面就跟人家动手动脚,人家岂能不跑?”
“可八哥也说对待女子不能优柔寡断,要把她牢牢掌控住才行。”
“所以您就上手了?”
“平时就罢了,只是一见到她,我便管不住自己的言行举止。”
“方才进徐府门时你能管住自己不回头看人家,这会儿怎又管不住了?”
“我……唉!”十二皇子垂头叹道:“还是父皇说的对,女人心,海底针。”
回去以后,十二皇子又跑到几个在情场得意的哥哥那里取经了。
而王苗苗什么也做不了,她只是一个女子,只能坐在深宅中,听着家族的算盘拨划的声音。
上元节那天,深闺女子可外出看花灯,那是王苗苗每年为数不多的自由日子之一。今年她身份不同往日,母亲不准她出去。
“要是让十二皇子知道你是个贪玩儿的,人家该怎么想?”
母亲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准备回房生闷气的王苗苗立刻改主意。她就想让十二皇子知道她贪玩,让他退婚,让她丢人丢到家,一辈子嫁不出去才好。
王苗苗扭头去找二哥二嫂,一番软磨硬泡后,终于能跟着他们一起出门。
此时日落西山,街上灯火辉煌,好不热闹。
王苗苗想起以前都是跟着徐英俊兄妹一起看花灯,讨论谁做的花灯最好看。
去年她和小英争论哭了,徐英俊为了哄她们,去另一条街买最好的鲤鱼灯,结果一直没回来。小英让她在原地等着,自己去找哥哥。
她和丫鬟无聊到数河灯。因为没耐心,很快就数不下去。她看到河对面有一群公子哥坐在茶铺里,表面是饮酒作乐,眼睛却在打量年轻姑娘,几个小厮老老实实地候在一旁。
王苗苗指着其中一个戴貂皮帽子的小厮,和叫绿阿的俊俏丫鬟开玩笑道:“把你许配给他好不好?”
丫鬟又羞又恼,不肯回答。王苗苗也不好意思再开这种玩笑。不巧的是,小英和徐英俊在这个时候回来,还听见她的话。毫无意外,小英无情地嘲笑她想嫁人。
“她才想呢!”
王苗苗嗔怪道。
“小妹在说什么?还没睡觉就说开梦话了?”
二哥夫妻俩一脸惊奇的看着她。
王苗苗从回忆中醒过来,脸颊绯红。她看向窗外,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的心也被牵动。
“你在此地等着,不要走动,我和你二嫂去给你买好玩的。”二哥拉起二嫂忙不迭地离开雅间,显然是想抛下她。
王苗苗听话的点头,继续盯着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随之映入眼帘。
是徐英俊,还有他的新婚妻子。
王苗苗紧握双手,目不转睛得盯着他们。他的妻子看起来精彩奕奕的,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嫁给表哥这样的人,一定开心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何况是改变模样。
他们两个言笑晏晏,看起来很恩爱。表哥生性内敛,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她却硬贴上去拉住他的手。表哥还不反抗!
王苗苗不愿再看,干脆捂住脸,什么也不看,泪水从指缝间悄悄流出。
一个戴貂皮帽子的清秀小厮走来,毕恭毕敬的请求她去三楼雅座见主人。
绿阿站她身后,小声嘀咕:“这人好眼熟。”
王苗苗拒绝了他。
小厮十分为难,别别扭扭的走了。
没过一会儿,他又返回来,哭丧着个脸,似是被人臭骂了一顿。
“王小姐,小的是十二皇子派来的,绝不是宵小之辈,求您就跟我去一趟吧。”
这奴才是想用十二皇子的威望逼她就范,王苗苗可不吃这一套。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准备打道回府。
绿阿忙拦住她:“小姐,您就去见他一面吧,这些大人物的心眼比针鼻儿还小,要让他记了仇,以后不一定怎么着呢。”
王苗苗也怕他记仇,如今大哥二哥官运亨通,可别因她任性而被人暗算。
“走吧。”
才出雅间的门,就看见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施施然走来。
王苗苗驻足不前,大约猜到来者何人。
那人步伐矫健,头上的金翅冠闪烁出耀眼的光芒,犀亮深邃的眸光更是光彩流溢,年轻的脸笑得那么开心,整个人像是从太阳里走出来似的。
他站在王苗苗五步之外,拱手一礼,“在下朱植泉,今日得见小姐芳容,实乃三生有幸。”
他居然直接报出自己的真名,还彬彬有礼,全然不像上次那般唐突。王苗苗始料不及,幸亏多年的训练使她迅速还之一礼。
这十二皇子甚是无聊,只会请她喝茶用点心,客套话一堆又一堆。王苗苗耐着性子坐下,时不时应付他两句,眼睛落在灯火通明的窗外。
朱植泉随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有人在河里放花灯,眼睛里划过一道光彩,邀她一同放灯祈福。
送佛送到西,王苗苗忍了。
朱植泉领着她来到一个宽敞的茶铺,旁边是波光粼粼的河水,“你知道吗?去年上元节,这条河里起码放了四百七十盏灯。”
王苗苗随口答道:“去年的事,我记不太清。”
你记不清,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朱植泉的小厮气的要吐血。去年就是因为皇子见你在河边数河灯,心血来潮让我也数。四百七十七盏啊,差点没数瞎我的眼!
