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消化外科的时候,我收了一个病人。
他2012年4月因为胃癌做了手术,之后的五月又因为吻合口瘘并大出血又做了手术,这回又因为肠梗阻入院,动了手术。术后的某一天,我去看他,他觉得很痛苦,跟我说,自己已经动过两次手术,如果以后还要动手术,他就不想活了。我看过他这次手术的病理,结果不好,在他梗阻的肠上发现了扩散的癌细胞……那天,他的引流管突然引流出很多黄褐色液体,引流量超过了1500ml,引流管口渗液很多,我给他换药。
他说,张医生,我是怎么了?
我很沉默,不知怎样跟他解释病情。我说,我们还在帮你讨论治疗呢。他问:赵院长在吗?我说在;那王主任呢?我说也在。他似乎放心了些,很久没有说话。他说,我已经在医院花了几十万了,现在是这个结果,我的心拔凉拔凉的。
他说,我再也不想做手术了,我就想给我打一针吧,让我舒服一点。
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
以往换药的时候,因为病人们都在康复中,面色也都很轻松,所以我换起药来也相当轻松,可以和病人聊聊这、聊聊那,手法不娴熟,换慢一点就行了。以往换药时,我并没有今天这种哑口无言、完全不知道如何跟病人说话的感觉。
气氛相当沉默。我也不想岔开话题,因为那样显得更加慌乱。那天给这个病人换药,我突然感觉他很瘦很瘦,一个49岁的人,体重不到100斤,腹部的皮肤到处是明显的手术疤痕,而我还在用纱布来掩盖他那些以后也会成为疤痕的手术切口缝线。
这个人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来救了,我问过老师,这个病人的切口缝合很困难,如果再动一刀,恐怕切口很难长好,再说,即使动这一刀,他的癌细胞也已经扩散……已经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了。盖纱布的时候,病人一直很安静地躺着,他的腹部又低又平,我的心突然一沉:大片大片的纱布盖在他那随呼吸而起伏的肚子上,遮住了皮肤,似乎把生命力也遮住了。我感觉纱布不像是盖在一个活人身上,而是盖在一具没有生命的枯木上。
这个想法有点吓到我了,我不由得看了病人的脸一眼,他一直安静地看我换药。最后贴胶布的时候,有一条贴到了他的肋骨上。他已经太瘦了,肋间隙也凹陷得很明显,胶布贴在上面又翘了起来,我往下按了按,它终于粘住了。
……谁说医生看惯了生死,就会将这一切视如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