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九月,梅雨刚过,天儿还闷热得紧,每日晨间和午间蝉鸣彼伏,没个停歇。这时正是山间野果,蘑菇和草药疯长时,清儿每日吃过早饭便背着弓箭,锄头和筐子上山,将筐采满才赶回来烧晚饭。
也因天气炎热,又近农忙,家家娃儿都要帮家里做活,无为便将学堂放了假,他也趁机歇歇,白日侍弄院里小菜,晚间再问童岄功课,竟也将童岄解放出来。他便整日跟在清儿后面转悠,清儿烧饭他添柴,清儿洗衣他打水,清儿拿着斧子去柴房,发现他早将柴劈好码齐,堆在墙角……
清儿颇为无奈斜着跟在一旁的小鹿,转过头又见童岄背个箩筐紧跟不舍,不禁叹气:“你很闲吗?整日跟着我做甚?”
“近日确实闲得紧!”
“你功课做了?”
“晨间就做完了。”
“那师父让你读得书可读了?”
“昨晚就读了。”童岄摊摊手,一副我看你还能说甚的样子,盯着清儿。气得清儿差点跳脚,奈何,奈何她确实也无话可说。
半晌,半晌才无奈蹙眉:“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让师姐照顾我这么久,师弟心内不安,必要帮着做些活的。你说是不是?”童岄伸手招呼小鹿过来,蹲下身摸了摸它头上那枝如同梅花枝丫的长角,“我俩不能只吃饭不干活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那只鹿仿若听得懂童岄说话似的,竟滴溜着大眼睛,正襟危“立”直点头。
“你看,你看,它也这么觉得吧?”
“嘁……”清儿哭笑不得,也不管他俩,径直往前走。童岄便和小鹿颠颠在后面跟着。
“师姐……”
“别叫我师姐。”
“好咧,清儿。”
“清儿是你叫得吗?”清儿不服,可她踮起脚,个子也不过只到童岄胸口,“叫,叫师姐吧你。”
“哎,好咧,清儿师姐。”
虽然无为不曾像历练童岄一般让清儿去山顶取过雪水,不过清儿为采些草药,野果和山菜,不知不觉倒也练就了一身攀岩附壁本领。她从腰间取出一只飞爪打着旋嵌进岩石缝里,纵身一跃便拽住绳子向上攀,吓得童岄一激灵,双手便悬在半空中眼看着她灵巧的攀过半山腰才松下口气。
“我真是瞎操心。”童岄不禁自嘲,将双手附在嘴角喊道,“喂,师姐去做什么?”
清儿拽着绳子附在岩壁上仔细听才听清他说什么:“岩上有株草,专治内伤外伤,可值钱得紧,我去去就来。”
童岄瞧见嶙峋山石间却有株草,不过那心立时就提起来。他见清儿悬在峭壁上,将绳子绑在自己腰间,又是一跃将匕首狠厉扎入石缝中,借着匕首定住身体,伸出左手将那株草小心拔出来,放进背篓,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却吓得童岄汗毛倒竖。
清儿拽着绳子像只轻盈的蝴蝶滑下来,收了飞爪和匕首,简单整理了裙摆。抬头却见童岄脸色煞白,直冒冷汗地看着她,不禁慨叹,“大惊小怪。”
“你……如此多危险啊!”
“啊?”清儿冷笑道,“哪里不危险?不过习惯就好。”
“你懂医术?”
“我哪里懂医术,不过懂得这山里所有能换钱的草药罢了。”
“你……就是如此过活的吗?”童岄不禁皱眉。
清儿无奈得紧,背起背篓便往前走:“少主,这是鹿璃山,不是济城,哪个不是如此过活的,莫要大惊小怪!”
童岄回过神来,忙招呼小鹿跟上去:“我的意思是,你将草药交给我认下,日后如此危险的活我来做就好了。”
清儿忽得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露出抹笑意:“好。”
“你答应了?”童岄竟有些受宠若惊,他素日见清儿冷脸见得多,她若不经意给他个笑脸可把他激动坏了。
“师姐竟会笑,你看你笑起来的样子可比冷着脸好看。”
刚给他些好脸色他便不知所云贴上来,真是……清儿不禁翻个白眼:“我每日抬头是山,低头是山,我笑,笑给谁看?”
“我警告你,日后对师姐说话要再如此没大没小,我就……”清儿冷哼一声,做了个杀人动作,头也不回走了。
童岄忍俊不禁,低声嘟囔:“动不动就拿师姐身份吓唬人,咱俩到底是谁没大没小?!”
二人行至南山,这里荒草有一丈高。清儿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向前探路,童岄又是诧异:“你这是找什么?”
“打草惊蛇……”
“哦,原来如此。”
“我说你这济城来的少主,素日是不是真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哪里有?师姐误会了,我哪里是什么少主!”童岄四下瞭望,声音也低下来,“不过素来抬头见是营地,低头见是营地罢了。济城和邳州皆是平原,并无高山。若是有山,怎么可能让南陵长驱直入!”
清儿心中一凛,知自己不该老拿少主身份与他说事,让他又想起旧事。遂将语气软下来:“如今济城守得如铁通一般稳固,南陵不会长驱直入。而今时不同往日,定有那么一天你会将南陵驱逐出西越。”
“你说什么?”童岄一惊,像是被人看穿心事。
清儿摇摇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就走远,径自嗫嚅:“从见你拜师,我就知道……”
二人在南山寻了半日,各种蘑菇和野果便将两个箩筐都装满。远远又闻到阵阵清幽的甜味,时有时无,时而浓烈,时而清微,清儿便随着香味找过去,果见一颗巨大的桂花树,满树金灿灿的星星飘飘零零,落满半个山坡。
“好美。”清儿一时兴奋,卸下背篓就冲进花瓣里,“你快把深衣脱了。”
“什么?”童岄吓得不轻,兀得立在原地发愣。
“你想什么呢?”清儿见他不动,便跑过去将他拉过来,“背篓装不下,借你深衣来包花瓣。”
“哦,原是如此。”童岄从惊吓中回过神,哭笑不得开始脱深衣。清儿拿过童岄的深衣,铺在山坡上,便开始拾树上的花瓣,整整包了一大包,衣服包不下才停手,将包袱系好放到他背篓上。
“你可喜喝桂花酿?”
“嗯”童岄点头。他看着清儿笑,看她会因满树鹅黄而笑,会因满筐果子如此满足,会因一株药草而如获至宝,如此简单又明朗的生活,与他竟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