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婆”!—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从我有记忆起,就知道这是人们对她的称呼。
事实上,她只是偶尔有些神志不清,听母亲说是因为思念自己的子女所致。“癫婆”之名并无侮辱的意味,只众人方便称呼罢,也是村中习惯,与狗剩之类颇似。
“癫婆”是改嫁给长生而来到我们村的,原籍也并非本县。她的上一任丈
夫据说好赌又常家暴,不堪之下才选择离开,留下几个嗷嗷待哺的子女。为了脱离残忍,她选择了残忍,然而不幸的种子一旦播下,残忍的果实就在所难免,就算你去阻止果实的发生,也残忍地杀害了种子。
长生家境并不丰裕,为人却十分宽厚,与老母共同生活。“癫婆”来后,两人男耕女织,平凡而又简单。老母亲从封建年代“三寸金莲”走来,并不常出门,也少做活。
一个雪后的清晨,人们享受着冬的安谧和年的热闹,“庆爷”—一位眼睛不太看见的孤寡老者,敲开了长生家的大门,带来了日后被他们视若明珠并倾力养育的宝贝——秀秀。
有感此恩,每逢佳节,或过年杀猪,长生都会叫上“庆爷”。秀秀的生母在她小学时曾试图将其领回,秀秀回道:“爸妈对我很好”。
秋一次又一次的送走了夏,冬一回又一回的迎来了春。大风在长生和“癫婆”的脸上吹起了波浪,吹 走了秀秀身上的稚气,吹动一家人一年又一年的希望。不知不觉地,秀秀上初中了。
学费的负担无需忧心,生活与零花却是主要的。穷人的孩子谈不上攀比,但没有哪个父母不愿子女靓丽。村中的生计是除了种养也只能靠季节性外出做工挣些家用,而以长生家中境况与自身能力,外出断难成行,因而一切皆靠田间地里的庄稼了。
秀秀与我初中同班,因得常见长生逢圩日来学校给她送点水果零食,而零花之费据讲则是他卖米得来。
初三的一个早上,书声朗朗,阳光挺灿烂的,一切都很平淡而正常。班主任突然从窗户里杀出头来,面色有点难看,时以为其发现某些同学上课作祟。而当其招呼秀秀出去而秀秀哭着回来时,我以为秀秀大概是被批评了。
我对同学是那样漠不关心,以致后面几天秀秀不在学校我都没有察觉,直到周末回家,才听妈妈说起缘由——长生上吊自杀了。
关于原因,说法不一,在此也不多提。自那以后,秀秀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了,“癫婆”与长生母亲生活并常以泪洗面。记不清是多久后,长生的母亲也去世了。邻居英子年龄略大于她,是她的好伙伴,两人常一起赶圩闲谈。
若问丧夫究竟多痛,“癫婆”的眼泪和歌声不言自明地给出了答案,虽有朋友的劝导令其宽慰,但她还是因过度伤心双目失明。
秀秀不久后就嫁作人妇,偶有回乡探望“癫婆”,并拿些钱物嘱托英子关照养母。然而阳光是那么偏心,总去照耀开心的人们,而悲伤人的悲伤却能流成一条大河。一个明媚的午后,英子下地干活,不慎摔倒磕破了膝盖。半小时候后,英子永远地离开了尘世,孤独的“癫婆”彻底归于了孤独。
“癫婆”独守着空荡的老屋,曾经简单的幸福,如今也空有一种相思,多处闲愁。黑夜并可怕,怕就怕迷失在黑夜的等待。没有了情郎的陪伴,精神的慰藉,死!算什么,比活着更痛苦么。但是要求死,却总不会轻松如意。老屋的轰然倒塌没有夺去“癫婆”的生命,恰好,她当时躲在了古老的柜子里面。
如今,长生的哥哥每天给“癫婆”送一次饭,她就伏在门槛边用食,我去给她送了几个苹果还有一些葡萄干。言谈间她还能记得家父家母,对我亦有印象。
我对着断壁残垣左右审视,伫立良久,南方冬春的阳光暖洋洋的,虫鸟在林间烘托着年的味道,炊烟袅袅,传出阵阵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