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老师专的校舍就要拆除改建了,我的同学海云特意作故地重游,在同学群里感慨万千。她说:“二十六年过去了,不仅物不是,人亦非。曾经以为一辈子不会忘也不会变的东西,也难以经得起岁月的洗礼。”这句话让我顿时泪湿双眼。是啊!二十六年了,我们已然两鬓斑白,然而那段青葱岁月,那两年的美好时光,怎么可能随着校舍的拆除而消散了呢?我独自走进师专的校园,沿着枯叶铺满的小路,一步一步重拾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十七岁那年,在饱受了一个暑假的煎熬之后,我又拖着沉重的书包,坐进复读班的教室。岂料第二天,班主任老师送来了一纸聊胜于无的录取通知书。于是,1991年的9月12日,在家人的护送下,在经历了四五个小时吐得翻江倒海的晕车之后,最远只到过县城的我,来到济宁这座“大”城市,走进了济宁师专。“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红色条幅横在眼前。说不出与心目中的大学有多少差距,在懵懵懂懂地一阵忙乱之后,便开始了我仅仅两年的大学生活。那个当时还不会打电话也不会买汽车票的乡下女孩儿,两年后便自信满满地站在了中学教室的讲台上,至今二十六年。
师专的校园不大,却不失古朴典雅。迎门的几颗塔松足有一抱之粗,华茂葱茏。塔松后面的图书楼似乎才落成不久,崭新气派,那应该是当时济宁城里数一数二的高层建筑。除此之外,都是些旧楼了。图书楼西面,前后列着两座小楼。前面的办公楼青藤缠绕,听说是校领导办公的的地方。那座楼给我的感觉陌生而遥远,两年间除了执勤一周在门口坐岗外,只上去过一次。后面的三层小楼是文科楼,那是校园里最古朴的建筑,虽然与和它并排的理科楼仅一路之隔,但我们却也很少涉足。大概是理科的女生们太过规矩呆板,又不会打扮,每天看着从文科楼里出入的女同学一个个窈窕多姿,心里不免生出几分羡慕。数学系在理科楼的三楼,系办公室正对着楼梯。老师们把新生的照片全部贴在墙上,每天对着照片认人,不几天就叫出所有同学的名字。理科楼前的小花园别致精巧,花园中央有个小小的水池,假山石随意堆放。小池周围石子铺成的小径曲曲弯弯,与园中花草树木呼应,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味道。男生宿舍楼和女生宿舍楼东西并列着,男生楼显得高大许多,可能是那个时代男生多于女生的缘故。后面便是操场和餐厅了。餐厅的二楼是一个阔大的多功能活动厅。在那里,我们听过会,看过演出,进行过歌咏比赛。我还与中文系的同学合作主持过一场月末晚会,由于不会化妆,被班里的男同学笑话说抹得跟个小鬼儿一样。校园里每条路旁都栽着法桐树,枝丫伸展着相互交错在一起,春来新叶初生,绿意融融,秋至落叶飘飞,诗情画意。
那时候,济宁市各县乃至各乡镇的中学教师中,很大比例来自师专。想来师专一定是本着为教学一线培养教师的宗旨,因而管理相当严格。每天早晨全校集体出操,兵分两路,浩浩荡荡跑在晨光熹微的大路上,应是一道可观的风景。两年后我到一个乡镇中学当了班主任,也是这样每天黑蒙蒙的早晨带着学生出操,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这不能说跟师专的训练没有关系。师专的课业管理也很严格,像中学一样,设置晚自习,期中和期末考试。而且期末成绩不合格的话会以书信形式寄到家里。由于刚开始心理上的放松,记得我在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中,《数学分析》只考了56分,这是打小进入校门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为此痛哭了一场,以后再也不敢对课业掉以轻心。所幸这次是期中成绩,不会寄到家里去。
