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所在的营区到达蓝岭公路的南入口,不过160公里左右的路程,所以我起得稍微晚了些。旁边营地的老太太夫妇已经外出游玩,剩下设好的帐篷和巨大的防蚊帐笼罩着营地的木桌。在蓝岭公路的日子里我一路向前,想来还有些羡慕他们能细细品味周边的风光。
一路走走停停,到达Sliding Rock(滑岩)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顾名思义,滑岩是一块相对平滑向下倾斜的天然岩石,上游的水流过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大滑梯,被开发成了一个景点,深受小孩和青少年的喜爱。
我在车上盘算着一些小顾忌:堆满行李的车里很窄,湿漉漉的衣服搭在里面非常麻烦……相比年少时,现在经常思前想后,行为拘谨。有人说这是成长,没有那么任性了,但是成长的标准是什么,而标准是否通用?
两年前出差时,公司老总让我好好赚钱,经济独立以后就可以去旅行和搞艺术了。身边的人也有同样的想法,等到某一天就可以了。我赞同经济独立,但是等待却不然,只因那一天可能永远不会来,人也随着等待不断变化。
年纪大了,见识多了,对新事物冲击力的抗性也越来越强烈。生命中的经历像一张慢慢变旧的画布,色彩的每一次涂抹都会让层次更为丰富,但色彩本身的热烈因为在画布上的层叠,无法再凸显出来。性,旅行,名利,成就的刺激随着感官的退化和人生阅历的增叠变缓。虽然观念的更迭从不间断,但能下手的地方越来越少。年少的阅历奠定根基,年迈后的见闻更多是锦上添花,要动摇根基还需特别的机缘。
旅行开始前,我知道唯有平静地独处,才是窥探迷宫出口的方式,在蓝岭公路的日子,只是摸索中触到的第一道石墙。
最后,我在滑岩玩了两趟,冰凉的水流,热烈的阳光。生命的流逝最终会带来一些痕迹,那是内视的色彩。
蓝岭公路几乎完美衔接了通往大烟山的路,然而还没把车开进森林的时候,车流已经出现了缓慢。路的两旁停满了车,游客纷纷拿着相机从车上下来。在路的右侧有一片开阔的草地,一大群麋鹿在下午5点左右开始享用他们的晚餐。
路旁的志愿者对着在车道上停下来的车大喊:“不要停在路中央,想拍照先把车停到路沿上!”
为首的一头公鹿离我比较远,但是它的长长的犄角很是显眼,人们开始往那边靠拢,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站在我身旁的大叔对旁边的人说:“这头不算大,我有一天在游客中心附近看见一头麋鹿比皮卡还高。”
不一会,闪着警灯的森林巡逻车就开到了路旁,一名装备齐全的森林巡逻员对着缓慢驶过的车大吼:“一直开!一直开!不要停下来!”随后转头对志愿者大声说道:“别让游客靠这么近,要保持15米以上的距离!”
志愿者老爷爷开始慢慢地驱赶人群往后退去:“需要拍照的不要走下路沿,也不要超过我的位置。”
麋鹿本身是很温顺的食草动物,也不排除它们被惊扰到而攻击人类。在游客中心处有一块板子上贴了几张麋鹿攻击人类的照片,警告人们不要靠得太近。但总有些乐于作死的人前赴后继,丝毫没有给予野生动物活动空间的念头,犹如整个地球的生态是为了他们而存在的一样。幸好眼前的这群麋鹿没有被人类的骚动所惊扰,好似已经见怪不怪。
“这些鹿会经常成群在路边出现吗?”我上前问那位志愿者。
“早上和下午4、5点的时候会出现,有时候数量更多。”他看到人群基本站定,微笑着对我说。“有一次,麋鹿群在周五的下班时间出现了,路过的车都停下来拍照,车龙一直延伸到市中心的红绿灯路口,一共7公里。”
难怪森林巡逻员如此紧张,稍有疏导不畅,这座叫切诺基的城市又得陷入瘫痪了。森林巡逻员的英文是Forest Ranger。其中Ranger一词可以翻译为“游侠”,在没有汽车的年代,他们骑着马,在森林里来回穿梭,远比现在坐在一辆白色福特SUV里面更贴切他们的称谓。
今天美国的森林管理系统很完善,“游侠们”分出了几个部门,主要负责执法,科研,防火和管理。作为普通游客,能经常在游客中心的询问台看到他们在不厌其烦地解答各种疑问:徒步线路的注意事项是什么?附近的厕所在哪?
