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小丑妹

小丑妹出生在吴家坡，爷爷家的老房子里。吴家坡是指一片山脉，里面或集聚，或散居着吴家人，分坑上吴家坡，坑下吴家坡，两大聚居地中间有一口很大的天坑，坑口有篮球场之大，坑口植被异常茂盛，常年黑乎乎的，凉飕飕的。

都说吴家坡戾气重，出狠人，不好惹，这或多或少跟这吴家坡的风水有点联系。

爷爷家在坑下吴家坡，住在大院子中间。小丑妹爸爸常说，她出生在正午十二点，加上出生的年份跟月份，当时爷爷就感叹，这孩子八字很硬啊！

爷爷家很穷，是坑下吴家坡出了名的困难户。那时候还没分家，爷爷奶奶，尚未成家的叔叔姑姑都住在一起，一家7口人挤在一栋黑漆漆的，非常破烂的已经有很多年头的三居室吊脚楼里，其中一居室位于牛圈之上，上面住人，下面养牛。

小丑妹是在这个屋子里出生的第一个新一代，所以大家对她宠爱有加。吴家坡有个习俗，孩子出生后见到的除了家人以外的人，将是这个孩子命中的贵人，这个人或多或少注定了这个孩子以后的命数。这个习俗虽然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大家都乐于分享这份喜悦，就世世代代传承了下来。小丑妹命中的贵人是五爷，小叔叔的爸爸，那时候小叔叔的爷爷是村里的会计，掌管着村里的物质发放，在家族既有权力又有威望，所以五爷中午闲逛到小丑妹家的时候，家里人高兴极了，听说当时把家里存着过年的腊肉都拿出来招待了。但是，让人意料之外的是，吃完饭后，他却说“这个小孩好丑啊，是我们吴家最丑的女孩了”。

小丑妹确实不漂亮，圆乎乎，胖嘟嘟的，毛发旺盛，但五官小巧，五官里有三官都陷在了大脸盘子里，尤其是爷爷家祖传的塌鼻子，扁平的鼻梁，小土堆似的鼻头很突兀得立在大脸盘子中间，极不和谐。但是小丑妹在吴家名气却不小，因为小丑妹的爸爸是个很争气同时又很帅气的串乡兽医。听说有一次，爸爸抱着小丑妹外出就诊，跟一挑着满担红薯的大爷在一极窄的小桥上相遇，大爷乐呵呵得跟爸爸打招呼，好不容易腾出手来，准备逗一逗小娃娃，小丑妹一扭头，吓得大爷一激灵，突然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带着一扁担红薯全都掉下了河里。爷爷家已经穷了好几代了，听说之前太爷爷是给人做长工的，甚至还有个石洞，是以太爷爷的名字命名，因为太爷爷在那里住过几年。这种情况直到爸爸这一代才有所好转，爸爸高挑俊朗，是一个精神帅气，深受长辈喜欢的小伙子。爸爸在未结婚之前，这个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也受到了十里八乡待嫁姑娘们的青睐，但后来大都因为爷爷家的穷名声有所顾虑，听说爷爷去提亲了好几家都被拒绝，直到遇到了家族没落的妈妈家。

妈妈家相距吴家坡较远，吴家坡处于山穷水尽的山沟沟深处，交通不便，产出甚少，大多不富裕，而妈妈家则是在交通便利的河流下游处，那里河流缓慢，形成了地势平坦的几个坝子，因此地名叫八洲坝，这里的人大多是手艺人或者生意人，在很多人看来，妈妈是下嫁了。妈妈的爷爷是手艺人，以一双巧手养活了一家里人，还在90年代初培养出了一个大学生，也就是妈妈的爸爸，小丑妹从未有幸谋面的外公，听说外公本来被县里看中，让他去县里做公职，但外公想回家乡陪在家人身边尽孝，就拒绝了县里的好意，妈妈的爷爷因为这件事甚至闹过绝食。后来外公回到八洲坝，做起了村里的会计，娶了隔壁村老地主家里的漂亮闺女，也就是小丑妹的外婆，外婆现在快90岁了，依然精神抖擞，温婉淡雅，能想象外婆年轻时候肯定是一个既漂亮又有气质的大美女，因此也能隔空感受到一丝丝与她恩爱有加，郎才女貌的外公的气息。很不幸的是外公英年早逝，留下了五个孩子，最小的一个只有一岁左右，妈妈那时候只有五六岁。听妈妈讲的最多的故事，就是大舅舅十几岁就跟着邻居外出做生意，一去就是好几天，走街串巷得卖自己家熬制的麦芽糖，而她跟两个大姨，则起早摸黑得干农活，这大概就是外公过世后的光景了。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妈妈家勤劳能干，在当地也颇受尊重。因此妈妈下嫁到吴家坡这个事情在两个地方都曾掀起过不小的波澜，爷爷家因为娶了妈妈而自豪，外婆家因为把妈妈嫁到山沟沟里也遭受了不少的非议，但后来都因为爸爸的努力平息了这场风波。