师专的老师们也是各有特长,时时垂范。教微机课的孟宪元老师每次课前站在讲台上,笑眯眯地扫视台下,伸出右手食指竖在面前,郑重地说:“这叫组织教学。”二十多年来,几乎每节课前站上讲台,我都会想起他当年的语气和表情。姚存峰老师朴素洒脱。开学第一天,教室里的灯管不亮,他穿着一件旧旧的黑色夹克修理灯管,很多同学把他当成学校的修理工。第二天上课才发现,原来是教《高等代数》的老师,还是系里的主任。他的教学内容总是烂熟于心,上课时两个小时滔滔不绝讲下来,洋洋洒洒好几黑板,从来不看一眼教案,而且还经常于不动声色中逗趣。有一次,他讲着讲着突然说这道题的解答就在课本121页和122页之间的中缝处。同学们慌忙翻看课本,却发现121页和122页是在同一张纸上,哪有什么中缝。再抬头,看到他正一脸坏笑地看着我们。
图书馆和阅览室设在新楼上,宽敞明亮。系书记孙老师谆谆教诲我们要多去图书室学习,积累资料,将来走进资料贫乏的乡村学校会有很大的用途。可惜那时候真的不懂珍惜,大多数的课余时间都在不知不觉中消磨掉了。某些同学调侃说我们过着“男勾女织”的生活,也就是说男生“打够级”,女生“织毛衣”的意思。我的第一件毛衣就是在师专的宿舍里织成的。当然,也不总是这样,我们宿舍得姐妹们曾有一段时间掀起读书热潮,各种小说杂志互相传阅。《呼啸山庄》《傲慢与偏见》《红与黑》等许多部世界名著就是在那时候阅读的。我的好友玉丽是个小说迷,她能一夜功夫读完一部《飘》,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除了寒冷的冬天,校园里总少不了体育运动。篮球场和排球场就在女生宿舍楼前,不少女生经常趴在窗口看篮球场上的赛事。有的人并不认得打球的谁谁,仅凭他们不同的动作姿势给人取了不同的外号,几个人背地里叫得津津乐道,球场上的人却浑然不知。女同学很少打篮球,多数时候只打排球,有时候也有男同学加进来。十几个人围成一圈,你一下我一下地相互传着球,也传递着我们的笑声和友情。最令人难忘的,该是一年一度的篮球赛和排球赛了。篮球赛自然只有观战的份儿,虽然也是热血沸腾,但并没有太多的切身体会。记得第一年的排球赛,我们几个新生和老生队友一起苦苦训练几个月,终于打到决赛,拼搏到底,仅以两球只差输给中文系。比赛结束,队长一屁股坐到地上哭起来,大家也都哭起来,久久不愿意离开球场。那是刻骨铭心的记忆啊,那是青春的印记!
那时候考入师范院校,特别对农村孩子来讲,最令人羡慕的大概是每月的伙食费了。师专有两个食堂。东食堂很小,一般是老师们或者吃得起小灶的同学才去。对这个食堂印象最深的是第一年的元旦,班主任罗洪福老师带领我们在那里包水饺的情景。全班四十四位男女同学齐下把,包出七大八小又花样各异的水饺,结果下成了一锅水饺粥,还吃得热火朝天,这让我们这些第一次远离亲人的穷孩子们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每个月四十四元的饭菜票,在西食堂吃大锅饭,对女生来讲还算富足,有时候还能节约出来一点到校园小卖部换点零食解馋,那里的虎皮花生豆和瓜子都非常好吃。有一段时间,我们宿舍的姐妹们凑周三下午没课的时间轮流做东,从小卖部买来一斤瓜子,围坐在宿舍里的长条桌边比赛嗑瓜子,最后以瓜子皮堆的大小论英雄。我现在嗑瓜子的本领就是那时候练就的。西食堂里的花生米炖萝卜丁汁浓菜香,每次都要排长长的队才能吃到,还有时候排到近前又落了空。平生第一次喝豆浆也是在师专的西食堂里。后来便每次买一大碗,把剩余的倒进玻璃杯里,等课后回宿舍慢慢饮用,故作优雅地设想着从未有过的喝牛奶的样子。其实所谓的玻璃杯也不过是从家里带咸菜来的一个广口玻璃瓶罢了。直到如今,用考究的玻璃杯喝牛奶的时候,我还常常想起那时拿豆浆当牛奶喝的情景,哑然失笑。除了饭菜票外,学校还按月发放洗澡票。校园里的公共浴池在最西边,女生去洗澡要走过男生宿舍楼前的一片空地。每个周六,从早晨到傍晚,都会有女同学三三两两地端着脸盆,趿拉着拖鞋,披散着头发从男生宿舍楼前走过。也许在男生眼里,女同学这样的形象比起正襟危坐在教室里的样子更加妩媚动人,有的男同学故意从窗口伸出头来观看,有的甚至故意洋腔鬼调地唱歌,这让女同学们无比尴尬,怒火中烧又无从发作,只得恨恨地在心里暗骂,低着头快速走过去,如芒在背。写到这里忽然想起这些,这也是师专生活的一线掠影。只是岁月有情,于不知不觉中柔软地抹去那些不快的记忆,而今想起来,剩下的只有浅然一笑了。