这时,王苗苗远远地看见徐英俊夫妇,两人手拉着手,如胶似漆的样子令人心烦。
王苗苗提议道:“我们数数今年有多少河灯怎样?”
朱植泉晃了晃神,爽快地答应:“好!”
“一,二,三……四十五。”王苗苗朝徐英俊出现的地方望一眼,他早已没了踪影。
她的心坠入谷底,眼睛里满是落寞。
“这河灯多得很,真不好数,”朱植泉挑了挑眉,一脸笑意,“咱们去别处看看可好?”
王苗苗点点头。
没走两步,朱植泉忽然回头,道:“田东来,你留下继续数。”
“啊?哦。”小厮无奈的留下。
“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小姐,你看这满街火树银花,同去年相比可有过变化?”朱植泉问的意味深长。
“火树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古往今来,似乎都不曾有太多变化。”
朱植泉一直拿今时和去年对比,王苗苗对此很不解,也懒得去了解。
他是去年茶铺里饮酒作乐的公子之一啊!绿阿瞧小姐这么不上路子,心好累。
朱植泉一直在帮她回忆去年,希望她能想起去年她在河对岸冲他笑的样子。
那嫣然一笑令他至今难忘,回去以后,他到处打听,得知她是一个普通侯爵的女儿,他第一次发了愁。母妃多次说过,他的媳妇最起码也得是个国公家的女儿。他想娶她,难于登天。
幸好她的两个兄长一个在战场打胜仗,另一个治理黄河水患有功,父皇很欣赏他二人,屡次提拔。王家的威望瞬间上升,地位不同往日。他这才有理由请求父皇赐婚。
王苗苗不知道朱植泉的用意,一心扑在徐英俊身上,去年是,今年也是。
朱植泉不停地说了一路,一点也不像表哥那样安静沉稳,王苗苗心烦不已。
他看她兴致不高,没再多逛下去,早早的送她回酒楼。
临走时,他露出一丝羞涩,问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王苗苗顿了顿,不知如何作答,她一辈子都不想和他再见。
还是绿阿机灵,道:“我们小姐回去以后要为大婚做准备,下次再见怕是两位成亲之日了。”
朱植泉粲然一笑,连连称是。
王苗苗扭过头没吭声。
自此以后,王苗苗被母亲关在家里学习王室规矩,没再出过门。她的心里一片空白,对未来一无所知。
十五岁的初秋,她向命运屈服,嫁给了十二皇子朱植泉。
王室规矩繁琐,她怕出错,平时喜怒不敢形于色。她的沉默寡言在朱植泉看来是郁郁寡欢,他不知道她为何不开心,想尽办法逗她笑。
她以前就不常笑,只有和表哥在一起时笑得多一点,现在更是不易笑,一出生就事事顺心的十二皇子头一次受到重重的挫败感。
不久后,八王夫妇准备在府中举办诗会,派人来请这对新婚夫妇。朱植泉以为王苗苗性子孤僻不喜参加宴会,便没说去。
王苗苗得知后甚为愧疚。王公贵族非常重视人情交际,如果她贸然拒绝赴宴,以后十二皇子在这个圈子里难免被人排挤。即便她对他没什么感情,也不想拖累他。
她收下帖子,悉心准备赴宴用的东西。朱植泉倍受感动,买了一整套价值不菲的珍珠头面感谢她。
王苗苗没想到这个傻王爷花钱如此大手大脚,三天两头的找各种理由送她东西,照这样下去,就是有座金山也是要搬空的。她和他又不熟,苦于不能把话挑明,让他省着点花,只好看着桌子上一摞又一摞的珠宝盒,说不出话。
朱植泉一脸期待的看着她,还以为她是喜欢的说不出话。
两个人坐着发了会呆。
王苗苗首先打破沉默,道:“您的好意,妾身心领了。只是……”
“只是你觉得我眼光太差,因此你不喜欢?”朱植泉一蹦三尺高,对自己莫名的不自信。
“没有,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头面。”
朱植泉凑过去盯着她的脸,郑重其事的问:“那你喜不喜欢?”
王苗苗被他看得心虚,扭头看向别处。
朱植泉手指勾住她的下巴,又问一遍:“喜不喜欢?”
