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李祐对李愬说:“蔡州精兵都在洄曲,以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都是羸老之卒,可以乘虚直抵其城。等贼将们收到消息,吴元济已经被擒了。”李愬赞同。冬十月八日,派掌书记郑澥抵达郾城,秘密向裴度报告。裴度说:“兵非出奇不胜,这是一条好计策!”
29、
皇上竟任用张宿为谏议大夫,崔群、王涯坚决谏止,皇上不听;于是建议先让他当权知谏议大夫,皇上批准。张宿由此怨恨执政大臣及当时正直之士,与皇甫镈相互勾结,谮言陷害,要把这些人全部排挤出去。
30、
裴度率僚佐在沱口视察筑城工程,董重质率骑兵从五沟出发,邀击,大呼而进,弓上弦,刀出鞘,眼看要冲到裴度跟前。李光颜与田布力战,挡住敌人,裴度仅得逃入城门。贼军撤退,田布控制归途中一条壕沟。贼兵下马过沟时,坠压而死者一千余人。
31、
十月十五日,李愬命马步都虞候、随州刺史史旻等留守文城,命李祐、李忠义率突将三千为前驱,自己与监军率三千人为中军,命李进诚率三千人殿后。军队出发,士兵们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李愬说:“只管向东行进。”行军六十里,夜里抵达张柴村,杀光全部戍卒及守卫烽火台的士兵。占领营寨,命士卒稍事休息,吃干粮,整理马辔缰绳,留义成军五百人镇守,以截断朗山救兵。命丁士良率五百人截断洄曲及诸道桥梁,再次连夜引兵出门。诸将请问到底去哪里,李愬这才说:“入蔡州取吴元济!”诸将都大惊失色。监军宦官哭道:“果然落入李祐奸计!”当时大风雪,旌旗都撕裂,人马冻死者前后相继。天阴黑,张柴村以东道路,都是官军从未走过的,人人自以为必死,但是畏惧李愬,不敢违抗命令。夜半,雪下得更大,行军七十里,抵达州城。近城有鹅鸭池,李愬下令惊起鹅鸭,以掩盖军队的声音。自从吴少诚拒命,官军不到蔡州城下已经三十余年,所以蔡州人完全没有防备。
十月十六日凌晨三点左右,李愬抵达城下,没有一个人知道。李愬、李忠义用斧头在城墙上砍出坑穴,率先攀登而上,壮士们在后跟从。守门卒正在熟睡,全部被杀光,只留下巡街打更的,让他继续打更如故,于是开门接纳主力部队进城。再用同样手法进入里城,城中毫无察觉。鸡鸣天晓,雪停了,李愬住进吴元济外城官邸。
有人报告吴元济说:“官军到了!”吴元济还在睡觉,笑道:“是俘虏作乱吧!早上把他们全部杀了。”又有人报告说:“城池陷落了!”吴元济说:“这必定是洄曲子弟找我要冬装。”起床,走到院子里,听闻李愬军号令在喊:“常侍传话!”应者有近万人。吴元济这才开始惧怕,说:“何等常侍,能到这里!”于是率左右登牙城拒战。
当时董重质拥精兵一万余人据守洄曲。李愬说:“吴元济所指望的,就是董重质来救援罢了。”于是找到董重质家,优厚抚慰,派他的儿子董传道带信去晓谕董重质。董重质于是单骑回蔡州,向李愬投降。
李愬派李进诚攻打牙城,击毁其外门,占领军械库,取走兵器。
十月十七日,再次攻击,烧毁南门,居民争相背负柴草协助,官军密集向城上射击,箭插满城楼,如同刺猬。中午稍过,城门毁坏,吴元济在城上请罪,李进诚给他架起一个梯子,让他下来。
十月十八日,李愬以槛车押送吴元济到京师,并且报告裴度。当天,申、光二州及诸镇兵二万余人相继来降。自从吴元济就擒,李愬没有杀一个人,凡吴元济官吏、帐下,一直到厨房、马厩士卒,全部保留原职,让他们没有一律,然后屯驻于蹴鞠球场,等待裴度。
华杉曰: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战例:李愬雪夜入蔡州。二战时期,提出了一个“战略瘫痪理论”,就是闪电战突击,直插敌人指挥中心,打掉他的指挥,他就瘫痪了。李愬打进了蔡州城,吴元济的部队就全部瘫痪了,最猛的猛将董重质不用打,自己来投降了。这也是“战略重心理论”,解决了战略重心,其他问题就全部自动瓦解。另外还有一个新词,叫“斩首行动”。总之都是一回事,有不同的词汇,就命名了不同的理论。克劳塞维茨说:“天才不需要理论,但是理论家需要天才,因为他要把天才的行动总结成理论。”李愬就是天才!
32、
任命淮南节度使李鄘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33、
十月二十三日,淮西行营奏报抓获吴元济,光禄少卿杨元卿对皇上说:“淮西大有珍宝,臣能知道,我前去取,必定取得。”皇上说:“朕讨淮西,为人除害,不是为了求珍宝。”
华杉曰:
这段对话非常重要,杨元卿因为借进京朝见机会向朝廷汇报蔡州虚实,并建议讨伐吴元济,妻子儿女全部被吴元济杀害,事见公元814年记载。从这件事情来说,他是朝廷忠臣。但是,他说他知道金银财宝藏在哪里,要去帮皇帝取来,这就要闯祸了。淮西有多少珍宝,皇帝没资格问。那些珍宝是谁的呢?是攻下蔡州城的官军将士们的。孙子兵法说:“故杀敌者,怒也。取敌之利者,货也。”上阵打仗,是靠激怒与利诱,让士兵变成亡命徒。要攻城,就得把城里敌人的财货都许诺给他们,皇帝不能啥都要。
王阳明平定宁王之乱,打下南昌城;曾国藩打下了太平天国的天京城。这两座城,要说没有堆积如山的财宝,谁都不信。当时朝廷也都有人要清查敌产,要军队把财宝上缴。王阳明和曾国藩,两位都是圣人,而他们的回答也都一样:“没有,什么也没有。”湘军干脆一把火把天京城烧了,你来查吧!而明武宗和慈禧太后的态度呢,也都不追究。
如果宪宗皇帝派杨元卿回蔡州调查珍宝,他大概率会激起兵变;如果他把珍宝都给皇帝拿回来了,下次要再攻打敌城,就没有士兵肯卖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