相信在师专读过书的每一位校友都会对每周一的卫生大扫除记忆犹新,尤其是宿舍卫生扫除,更是笑话百出,令人难忘。记得那时,我和室长红艳姐负责整理宿舍卫生。一间大约二十平米的宿舍,容纳着八个室友日常生活的全部家当,一节课的时间整理得干净整齐无杂物,谈何容易?好在我们俩练得一手藏物的好本领,能迅速把桌面、窗台、地面上所有的零碎物品分门别类地归入各个脸盆中藏到床下。为了整理床铺,红艳又从读军校的男友那里学来叠豆腐块的绝技,这使我们225室的卫生总是名列前茅。第二年我跟随卫生部检查组检查宿舍卫生,有一次刚给一个男生宿舍打完分,一位同学迫不及待地从床下拉出脸盆找快餐杯喝水,谁知打开盖子一看,快餐杯里窝着一团臭袜子,惹得大家捧腹大笑。还有一次,也是在男生宿舍,检查组到了,一位同学看到整理好了的床上不知谁随手扔了一件毛衣,于是他急忙团了团塞进怀里,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等待打分。正好那天有位老师跟着,看到他肚子下面耷拉着一段袖子,伸手一扯,毛衣被拽了出来,一时笑得大家直不起腰来。
青春洋溢的校园里,最不能忽略的应该是爱情了吧。也许只有很少的人在师专收获了婚姻的果实,但一定是很多人在那片土地上播种过爱情的种子。刚入校时,看到高年级同学有的双双走在校园里,还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不久,女生宿舍里就陆续传来谁谁被追求的消息。我们不知道男同学是怎样挖苦心思地写出求爱信,又是怎样忐忑不安地送出去的。但我们知道,有许多求爱信在女生宿舍里是被公开宣读的。如果你读到此处心有不悦的话,就请以中年的宽厚原谅那时年少的轻狂吧。当然,也有些被私自保留了起来,那就要恭喜这位男同学了。随着同室好友短暂性地神秘消失,姐妹们各自的秘密也多起来。校园里能约会的地方并不多,但是恋爱中的人们总是幸福的,有时候擦肩而过时一个眼神的传递也能快乐一整天。美好的爱情总是要充分独享,能藏多久就藏多久,但慢慢地终究也都来到阳光之下了。那时候学校每两周一次发放声远舞台的电影票,这可给许多同学提供了绝好的机会。不少同学想方设法换票,以便坐在恋人的身边,来一场公费的浪漫观影。还有不少同学把票根留下来,或者搜集过期票,耐心等待到某天声远舞台出来同色影票时,拿去滥竽充数,多看一场免费电影。年轻穷学生的这点小伎俩,现在回头想想也是很好玩的。
校园里的故事从来没有过期,可是时光却慢慢走远了。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那时天天在嘴边唱熟唱烂了的这首歌,而今才真的懂了。这篇文字断断续续写了两周。今天傍晚,我又独自走进母校校园,楼前的空地上,白玉兰的花瓣落了一地,迎春花一簇簇开得绚烂,杨柳春风又是一年。夕阳余晖中,我透过法桐还依然干枯的枝叶望去,几座小楼静谧安详,爬山虎的藤蔓游丝般蜿蜒伸向楼顶。我的目光跟着藤丝游走,看到枯枝中已经拱出点点新绿。我静静地看着,突然想问问她,是否还记得我年轻时的模样。
2019年3月18日
文章发出后,引起很多校友的共鸣。感谢师专,感谢岁月!昨晚,邹城校友三元湖(网名)发给我几张2006年拍的师专照片,贴在文后,以飨各位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