他如此渴望被人认可,王苗苗只能虚伪的点了点头。
就在刹那间,温热的鼻息扑到她脸上,随之而来的是两片柔软的唇,她被夺去了呼吸。
唇分,她躲避着他的眼神,紧张的低下头。
朱植泉目光殷切,好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小狗,在她耳边低声细语:“我想听你亲口回答,喜欢吗?”
王苗苗耳朵发烫,声音小的像是针落在地上:“喜欢。”
这个男人实在太放荡,王苗苗只想离他远一点。她推开紧偎在身边的人,恨不得飞走。
朱植泉拉住她的手,顺势扯进怀里,把她圈在腿上,任她怎么挣扎都逃不开,“戴着它去赴宴好吗?”
我说不好你觉得好吗?要不是家教严,王苗苗敢把白眼翻天上去。
“好不好?”
又是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一点男子气概也无。王苗苗被他气的头疼,随口应道:“是,一切都听您的。”
“娘子,我们是夫妻,往后别再这么客气,显得生分。”
朱植泉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将怀中人拥得更紧。
王苗苗叹了口气,心想,这家伙太有手段了,一声不吭花那么多钱我还不能说他的不是,以后可有的好看!
到了赴宴那日,王苗苗打起退堂鼓,只因朱植泉像疯子似的指挥丫鬟给她梳妆打扮,一番折腾后,王苗苗看着镜子里的人,都快认不出来了——好一只花枝招展的锦鸡。
朱植泉倒是打扮的中规中矩,嘴里振振有词道:“我的妻是世上最完美的女子,任谁也比不过,抢不走。”
幼稚!王苗苗真想把头上的珠钗步摇全塞他嘴里。
这还没完,朱植泉死乞白赖的非要给她画眉,王苗苗欲以死相逼保住最后的尊严。
朱植泉早一步下手,“为夫不能给为妻的画眉,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王苗苗赶紧将黛笔放他手中,求他闭嘴。
这一次朱植泉总算靠谱了,画出的眉毛浓淡相宜,恰如秋波暗送,墨纱轻飘,两弯深情难掩。
“娘子,为夫今日所画之眉可有名号?”
王苗苗仔细看过,道:“应是叫秋波眉,画的比绿阿好。”
绿阿努努嘴,心里说,小姐你还画不这么好呢!
朱植泉被夸的心花怒放,扬言以后天天给她画眉。王苗苗立刻拒绝,一个大男人天天窝在房里给女人画眉,这要传出去还不被笑死?况且世事难料,今日之誓,他日之耻,此话屡试不爽。
路上,朱植泉冷不丁的冒来一句话:“你的秋波只可送与我,可千万别送错了。”
王苗苗没理他。
八王府中已来了许多人,欢声笑语一片,极为热闹。
王苗苗一进去就感到有人盯着她看,果不其然,是徐英俊的夫人在从头到脚的打量她。想不到她也在。
徐夫人看起来气色极佳,神情愉悦。王苗苗冲她微笑示意,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讨厌她那张快乐的脸。
作诗的时候,男女分成两处,方才不停说笑的徐夫人终于安静下来。王苗苗还以为她在专心构思,往她桌上一看,竟一字未落。原来是个胸无点墨之人,可叹表哥满腹经纶,怕是无处倾诉。
作完诗,人们聚在一处评诗。诗本来是十分奇妙的体裁,这群人把它说的甚是无趣,王苗苗随便找个借口出来了。
在曲折的走廊中,王苗苗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清逸出尘,令人难忘,是徐英俊。
徐英俊也看到她,扬起一个笑容,笑道:“今日诗会,十二王爷只顾发呆,似乎不爱作诗。”
王苗苗很清楚这位王爷的怪脾气,每次作诗前必须坐在一棵桃花树下才行,美名其曰:花仙递诗情。否则就是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也写不出一首打油诗。
她亦笑,“只怕他不是在发呆,而是想八王爷家的桃树种在哪里。”
徐英俊不解,“此话何意?”
她笑着摇头,道:“嫂夫人似乎也不爱写诗呢。”
“让她为西湖醋鱼题诗,她才会有诗兴。”徐英俊朗声笑了。
王苗苗没听懂,两人对视一眼,一切云烟似乎都已释然。
“这样啊。”王苗苗感叹一声,相视而笑。
远处,朱植泉看向这里,脸色飘忽不定,成亲三个月来,他很少见王苗苗笑得如此开心。
回去以后,朱植泉破天荒的一头扎进书房。
王苗苗回到房里,从柜子深处扒出一个小木盒,木盒里是徐英俊当日撕碎的画。
她把碎片一片片的摊开,发现她的眼睛那里少一块,怎么也找不到。
是让它们归于尘土的时候了。
朱植泉推开门,径直走来,将一片碎纸放她面前,问道:“在找它吗?”
