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在东京,吃不完饭菜,貌似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我曾几次被店里的老板追问,是不是东西不好吃。
像我这样的人,哪怕吃个饭也会辜负店家的真心,哪里还敢去diss别人的研究计划呢?
于是课程开始越来越不顺利。
上课尴尬,下课尴尬,看着同学拉帮结派的往外走,不知道哪里来了求生欲,我开始一次又一次主动叫住Yui,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我喜欢看她吃东西。
无论吃什么,都吃的又漂亮又紧凑,不停的说,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
看着她不停的夹菜的动作,我就觉得这场景比什么都动人。
我们在一家泰国菜里,嘴巴里能尝到东南亚香草的特殊味道。
泰国的男孩子带着笑容,说着糯软的泰国腔日语,端上来青木瓜沙拉,冬阴功汤,海南鸡饭,泰式炒河粉,咖喱蟹。
东京和申城一样忙碌,冷漠,大家聚在一个地方,转眼又分散开。眼神里带着疑惑和不确定,手势上多是拒绝和隔离。而和Yui吃起饭,像是回到了热闹的徒步野餐,一天的疲劳唤起生存的食欲,森林和阳光带来了群体生活的期待。
“你平时都做什么。”Yui看我呆呆的,问。
“嗯......”我答不上来。
“你有什么爱好吗?”Yui换了话题。
“发呆,吃夜宵?”我憋出来了几句。
“下个月新加坡seminar,你去吗?”难为了Yui,她又在找话题。
“我只是履修生,应该不会去吧”。
于是我们又陷入了沉默。这样下去应该不行,看Yui也快吃完了,我突然有个冲动,必须把这次的空隙衔接上。
“从前有个小白兔,她去买蜂蜜面包。她问老板,老板,你有100个蜂蜜面包吗?
老板说,有的。于是小白兔说,给我来一个。”
空气停滞了10秒钟。泰国店里的音乐不知道怎么也停止了。
Yui抬起头看向我。“你在讲笑话?”
我点点头。
“哈哈哈哈”Yui笑开了花。
我也笑了,虽然接下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无论是沉默也好尴尬也罢,并不再那么难熬。
我把Yui送到JR线,然后准备自己慢慢走回东西线时,Yui跟了回来,把我送到两个车站当中的一个十字路口,我没有拒绝。
“谢谢你总带我吃好吃的,下次一定要我来买单。”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我笑了。
背向她走向东西线时,我的步子居然有了轻快感。Yui你哪里知道,明明是我在汲取你的能量吧。
(七)
轩回来已经11点50了。
“回来了”我趿拉着拖鞋,裹着睡袍,看轩神采奕奕,没来得及放下双肩包,就站着拿一个玻璃杯在喝水。
“要喝酒吗?”轩转身在酒柜里拿出一瓶绍兴酒。
“你还有这个?”感觉在东京塔下看到了兵马俑。“给我,我来热一下。”我伸手去取。
“冰箱里还有冷藏的呛蟹。”轩一边解领带一边说到。
热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我还记得儿时的轩带着我第一次偷喝绍兴酒的时刻,我唇齿间的记忆。呛蟹,冰凉嫩滑,也是儿时的记忆。
“二姨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我皱了皱眉头“真的无语了,她居然打给你?”
“她说你电话打不通,还说你挂她语音聊天,还挂她电话。”
默默的又灌了一口酒在喉咙里,热辣辣的感觉从食道烧到胃里。
“我听我妈说,二姨搞了这么多年想通了,准备开始弄离婚啊,分隔财产的事情。二姨夫又反悔了?”
我沉默,这样分分合合已经见得够多了。老妈这些年打理投资,大部分资产在老妈名下。爸爸在外面玩到没钱,回头还是要向老妈低头。老妈可怜,老爸也是可怜人,还记得他那次在客厅里静静的喝酒,眼里也都是惆怅。
“你最近睡眠好些了吗?”轩又试探着问。
“嗯”我点头。
“真羡慕你,还这么年轻。我要是你啊,趁没开始工作,就是喝酒跳旅行啊,谈恋爱啊”轩也喝了一口酒。“嗯,这呛蟹,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看我没反应,轩继续说道:
“我看你也不要为他们两个操心,我倒是觉得,他们两个挺有活力的,你看二姨,最近朋友圈里面很少女啊。还跟我妈安利韩国的整容医生呢!”轩的话,在耳朵里慢慢飘轻。我打开手机,点开老妈的头像,看到PS过度的照片和小资做派,笑笑不语。手指滑动,点开Yui的头像,看到一分钟前,Yui发的“我还有什么才能?我好像有熬夜不长黑眼圈的才能。好像还有晒不黑的才能。我到底还有什么才能?”
Yui,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一个女孩半夜在想,自己还有什么才能呢?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你为何吃饭那么快?你靠什么这样乐观的,笑眯眯的生活?你怎么老是搬家呢?你是怎样养活自己的?
好多疑问,好多好奇,好多话想说。Yui......
东京的夜晚,太冷了,也太亮了,这样怎么能让人睡得着呢?小陆医生到底是不是在诳我?
这日夜轮转,60亿的人口,死亡和出生都如同车站的来来往往。我在和不在,有什么区别?我来或者不来,又有什么不同?没人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东西。
轩瞟了一眼我的手机。“现在的女朋友?”
我灭掉手机的亮光。“喝酒”。我一口喝下这些甜甜的,热辣辣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