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侄林昭,网名林先生,昨天在朋友圈看了我写 《干爷》之后问:" 表叔,期待你写一篇我奶奶你大姑的文章。"
大姑,家乡叫大爷,估计是大姨的谐音。字足桃。奶奶叫她:"桃伢"。
大爷的脸型有几分象奶奶,名字与长相相符,象桃子型的脸,额卢象爷爷,宽,发际生得起,皮肤白,有一嘴整齐的牙齿,象糯米一样洁白。
大爷一生吃太多的苦,不是我的笔墨词语能够写清楚的。那年月苦不是苦哪一家子,全社会没有几个快活人家。人随王法草随风,潮流是那样的,老百姓没有日天的本事,没有饿死算命大。只不过,一个女人看嫁什么样的人,男人能干,精明爱她痛她,女人自然一辈子过得舒坦。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勤耕苦做,不惹是生非,女人苦是苦点,过日子稳当。嫁一个浪荡公子好吃懒做,奢酒好赌,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女人就苦不堪言。
大爷嫁的是第二种类型的人,姑爷老实人,年轻时长得白白净净,个子一米七左右,结结实实。因为他读了几年书,能写会算还会唱家乡小调,算是文化人。解放初当过邮差。那时,邮递员要步行送信件,跋山涉水,冬顶风雪,夏迎烈日,工资一个月十几块钱,后来,他愿意在家生产也不干那差事。自此,当了一生地地道道的农民。
我们家上几代姑娘少,爷爷一辈只有一个姑娘,父亲只有一个妹妹。大爷嫁给姑爷自然是爷爷奶奶包办。我们家与冯家坳几重亲戚。过去,做亲起码要知道上三代人的底细,看家风家教,为人处世。勤劳简朴是做庄稼人的本色,是首要条件。倘能够耕读为生那就更好。姑爷的父亲属于后者,知书达理,克勤克俭,她母亲又是我肖氏远房姑娘。知根知底,嫁给他们家爷爷奶奶信得过。
大爷生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集体和其他社员一样没日没夜地做,总是缺粮户,野菜充饥,南瓜当饭,红薯视为席上珍,高粱充作餐桌宝。每年秋季有红薯的日子,大爷把红薯洗净放铁罐里蒸着吃,夜晚当夜餐,你一个我一个拿在手里吃,罐底下的红薯含糖最多最甜,表弟表妹抢着吃。白天有时中午把红薯切块煮着吃,连汤带水吃得饱一些,也舒服一些。早上如果有一点米就加红薯一起煮粥。想吃没有红薯南瓜的粥和饭除非等到过年,平时万万不能。姑爷在吃红薯的季节能够吃个饱,人也长胖了许多。
大爷拖儿带女,姑爷只会做事不会料理家务,更带不了孩子,都是大爷一个人拉扯儿女。白天出工,晚上浆洗补连,纺线,一刻没有消停过。穿衣服大孩子穿小了补一层又一层再给小孩子穿,直到无法补了为止。吃水要一担担地挑,给孩子洗澡象洗萝卜用一盆水洗一个孩子提出来再放一个下去洗,直到全部洗完。
吃饭大爷先让孩子们吃,如果还有饭自己就吃一点,没有了就便忍饥挨饿,烧一个红薯当一餐。
责任制后,大爷和姑爷披星戴月地劳作,总算解决了温饱问题。由于保持大集体散工晚的习惯,姑爷总是太阳下山月亮起来才收工,所以晚饭吃得特别迟,几乎在八九点,别人睡觉了他们家还在闹着吃晚饭。有时孩子们睡着了就吃不成。早上姑爷依然要打早工,别人吃饭上山他才想起要吃早饭,中餐也相对延迟。后来姑爷作一顺口溜说:"早饭按按有准,太阳当了顶。中午有一餐,日落西山。夜晚莫着急,鸡叫头遍吃(罗田话叫“吃”读“七")。"顺口溜成了讽刺乡亲们吃饭拖延症的笑语。
五个孩子磨大了 ,有的读了初中,有的读了高中。八几年九几年四个大的两个出嫁两个结婚。为了尽快致富,各负其责,后来把老大,老二分开过,大爷独揽大权,不计报酬,不计得失,忙着带两家的孙子。一个儿子生两胎,都是一儿一女。儿子儿媳出外打工,挣钱回来改变家庭面貌,给孩子们多读书。那时,细老表在外打工,风雨飘摇,象无根的浮萍,好几年没有回来过年,有时音信全无。年底,看到湾里在外打工的人陆续回来,唯独没有看到细老表回家,大爷 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 去庙宇求菩萨,找先生占卦,期望得到一个可靠的音信,期望能够平安。但是,再怎么求神拜佛,没有见到人回来,做梦也是恶魔缠身,不得安宁。