妈妈是浪漫主义者，她看中了爸爸的一表人才，当然相信她更看重的是爸爸的人品，正直，孝顺，勤劳，有担当。爸爸在屡次被拒绝后也并没有心生怨气，而是很感恩能够遇到妈妈，对远嫁过来的妈妈也是格外珍惜。妈妈身材矮小，跟爸爸走在一起经常被调侃是爸爸领了个漂亮闺女出门，而妈妈天生的傲气让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每每听到有人这样说，都是要跟爸爸生几天闷气的。而无辜被牵连的爸爸总是在走街串巷外出就诊的时候，带回来各种各样新奇的小东西逗妈妈开心，当然在那个物质极度缺乏的年代，爸爸带回来的大多是乡亲们顺手给爸爸的礼物，有自家做的糕点，自家种的水果等等。小丑妹出生以后，虽然丑，但是爸爸妈妈还是很开心的，尤其是爸爸，更是双手一空出来，就会抱起小丑妹逗她玩；等小丑妹稍大一些，爸爸就会把她搭在自己肩上，驮着她走街串巷出去就诊了。因此，小丑妹出名了，当然，小丑妹的名气远不止此，让小丑妹名声大噪的是深夜猪脚事件。

小丑妹从小就被宠着，或者是因为八字太硬，天生性格强悍而执拗，听说是在小丑妹三岁的时候，那时候还住在爷爷家，吴家大院子里，深夜的时候，小丑妹梦到吃猪脚，把自己给馋醒了，醒了不得了了，硬是哭着叫醒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姑姑叔叔们，挨个去床边问有没有猪脚吃，在不停被拒绝，甚至被怒吼之后，小丑妹爆发了，撒泼似的一骨碌倒在家门口，小短腿胡乱得踢着推开爸爸妈妈，在地上陀螺似的转着圈圈撕心裂肺得哭泣，哭声划破寂静得深夜长空，吵醒了整个吴家坡。后来，隔壁家得奶奶过来看热闹，说小孩子哭闹很正常，还拿着糕点过来安慰，结果小丑妹不领情，甩掉糕点，还是一边扯着嗓子大哭，一边大喊“我要吃猪脚”，爸爸妈妈对此很抱歉，试图强制把小丑妹拖回房间，但小丑妹面丑人胖力气大，几度挣脱，连滚带爬得走回原地，倒在地上，继续转着圈圈哭泣。以致于多年后，叔叔伯伯们依然能准确得指出老家地上的小坑调侃小丑妹，说是小丑妹小时候半夜撒泼磨出来。从此以后，小丑妹远近闻名。

识吴家小少爷

四岁以后，小丑妹便跟父母，弟弟搬去了新家。新家处于山脚，立于河谷旁，离坑下吴家坡还有两公里的路程。新家周围几公里内只有零星两三户人家，白天在依山傍水的环境里，小丑妹跟弟弟倒还是有很多地方可以探索，但到了晚上，周围黑漆漆一片，寂静得只听见河谷里偶尔冒出来的蛙声。因此，开始独居生活的小丑妹一家四口，到了晚上便用家族里的故事打发着漫漫长夜。

跟小丑妹家族同样声名远扬的是小少爷家，只是不一样的是，小少爷家世代乡绅。听爸爸说，小少爷的爷爷对村里穷困人家的小孩极好，爸爸几弟兄小时候总是在没吃饱饭或者嘴馋的时候，往小少爷家里跑，这时候小少爷的爷爷总是会大方得做一桌子好菜，那时候的好菜自然是过年才能吃上两口的猪肉，爸爸几兄弟也总是不客气得只吃肉，争着抢着把肥腻腻的淌着油的猪肉一大块一大块径直往嘴里塞，直到一大盆猪肉被清空，腻到想吐的时候才吃两口米饭，算是收尾。

小孩子是最纯真的，别人对他的好，他会记得一辈子。小丑妹的爸爸便是一直记得小少爷爷爷的好，但凡遇到插秧收谷，红白喜事，他们家需要劳动力帮忙的时候，小丑妹的爸爸总是会不请自来的，而奶奶总是在找不到人的时候，埋怨一句：“那兔崽子肯定又在坑上吴家坡呢”。小少爷的爷爷自然也是很喜欢爸爸的，甚至还开玩笑说：“要不是差着辈分，又是同族，我还真想收了你这个女婿”。

