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俩上完课，从办公楼下来，站到人民中路上的时候，夜幕已深。街上车流奔驰，橙色的路灯在深蓝色的夜空下静静闪耀。
“哇，今晚的月色真美！”她站到街头往东边看看，惊喜地叫了起来。
他顺着她的目光往东望去，一轮橙红色的月亮挂在远处的高楼之上，周围有几颗星光闪耀。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低头对她说：“要不今晚咱们西山赏月去？”
“可是明天……”她想了想，犹豫着说。
“明天下午才上课呢。你看，这么好的月色这么亮的星，这么帅的少年这么美的你。春宵苦短，怎么能辜负如此良辰美景呢？”他眨眨眼，笑着搂住她的肩膀说。
“哎呀，肉麻死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笑着打开他的手，“你们教语文的不拽文会死啊？”
“什么叫拽文呢？这叫才华，风华绝代，盖世无双，让屈原摧眉，让李白折腰，杜甫听了会沉默，苏轼听了会流泪…… ……”
“你闭嘴！” 她笑着瞪了他一眼。
“说，当初是不是沉迷于我的才华无法自拔？”
“…… ……”
“哦……看这眼神，原来一直是垂涎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色啊。”说着他头发一甩，“你这个臭流氓。”
她无语地看了他两眼，转身径直往前走了。
“哎，美女，别走啊，看帅哥咯。”
“啊……你闭嘴，不要跟我说话。”她头也不回，捂住耳朵暴走。
看着她的背影，他刚想再来两句，忽然瞥见旁边路过的大妈正笑呵呵看着他，然后转头看看旁边大爷。他尴尬地笑了笑，摸着脑袋跑了。
他们顺着人民中路到正义坊，过街去肯德基买了些吃的，然后顺着正义路逛到南屏街西口，坐上地铁向西山去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出了西山公园地铁站，来到茶马花街街口的观景台上。观景台是白色大理石铺成的，东西两边是花坛，开着红，黄，白，紫……各种鲜花，花叶上还残留着傍晚的雨滴，在月光的映照下，愈发的清香馥郁。观景台北侧是一排围栏，凭栏眺望，远处的昆明城灯火璀璨，近处的高峣立交纵横交错，宛如一条盘曲的橙色巨龙。晚风徐徐，带着一股清润的气息，从波光闪耀的滇池上拂面而来。
“哇，好美。”晚风轻柔，夜色撩人，工作的疲惫一扫而尽，这让她身心舒畅，精神愉悦。她张开双臂，闭上双眼，伴着匀净的呼吸，身心和着白色的长裙在夜风中飘扬。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静静地凝望远方。月光洒落下来，映照在城市，山川，湖泊，树木，青草，花朵，以及她的每一寸肌肤上。此时，她感觉天地仿佛是一个广阔无垠，华美缥缈的舞台，自己是一位风华绝代，遗世独立的仙子。她挥动衣袖，翩翩起舞，像一朵圣洁的莲花，像一只优雅的白鹤，在夜风中，在月光下，在天地间，纵情绽放，自由飞翔。
他看着她，此时的她仿佛飞扬在云端，又仿佛浸入了心田，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仿佛又只属于自己。这是全然自由的她，无比真实，又无比梦幻。
一段舞跳完，她从沉醉中醒来，回头看看他，嫣然一笑，美丽的身影向着花街而去。
看着她的身影，他笑了，抬头看看天空——天空深蓝，明月高悬。
穿过花街静谧空阔的街道，过了“碧鸡秋色”那座牌坊和牌坊后的一道小坡，他俩来到了上山的盘山公路。
盘山公路两边是高大茂密的树林。晚风吹拂，树林上空的风如海浪般起伏跌宕，发出凛冽而磅礴的声响。树林下的灌丛中，夜虫幽鸣，偶尔有山鸟惊起，追云逐月而去。滇池和昆明城的灯火时隐时现，远远地璀璨着。夜色迷离，尘世仿佛也远了。
“哇，好安静啊，会不会有黑山老妖啊？”过了华亭寺，登上太华古道，爬完前面一段坡路，他们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平路上停下来休息，她看看月光下黑幽幽的树林，小声说道。
“这儿是西山不是黑山，所以黑山老妖的没有，西山老妖就不知道了。”他看着她，想了想接着说，“不过听说小倩来昆明来度假了，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
她没有说话，回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的他有些莫名其妙。突然，她开口模仿京剧的腔调，点着小碎步，双手一挥，欠身道：“公子啊，奴家已陪伴多时了啊……”
“唉，动作生硬，语言浮夸……”他嫌弃地看看她，“一句话，你不会演戏。”
看着她扬起的手，他指着她后面故作惊恐地叫道：“哇，黑山老妖啊。”