原来,小老表决心很大,不混个人样不罢休。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几年在外的苦苦打拼,终于有一定的收获,2005年在媒人的说合下,找了一个比老表小好几岁的对象,当年就结婚了。媳妇年轻美貌,笑容满面,轻声细语,湾里老幼都喜欢她。
2006年秋季老表回家折除破旧的老屋,改建楼房。同年又得了一子。人逢喜事精神爽。大爷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起早摸黑做得十分起劲。她一边带孙子一边帮忙招待做屋的工匠,烧茶煮饭,洗衣,喂猪,放牛,上山劳动,忙得不亦乐乎,脸上挂满笑容。
由于上了年纪,又有高血压,冠心病,加上劳累过度。有一天,突然昏倒,不省人事。送医院吧,怕路上出现意外,表弟们找我去看。经过望闻问切,四诊合参,结合西医诊断手法,判断是脑梗塞。我有近三十年临床经验,知道此病的严重性和后果,接诊这样的病人既没有设备检查,也没有足够的药。尽管是自己的姑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责任重大。我极力主张送医院抢救。三个表弟见我面有难色,说:"你放心诊治,有什么问题不怪你。"
农村有个风俗:在外死去的人不能进湾子大堂,只能用彩纸拉一个大棚子,将死者棺材停放在那里,请道士做超度。三天头上出殡。
现在,大爷生死未卜,一旦死在医院或者路上就进不了大堂屋。苦了一生,死后还是孤魂野鬼不能进屋,岂不悲哀?表弟想不通,亲戚们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幕。所以,都表态支持我治疗。事已至此,我只好尽力而为,赶鸭子上架,苦逼!
我研究治疗方案,每天骑摩托车,往返奔驰在通往大爷家和卫生室的山村曲折的路上。给大爷输液,测血压,诊脉,量体温,看呼吸,掌握四大生命体征。开始,大爷意识模糊,打鼾,面部潮红,呼吸急促,昏迷不醒。经过一周诊治慢慢有了起色。十几天,大爷慢慢清醒过来。坚持治疗一个月,我的摩托车排气管跑断了,换一个新的接着跑。从人事不知到有了意识,从挂针改为服中药两三个月终于下地行走。我才松一口气。大爷没有死,我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大爷说:"不是我的侄儿救命,我早就见了阎王。"大爷的儿女们,亲戚朋友们,周围村子的人们无不翘起大拇指夸奖我。
以后的日子里,大爷身体慢慢恢复元气和姑父依然带着三个儿子名下的六孙子,照样放牛,喂猪,不知疲倦的地劳作。小老表真的混得不错,当上了建筑工地老板,收入十分可观,家里建的楼房大爷和姑爷住,武汉还买了一套房子,夫妻俩把孩子接去念书。大爷有钱用,有好衣服穿,有鱼有肉有各种副食品,还有大儿子二儿子两个女儿和女婿时常孝敬, 苦日子拜拜了,好日子象蜜汁一样甜。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1984年,大爷在这美好的人间又走过了八年岁月。于2014年公历12月8日与世长辞,享年76岁。
姑母走了,这次我在上海无能为力,假若我依然在家乡卫生所,我将竭尽全力挽留她的生命,让她再享几年清福。不过,人活一百岁也是要死的,姑母走了,她走得放心,走得安然。她看到了儿孙满堂,看到了大家过上了好日子。时间一天天过去,姑母的音容笑貌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姑母对我们的教诲,时刻铭记心中。
姑母,我怀念你,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