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

姐夫发动了他的小白马,打城郊驶过,上了高速路,城市向身后奔跑,不到一小时便下了道。一路上串起来的一团一团乡灯,和我家乡不是一样,家乡的灯应该像是散落在天上的星星。然后又在县道的水泥白路上蜿蜒,家乡的野味儿唤醒着小白马,最后颠簸了一截乡村马路,家门外那栈灯像是一颗最耀眼最美的大星,星光下婆婆和爸爸的影子早早就迎上了我们。两个小时从灯红酒绿就到了万籁俱寂。黑夜里清新而凉爽的家乡,我回来了。匆匆洗漱,我睡进你的胸怀。


这一路

婆婆喂的公鸡不知多早就开始打鸣了,咯咯咯,咯咯咯,第三个音拉得又高又长,还特别洪亮。路上有早起去赶场的行人,狗也早早的叫个不停。恰巧我们睡的一间外面就是鸡房和狗窝,我和姐夫在洪钟笼罩之下。爸爸大伯二爸三兄弟也起得早,要去赶场买菜,都到我们房间来拿各自的东西。我硬闭着眼睛,都闭得作痛了,就只得起床了,七点,回家五个早晨唯一的一个早起。

      打开大门,一股冷空气钻进肺里,瞬时神清气爽,睡六小时欠下的疲倦全消。风平平的,不冷,站在门前地坝上看了一圈。东方蒙蒙的亮,月亮还在天上,对面坡上的树黑森森的,新铺的水泥石子马路泛着白,水塘里只有一半的水,反射着冷冷的波光。我犹豫了一下,便沿着左边的泥马路慢慢的走了起来。

四周的野草在习习的风里动静微微,路下边对面举二公家的狗突然叫了起来,是嗅到了我,真想远远的呼它一句,“我不是过客,我是归人”!附近几户邻居的公鸡也在断线似的报晨,远处还传来了鸭儿的嘎嘎声,一群听起来很欢乐的声音,它们该是刚被放出或者正在喂食吧。忽然发现这条泥马路又宽了,不知怎么觉得脚踩在它上面有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是的,它也要像对面的马路一样铺上水泥石子再变成白泥公路。看对面的那条小村公路,它像是仙女身上掉落在人间的一条白色绫,掉在了我们的这几个几个乡村里,系上了这几村几村的人。蜿蜒着,延伸,美丽、温暖、动人,到看不见的地方。

回想当年修路的时候,我还刚上幼儿园,我正踩的这路和对面的已经快要成为白泥公路的路,都是在那时候动工的。从泥小路到土马路,到石子路,再到石土马路……最后终于快到白泥公路,我是踩着这一路走过来的。路见证着我的成长,我也见证着它的变化之路,它终于变好了,它还会更好的,就像这条路上系着的梦,它们总会慢慢的被勤劳智慧的人们来实现。虽然实现的道路有时会显得曲折,土马路到石子路又到土马路,结果走起来比泥小路还遭,但终究是花开了,在历经风吹雨打后结上美美的果子――变成了白泥路。

继续往前走,一道温黄的光突然闪入眼睛,再往前仔细一看,前方一个坡顶上一盏灯怕是整个整个夜晚都在燃烧着吧。那里是一间小庙宇,有人经营,那一盏灯的光直直的照进了我的不设防的心,温暖而安详。我想这光就是佛的渡众生之路,不舍昼夜的路,有希望的路,有方向的路了。

再走就是小泥道了,经过一块长土前面就是幺爸十多年前在这里修起来的一幢楼房,孤零零的立在这个山坡上,而十多年前是孤零零的耸立在这个村里。又是十多年辛勤后,如今幺爸幺妈在城里买上一套房,几乎算是定居城市了。十多年,我多少次一路走来这里,我也曾在这里睡觉,我也曾在这里学习,我也曾在这里游戏,我也曾在这里摘吃大伯家种的果子;那些个寒风凛冽的夜晚,那些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那些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合着那些春日缤纷风款款的蓝天,都一道铺成了路,铺在这路上,成为我今后人生之路坚实的路基。走近了,楼房的墙体黑乎乎的一层,瓷砖缝里也生起小草。这一路我走来一点不难,当年幺爸走来却并不容易。

继续往前走三五十米就是大伯家的房子。我一点点的走近,再走近,走到了大伯家的墙角,那里经常是有狗的,但今天没有。再走过大伯家门前的宽敞地坝,又走到另一个墙角。

这里是一个侧门,老木门大半向里开着,门内溢出来微黄的光,我看见大伯娘的身子拱成一座小小的峰,却又高耸入云。她正在装要煮的红薯吧,她至少已经起床来忙碌了两个小时,一个人。

打我记事以来,十多年,大伯娘的路是从来没有远离了原点,哪怕稍稍远也没有。由于大伯一年里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女儿女婿的餐馆帮工,她就一直和她的傻儿子――我们的三哥,算是相依为命,过着劳累又清苦的生活。

但其实她心里知道,她每年把多少的鸡鸭养大,又亲手捡起来它们的多少蛋;她每年把多少猪仔养肥又送走,自家只在年关杀一头猪来过年;她又每年多少个风里和雨里的日子,手握着一把长长的锄头翻遍了多少块土地迎来多少的丰收;她手上的黑茧与干涸土地般的皹裂,她脸上和额头上河流山谷一般的皱纹。我知道,大伯娘的这一路走到了极致,她和那千千万万和她一样的劳动者走到了我高不可即的巅峰!

我正对着她的侧面,她身子另一侧后面的土火炉燃烧得正旺,像初生旭日般的红!见到她的第一眼本能反应吐到嘴边的伯娘又突然被咽了回去,这画面太美!本欲就这样静静的多看大伯娘一会儿,可是不到一分钟旁边黑暗里的狗就发现了我,也作我是个过路人,吠得我像个贼似的闪开。天还未明,路确是清晰的。

继续又走,走过几块狭长的土地,穿过竹林下半个坡。这片竹林里沉睡着我家的先人,左转一块土地连着曾经二爷爷一大家子的房屋,如今已破败不堪。倒的倒墙,破的破顶,烂的烂门,那些年他们老一辈自己烧的青色瓦睡了一地的残片,单墙石条横亘在羊肠小道上,不高,还能过。屋檐下的街沿以及门前石板铺的地坝,长满了不知名的蒿草,地坝前的小悬崖前几年被砍得精光造成了纸的竹林,如今又蓬勃如初。再往前是一块小荒地,荒地又连着几间房。空地是幺爸多年前修三层楼房时拆掉后变成的,剩下的几间房原是二爷爷家那个大伯的家,本来也是和旁边的房子一样的命运,不过在爸爸每一次的修缮下里边还能住人。除了小时候我和哥哥住过,在拆下边房子的时候爸爸又进去住过些天外,没有更多的人气了。

当年这一大排房子,爷爷和二爷爷两房在这里扎下了多深的根,如今该从何而知?物是人非或者人是物非?两者皆有之,只是这根定不会断了,它生长在祖国大地广袤的土壤里,与祖国同生死,与各族兄弟姐妹共命运。

最后沿着空地边一条小道走下去,与心脏零距离的地方就是现在的新家,婆婆爷爷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如今还在这里。我的根也是从小在这里扎下,不断不断的深扎,不断不断的广延,这是我一生终将归回的家,故乡,就像这一路终究是回到了原点。在这个小山坡的周围,有我最亲最亲的人,还有我一圈一圈绕到现在的童年。

地坝,婆婆一个人刷着铝锅,叫我烧火,开始做饭,天亮了

2015.1.5……20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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