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水面上薄雾迷蒙,两岸檐雨嘀嗒,湿润的东风纠缠着新发的柳芽,远处燕语幽微,不复京都内的嘈杂。
他来这水乡古镇已有五年了。五年来,日子平淡,岁月长安,他的小茶馆也由名不见经传到了如今的人满为患,可我从没见他舒心的笑过。
我曾趴在他腿上问他为什么。他眉眼温润,微微勾唇,安慰似的揉着我的头发说,快乐有时候会让人很难过,就像你正开心时有人给了你一个巴掌一样。当时我还年幼,并不懂他说的是何意思,但当我抬头看入他眼底升腾起的雾气时,也隐约懂得,他说的跟戏文里说的“情”字有关。
他每天都会煮一壶青梅茶,坐在小茶馆靠窗的那一桌,一人孤酌。而自从我接任茶馆煮茶的任务后,他更变本加厉了,常常举着杯子,闻着茶香,神情恍惚的坐上一天。而我就在离他不过十五步的地方看茶,累死累活也未见他因此侧目过。
我是被他从渡头捡来的。还记得当时只有九岁的我看着父母乘船远去的背影哭的是撕心裂肺的。渡头虽人来人往,却任凭我哭的再凶也无人问我。后来,我哭累了,快要倒下的时候是他伸出素白的手,用染着茶香手绢为我擦的泪。
他曾在醉后望着我失神,然后苦笑着对我说,翎儿,你的眼很美。我叫翎儿,眼确实也很美,可他喜欢的却不是我的眼。那女子的画像我在他的书桌上见过,她手持酒壶,衣袍翻飞,倚栏而立,眉眼间尽是洒脱恣意,背影是京都的万家灯火,星点的亮光前后交织,却丝毫不减她容颜的秀色。我对着镜子试过模仿她的神色,可额上拇指大的疤痕总能让我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多舛的命运上。
原本我以为,日子平淡过着,我与他就这样一直到白头也是好的。可天不随人愿,我那双消失已久的父母突然出现了。他们气势汹汹的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诱拐了我,他默不作声的将我拉到他青衫后,手掌温热,灼的我的心生生跳快了许多。
事后的一个月,他的精神越来越恍惚了,时常出神的望着窗外,把杯盏打破。我以为是我贪得无厌的父母惹的祸,可在跟他说了对不起后准备回去继续煮茶时,他却一把拉住我,眼神温凉的看着我,许久才缓缓的开口说“翎儿,五年了,我该走了。”
这是我跟着他后第一次我哭了一天他都没来哄我,哭累了,我出去看,小茶馆停业了。他依旧一个人独坐在窗前,青衣长衫,手中杯子茶烟冉冉。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只能跟着他到如此地步了。
七日后,他去了渡头,我跟在他后面走的踉踉跄跄。最后,他回过头,理了理我额前的发,浅浅的拥抱了我一下,在细雨中对我说了一句保重就头也不会的走了。
当晚,雨下的很大,我在小茶馆翻着他留下的书,静静的看着。当然,他不说我也知道他要去干嘛,我曾在窗外窥见他抱着那副美人画,出神的呢喃着“你等我,我会去找你的。”
原因到底在我父母,他们在指责他诱拐我的同时,不经意间扯上了她。舅舅家落败,他们无处可依,便想到了五年前被抛下的我。而她是我舅舅的嫡女,京都贵女圈里首屈一指的人物。她任性洒脱,聪明又善谋略,整日周旋在诸位皇子之间。最后被皇帝以企图离间皇子情感为由处死。
他下葬后的第二个月,又下雨了。我喝着青梅茶坐在他曾坐的地方出神,想告诉他,如今,我也从渡头带回来一个孩子,他叫封宴,有着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