接近下午六点,游客们匆匆地赶到瞭望台- Clingmans Dome(克凌曼斯圆顶)。圆形的瞭望台可以环视整片山脉,最远的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发白。
美国的印第安原住民,切诺基的东方部落一直在大烟山附近活动,直到欧洲的侵略者登陆美洲的土地,对他们进行奴役。1830年,为了得到土地淘金和便于管理印第安人,当时的美国政府通过了《印第安人迁移法案》,法案规定印第安人拥有土地的使用权,但是不能享有所有权。许多的部落酋长被迫签订了协议,无奈地带着他们的子民离开了家乡。
1838年,在大烟山山脉周边的切诺基人在冬天开始了他们1600公里的迁徙,目的地位于现在的俄克拉荷马州。大部分切诺基人衣着单薄,赤脚行走,疾病和营养不良席卷了迁徙的人群。而因为疾病的降临,美国政府不允许切诺基人进入途中任何的城镇。
12月3日,在到达俄亥俄河渡口时(纬度相当于中国沈阳),摆渡的船公司“Berry’s Ferry”对到来的切诺基人涨价8.3倍,并且优先接待其他需要过河的人。印第安人被迫在附近的风化岩下扎营等待,很多人在等待的过程中冻死在了营地里,而有几人被当地人谋杀了。整条迁徙的路线被称为Trail of Tears(血泪之路),大烟山,是血与泪流经的第一寸肌肤。
切诺基人被迫离开后,伐木集团和淘金集团占领了他们的领土,继续对大烟山附近的山脉进行破坏,直到1934年,大烟山成为了国家公园才免受人类的继续肆虐。
“由于污染,今天我们看到的大烟山山脉的清晰度与100年前相差不少……”介绍牌上如是写道。最终,包括大烟山在内,附近一共有756平方公里的森林覆盖面积也没有逃过污染的带来的后果。这让我想起纪录片《人类消失之后的世界》:“只要人类消失,假以时日,自然的秩序会修复所有。”
当晚我就离开了大烟山,在田纳西州一个名叫雅典的小城里歇息。这是我第一次在沃尔玛的停车场里睡车过夜,虽然已经电话里得到停车过夜的许可,但还是进去确认了一遍,得到与电话里的一致的回答:你把车停在离入口远一些的地方就行了。
沃尔玛黄白的灯光把天空映得很亮,勉力能看见几颗零散的星星。停车场的边缘空空荡荡,一辆旧式的拖拽式房车,几辆大卡车停在不远处,明显也是过路的人。
沃尔玛的创立者是个热爱房车旅行的人,所以大部分的沃尔玛都允许房车旅行者在停车场过夜,停在其他的连锁商店和购物商场则会有被警察驱赶的可能。
“沃尔玛这样做很明智,毕竟所有的旅行者都会在沃尔玛进行补给。”网上一篇报导写道。
大学时的一堂管理课上,任课教授分析了沃尔玛的企业目标,让我至今是记忆犹新:“Everyday low price.(每日低价)是沃尔玛的首要目标,其他的除了应付考试你们也不需要记住,反正沃尔玛一个都做不到。”
为了节省成本,沃尔玛多年来坚持支付给一般员工最低工资,(7.25-10美元的时薪,取决于地处的州),没有保险,也没有福利,从而导致售货员服务态度恶劣,在美国,这是街知巷闻的事情。一名年过花甲的哲学教授抵制沃尔玛如此对待员工,她进入这家超级连锁商场不超过5次。闻听此言,整个教室的学生哗然,毕竟经济拮据的人都知道深知沃尔玛的低价和便利。当然,一元店除外,只是货物的品质也客观地反应了价值。在美国逛超市,还是多少能看出阶级之间的差异。
如今,美国沃尔玛为了改变企业形象,提高了员工的福利,也为残障人士创造了就业的机会,人们对沃尔玛的印象才改变了一些。
除了购买日用品,我在沃尔玛闲逛的次数并不多。相比之下,好市多等连锁商场的商品还是要精致和有趣一些。这次则不同,流浪汉式的旅行让我对沃尔玛产生了微妙的情感,蓝白黄三色组成的招牌下,这辆漂流的小车得到了一个暂歇的港湾。
城市里的夜晚比山里闷热许多,收拾一下副驾上的杂物就出了一身汗。警车在停车场附近巡逻了两次,沃尔玛的加油站旁,停着几辆装着底盘灯的车,其中的一辆的皮卡从面前开过,车里的人瞟了我一眼,我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半个小时后,我把车挪到了更远一些的地方。
手机在城里也有了信号,我靠在主驾驶的位置上与手机共度了一个多小时的良辰,等到夜慢慢凉了下来,就爬上气垫床开始入睡。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总感觉有人在敲我的窗户。半夜醒过来一次,我把黑色的帐子掀起一角窥探外面的世界,一切照旧。
早上八点半,沃尔玛汽车维护中心的人已经开始工作多时,旁边的几辆货柜车已经离开。
“活下来了。”我对自己说。
参考资料
https://www.nps.gov/trte/index.htm
https://en.wikipedia.org/wiki/Indian_Removal_Act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rail_of_Tears
https://www.nature.org/en-us/get-involved/how-to-help/places-we-protect/mantle-rock-preserve/
https://www.trails.com/facts_9353_what-duties-forest-ranger.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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