年轻人总爱不分辈分地嬉闹，那些恰当的不合时宜地玩笑，可能会带来欢笑，也有可能会招来祸害。

那时候，小少爷小姑尚未出嫁，小姑性格乖巧，温柔贤惠，由于家里男丁多，不常需要出来抛头露面，她就像养在深闺里的花朵，不谙世事。小姑年长小丑妹爸爸几岁，到了出阁的年龄的时候，爸爸还是个虎头虎脑的青少年，却总开玩笑说：“小姑，你生的这么漂亮，远叔（小少爷的爷爷）又这么喜欢我，要不你再等我两年，到时候找个开明的绅士去说道说道，把你嫁给我可好？”，每每这时，小姑都会红着脸，操起立在角落里的扫帚，从屋里追到屋外，追着爸爸打，学着长辈的语气，嘴里轻声骂着：“你个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的，敢编排你姑姑了。”，旁边看热闹的图个乐呵，就跟着起哄：“小安（爸爸小名），你个小癞蛤蟆，不仅想高攀远叔家，还想娶你小姑，生个崽，那是管我叫大伯呢，还是叫爷爷呢”。“如果真有那一天，叫祖先都行”爸爸大手一挥，爽朗的说到，旁边看热闹的小辈笑弯了腰，长辈们都砸着嘴，纷纷摇头，边走边骂：”现在的孩子，可真不像话”，只有小少爷爷爷微笑得看着他们年轻人闹，蹲在门外的大银杏树下，磕着烟斗里的灰，一言不发。

不久之后，小少爷爷爷将小姑许给了河谷对面的谢家。河谷对面也是一片山脉，但与吴家坡坡缓不同，住在这里的谢家寨位于一片原始深林中，除了寨子所立之处稍显平缓之外，周围全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羊肠小路从河谷通向寨子。如果说吴家出狠人的话，那谢家就是在这片原始深林里生长起来的蛮人，蛮横且不讲道理。他们称这片与世隔绝的原始深林为福地，谢家一族颇有占山为王的气势，因此自诩为高坡大王。小姑所许人家为谢家族长的长孙，谢家族长有两个孙子，都长得英俊帅气，身高体壮，但却花名在外。本以为是一场皆大欢喜的喜结连理，结果不知谢家大公子从哪里听到流言，说小姑在家不检点，并且深以为然，闹着要退婚。小少爷爷爷深感错愕，但依然亲自前往谢家解释，结果谢家并不领情，依然坚持退婚，甚至恶语相向。事情迅速在吴家散开，当天晚上，愤怒的爸爸几兄弟，小少爷爸爸，还有吴家几个结实的青年集结完毕后，血气方刚的他们，操起家里的砍刀，扁担，举起火把便怒气冲冲，浩浩荡荡得向谢家走去。

山谷的羊肠小道与前往谢家寨的70度倾斜的山路并没有丝毫减弱吴家兄弟的怒气，听说他们一行快速爬上山，径直来到谢家族长家里，待族长打开大门，直接冲进卧室，将谢家长孙从床上拎了出来，扔在门外院子里，众人齐上阵，直接打到谢家长孙跪地求饶，不敢再退婚。每次听妈妈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小丑妹总是听得血脉喷张，意气风发，由衷得钦佩家族的青壮年们，为了维护家族的荣誉，他们血气方刚，不顾一切。后来，小姑顺利嫁进了谢家，爸爸继承了爷爷的手艺，开始走街串巷得出诊，但他依然往小少爷家里跑，直到自己成家立业后，方才收敛一点。

小少爷的爸爸五爷，在家里排行老五，大家便都叫他老五，小丑妹的爸爸虽与五爷年纪相当，但按辈分，还得乖乖得叫上一声五叔。五爷年轻时，虽然外貌不出众，但仗着家世好，花边新闻层出不穷。在村里青壮年都在家种地讨生活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五爷已经拿着家里的投资，买了一辆面包车，开始跑物流了。在那个自行车都是奢侈品的小山沟里，五爷每次回家，村里的青壮年们总是要去他家，看看他又带回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又有什么新的见闻。直到有一次，五爷直接带回来了一个大肚子的漂亮姑娘，那便是小少爷的妈妈。因为来不及筹办婚礼，小少爷的妈妈便直接住进了小少爷家，直到小少爷出生，小少爷爷爷直接举办了一场隆重的流水席，为期三天三夜，因此吴家小少爷的名号从他出生第一天起，便十分响亮。

小少爷从小就生得极好看，像极了妈妈，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是整个吴家坡最好看的小男生了，听说小少爷生日宴会那三天三夜，各家嫂嫂婶婶争着抢着要抱这个漂亮的男娃娃，直到男娃娃哇哇大哭要喝奶的时候，五奶奶方才能收回一会儿。小少爷生得漂亮比小丑妹生得丑传得更远，等小少爷稍长大一点，各家上门提娃娃亲的络绎不绝。但小少爷性格却像极了爸爸，不苟言笑，见到生人总是皱着眉，大大的眼睛带着一点点怒气，总是很明确得传递出“跟你不熟”这个讯息，他从小就是个安静且固执的小孩。小丑妹的爸爸很喜欢小少爷，听说小丑妹出生之前，他还经常抱着小少爷坑上坑下得到处走动，等他长大了，还依然喜欢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