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接收的信息是这样的:读了一篇关于巴黎的叫做《够了》的文章,写得好。意思是说,50年前留法的爷爷去泡的咖啡馆,50年后孙女又去泡,不但咖啡馆还在,咖啡味依然香浓,连女招待都没有换人,只是变得白发苍苍。是的,巴黎人常常有自己的坚守,为了能给自己的孙女亲手缝制嫁衣,为了私人时间可以多陪家人,放松愉快,他们拒绝“做大做强”,也拒绝被高大上的顶级品牌收购。是的,巴黎人如果20年前烤面包,并烤得自得其乐,那他20年后很可能依然在烤面包,他不贪心让全世界都吃到自己的面包,也不认为自己的面包全世界都最好吃。他只要自己是独特的,是有那么几个真心交往着的老主顾的,是50年后由孙女回来探访的——那意味着50年来的念念不忘。
读后会有感动。有人说,春节假期国人由日本买回巨量商品,是匠人精神给互联网思维的一记耳光响亮。也就是说,国内各行各业,当然包括制造业,都在思考着怎么把自己跟互联网结合,以期寻找出路,但真正的出路,也许只在好好做好你的产品,专注,认真,匠人精神。我想,这种所谓的“互联网思维”也并不是真正的互联网思维。我们到底把什么误解成了“互联网思维”呢?
机缘巧合,刚又看了一遍89年春晚小品《英雄母亲的一天》,真是好。侯跃文演的导演似乎代表着一种高大上的力量,同时假大空。我想因为两线并一线同时在中国大地上发展,所以这种掏空生活掏空真实的高大上式思维(我们暂时把它叫做侯导式思维好了),可能被我们误解成了“互联网式思维”。“互联网式思维”只是一个科技概念,而披着它的外衣大行其道的,其实是我们的侯导式思维。
侯导有一个脚本,或者我们该叫它“范本”。他要按照他的范本“塑造”而不是“记录”一个英雄母亲的一天,而一个英雄母亲的一天,当然不能从上厕所开始,也不能买豆腐。锻炼可以,但是不能甩手,得跳电视播的老年健身操。健身操是不是真的实用的是不是为英雄母亲爱戴的?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有科学依据的,是高大上的,是电视号召老年人做的。教育孩子不能讲封建迷信牛鬼蛇神,不能吓唬,要讲司马光砸缸。当年我尚是黄口小儿,只记得这一个桥段——司马缸,砸缸。真逗儿。如今再看,多少内涵在里面——当高大上遇上生活,习惯它、学习它是多么生硬,磨合得是多么疼。但恰在此处出了经典笑料——好作品就是仁者见到仁,智者见到智,黄口小儿见到一个念错词的邻家老太太把导演带进沟,而待她长大,却看得泪眼婆娑。
老太太就想买三块豆腐,那是她此刻的生活,我们把这个叫做“地气”。而侯导是文宣,他把地气连根拔起,扭吧扭吧扔进垃圾桶,再在上面种植一种范本式的植物,种不活也不要紧,这都什么时代了,我们有塑料,有硅胶,有各种人造替代品。就这样,互联网式思维悄然变成了面目可憎的高大上假大空——只是我们混然不觉,还以为它们是一回事。拿在手里放在床头的宝贝iphone为证,它时刻不停的陪伴着我们,而侵犯我们的,不是科技,是侯导。
而最让人动容的,是老太太式思维:敢于说不,敢于坚守。当她面对摄影机不会迈步了以后,她决定不干了!管你什么英雄还是英雄母亲,播出以后是为人敬仰还是红。这没着没落的高大上不是她要的,于是她弃了。这有点像开头讲的巴黎人,我真实,我着地,我爱着,我活过,够了。要什么更多?
其实我们不是没有巴黎精神的土壤,只是赵丽蓉走后,悄然间,我们不敢说不了。“春晚魔咒”面前,郭德纲也变得非常不好笑——大家都知道我要上春晚,一旦上了春晚,就达到目的,到了春晚舞台该怎么表现,则认侯导摆布,再没有一个人象赵老太太那样,说一个不。
2015的《女神和女汉子》刚好展现出这样的迷茫(有人说这是歧视,我真没看出来,但我看出了迷茫)。你说我是女神,好吧,那我就是女神吧。你说我是女汉子,好吧,那我就是女汉子吧。我吃饭有人喂,失恋有人哄,好吧,那我骄傲吧。我还没等喂就吃完了,好吧,那我自卑吧。这种完全由外界来定义自己,并跟着外界的对待而变化的心理,在我看来大概3岁——我4岁的时候就很喜欢自己,那时候我还不懂照镜子,我还不明白要用好看不好看去判断,不判断别人,更想不起判断自己。也许我是幸运的,在懂得用世俗标准衡量自己之前,就喜欢上了自己——从我意识到我是个人,是个生命,跟外界有边缘那天开始,我就是喜欢自己的。或者我的幸运在于,那以后,不管外界给我好还是不好的判断,这种喜欢都没有动摇过。
说回来,当被铺天盖地的各种侯导灌了一辈子高大上假大空的我们长大,我们是迷茫的,我们没有赵老太太那样的坚定,我们顺服于一种绝对的权力,或有意,或无意。我们明知他喂养我们的食物不对,但却不知什么才是对——从这个意义上,有过地气有过真实的赵老太太是幸运的,而我这一代,一面让她们羡慕,一面咀嚼专属于自己时代的悲哀。我们没有真金白银的爱过活过,我们用整个生命浸身在电视教的健身操,还有司马光砸缸的故事里,光鲜而虚幻。我们坚守什么?当没有真实没有生活可以坚守,坚守就成了《后会无期》里那样翻来覆去的质疑,蛇精病一样。于是,除了躲进iphone的第四次元,在微博上宣泄不满,我们干不了什么——有一种无,是繁花落尽之后,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那他们还可以悼念,而我们呢?我们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