说完笑着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就看见她哇哇惊叫着冲了过来。
“你要敢再吓我，有你好看的。”她躲在他怀里回头看了看，然后推开他气哼哼地说道。
“哎，姑娘，你先吓我的好不好？再说了，黑山老妖有什么好怕的？”他看看她接着说，“三五十年后，你们这些可爱的小倩倩不就是黑山老妖本妖了嘛。”
“她看你是青春，你看她是人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见她没说话，他继续回头瞎扯道。
“人生你个大头鬼，你才黑山老妖呢。”她没好气地看看他，然后回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一种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她呆呆地望向远处的城市，不说话了。
“好啦，别生气了。”他搂住她，摸摸她的鼻子说，“那个时候，我也是个糟老头子，天天陪着你呢。”
“谁稀罕你陪呢。”她打了他一下，靠在他肩头有些失神地继续望着夜空。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很认真地说：“你说我们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咋突然问这么严肃的问题？”他歪着头疑惑地看看她，然后一笑，“虽然我……”
“不准扯你那些没正经的。”她看着他温柔却认真地说道。
“哎……”看着她的眼神，他叹了口气，想想这的确是个困扰人生，值得严肃以对的问题。
他牵上她的手，顺着山路，向前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回头看看她：“我觉得我们这一生就是为了追求从物质到精神上更好的自我。我们的亲情，友情，爱情，工作，生活，事业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嗯，好像有道理哎。”她想了想说，“但为了自我会不会太自私了呢？”
“追求自我跟自私不能看成一回事儿啊。”他看看她继续说道，“追求自我的确是为了自己，但我们不是上帝，很多事情都不可能自己完成嘛，所以就需要在各方面跟这个世界合作。比方说爱情和婚姻就是我们和这个世界合作的一种方式。通过爱情和婚姻，两个人可以在彼此身上发现更好的自己。但是要发现，而且更进一步，要实现更好的自己，就需要彼此理解，信任，包容和成全。如果只是一方索取，另一方付出，这样的爱情肯定是不会幸福的嘛，这样的人也不会通过爱情发现更好的自己。幸福的爱情和婚姻我认为是彼此既要独立自由，又要相互依赖，相互成就。其它事情我觉得道理也是一样的。”
“嗯，好像是这样的，但是做起来是不是太难了？”
“肯定很难啊，不然这世界上为什么那么多当初爱的死去活来的夫妻最后都成了仇人呢。”
“那咱们呢？”
“咱们……那就需要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断的打怪升级啊。”他看看她，笑着说道，“再说啦，对于咱们这么优秀的人来说，不难的事情做着有什么挑战性呢？没挑战性的事情又怎么会有成就感呢？没成就感的事情哪儿来的幸福呢？”
“嗯，年轻人对自己挺有自信的嘛。”她笑着说。
“一个不自信的男人又怎么配拥有这么优秀的女人呢？”他搂住她，“你说是吧？老伙计。”
“你又不自在了是吧？”
“这不为了表达对您老的尊敬嘛……”
“啊，痛，痛，痛……女侠饶命！”
“不敢啦，不敢胡说八道啦，小的就是大王派来巡山打杂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 ……
一边说笑打闹，一边看着风景拍拍照，一个小时后，他们登上了西山顶峰凌虚阁。
山顶空阔，四下悄然，他登上凌虚阁前的高台，环顾四周。东边不远处是昆明城，城中灯火璀璨，一条条橙红色的道路纵横交错，一直延伸到很远处的夜色之中。近处是滇池。夜风朗朗，明月高悬，湖面波光闪耀。回首西瞰，西边是几座高低起伏的石山。石山上稀疏的树木和嶙峋的怪石安静地矗立着。再远处山峦绵延，其间零星点缀着些地上的灯火和天空的星光，一直到天的尽头。长空浩荡，一碧万里，月华飘然而下，给大地染上了一层缥缈的白雾。
天地壮阔，山川瑰奇，这如梦似幻的人间风物让他心襟摇荡，神思飘飞，一种莫可名状的喜悦从心底涌起，在每一条血脉，每一个细胞中流淌。这喜悦无法言说，妙到毫巅。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眼，耳，鼻，舌……整个身体似乎跟天地融为了一体。他想，这也许就是传说中天人合一的体验吧。
他回头牵住她的手，他们相互依偎，在青山之巅，云峰之上，看城市灯火，清风碧波，看天涯明月，人间长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