王苗苗有些局促不安。
朱植泉把纸片拼好,整张画变得完整。虽是支离破碎的画,但画中少女依旧笑得绚丽多彩。
他苦笑道:“才子画佳人,自是最传神。我怎就画不出这样的你呢?”
“什么才子佳人的?你刚才是去看话本了吗?”
朱植泉的手指抚摸着她发间圆润的珍珠簪子,沉吟道:“自我在徐府见你之后,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还以为是我做的不够好。直至今日我方知其中缘故。”
“你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朱植泉但笑不语,转身离去。
王苗苗失魂落魄的坐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之后的日子里,朱植泉神出鬼没见不着人。王苗苗本应乐得清闲,考虑到长此以往影响不好,只好去找他谈谈。
朱植泉故意躲着不见她,王苗苗想了很多办法都没用。
直到有一天,朱植泉的母亲魏贵妃身体抱恙,宫里传他俩去探病。
在魏贵妃宫门外,王苗苗总算见到他了,心里有好多话想对他讲,可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了。王苗苗噙着泪,什么也没说,跟在他身后去看望贵妃。
魏贵妃只是偶染风寒,并无大碍,都是为了吓唬她不让人省心的儿子,才闹出个大阵仗。
“你的哥哥们都已儿女绕膝,只有你成婚后久久不见动静。我这为娘的天天担心,也不知道病何时才好?唉……”魏贵妃不愧是在皇上身边待的人,眼泪说来就来,没一会儿就泣不成声,悲戚不已。
朱植泉二人哪是她的对手?立马跪下求她保重身体,保证早日诞下龙孙。
魏贵妃这才渐渐止了哭声。
离开皇宫,朱植泉自顾自地走,又想甩下王苗苗。
王苗苗才不惯着他,反正到时候生不出孩子,她的母亲才不会哭的寻死觅活。
事实证明,她母亲比魏贵妃更偏激。
“儿啊,你是不是身体不适?要不要看看大夫。还是先让为娘带你去明心庙里烧香求子,让大师给你烧些符水,喝完保准灵验。”
母亲一来就要拉着她出去,王苗苗丢不起那个人,说什么也不肯去。
母亲转而道:“你英俊表哥一开始不愿意信国公的庶女,你知道吗?”
王苗苗没吭声。
母亲接着道:“到底是丑夫人,丑福人。这女子天天对你表哥嘘寒问暖,就是块冰疙瘩也该捂热了。如今她有了身孕,更把你表哥给吃定了!”
“您说这做什么?我才不想知道别人的事儿。”
“我说这就是让你死了这份心,好好跟王爷过日子。”
“女儿的心早就死了,现在是他存心不想过。”
“哎呦,榆木脑袋!哪有人存心不过日子的?还不是你成天甩脸子,人家怕你生气,不敢偎上来。”
他还有不敢做的?王苗苗问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你表哥知道的。”
“我表哥是怎么知道的?”
“他……”母亲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很想住口,但她憋不住话,又道:“自然是姑爷跟他说的,这夫妻俩的事儿,若不是他透露,谁能知道这么清楚?”
这死鬼背着她做了什么?王苗苗气极,恨不能立刻飞到他面前,与他好好理论一番。
母亲很会审时度势,即刻给她机会。
出了家门,王苗苗才发现上元节到了。
街上很热闹,人们拖家带口看花灯。王苗苗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孤独异常。
“王妃,那是王爷吗?”绿阿指向茶铺里一个人道。
“除了他还能有谁。”
王苗苗气冲冲的走过去。
朱植泉背对着她,坐在河边一动不动。
王苗苗一靠近茶摊,就听见他突然道:“五百五十一。”
王苗苗晃了晃神,琢磨着这人到底何意。
他转过身,静静望着她,道:“今年有五百五十一盏河灯。”
王苗苗看到他的脸冻的通红,心瞬间软了,温声问:“去年呢?”
“去年的事,我记不太清。”
“是整整五百盏。”
“你怎么知道?”
“东来告诉我的,你忘了你去年让人家数河灯?”
“我没忘,他还告诉你什么?”
“也没什么,”王苗苗坐到他身边,眯着眼睛道:“他只说,你经常偷偷跑到我房里偷看我睡觉,有几次还哭了。”
“胡说,本王才没有!”
“就算他胡说吧。”王苗苗歪了脑袋,倚在他肩上。
朱植泉的手善解人意的搂住她的腰。
两人看着彼此的脸,哈哈傻笑起来。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道:“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你怎么什么都和人家说?一点城府都没有。”
“男人之间什么话不能说?”
“我们俩的事,就是不能给外人说!”
王苗苗一本正经地瞪着他,朱植泉郑重的点头,顺便把她搂的更紧。
唉,轻薄的男人。王苗苗在心中无奈的叹息,我对你还是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