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山下,压着一只猴子。
这只猴子本身就是一块石头,如今却被一山的石头压着。
铜筋铁骨,火眼金睛。
猴子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只是身上那股气,时不时地隐隐发作。
春夏秋冬轮回不止,风霜雨雪过往来回。眼前花花草草盛了又枯,枯了又长。抬头能看到蓝天白云,也没有一样是一成不变的。
猴子心里那股火,百年来却未曾熄灭过。
如果说永恒,也只有孤独是永恒的。
猴子被压了数百年,也百无聊赖了数百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猴子常常对着金箍棒自言自语,有时候也扭头对着身上的大山调侃几句。
“金箍棒啊金箍棒”
猴子说道:“你若有心,是否也会感到寂寞?”
猴子用手抚摸着曾经跟着自己战天斗地的绝世神兵,想到自己法力尽封,再也不能握起金箍棒,猴子的胸口默然一紧。
猴子言之戚戚,棒子寂寂无言。
忽地,猴子又展颜笑道:“想当年没遇到俺老孙,你不知道在那东海深底已经沉寂了多少个百年千年。跟着俺老孙以后上天入地,也教世间见识见识你的威风了!哈哈哈………”
说道最后,猴子竟仰天大笑起来。无意间望见天际深处的穹宇,猴子的笑声戛然而止,火眼金睛里杀气骤增,像是在对金箍棒说:
“你本是绝世神兵,怎能沉默世间……”
忽然大风起,草木皆瑟瑟。
猴子将目光从天际拉了回来,问道:
“是玉帝派你来的还是如来派你来的?”
一袭白袍飘然落在猴子面前。猴子抬眼看去,只见来人是个光头和尚,玉面垂耳,气度不凡,一身宽大的僧袍伴随着仙佛之光。
“哦,是个和尚。”猴子说道:“想必是如来派你来的了”
和尚双掌合实,轻启朱唇,道:“非也”
猴子眉头一挑,斜目望去:“那想必是玉帝派你来的喽?”
和尚摇头,道:“非也”
猴子道:“这天地间除了如来玉帝,还有第三个人在乎俺老孙是否安然在此间?别告诉我你只是路过来看我的,我不信。”
和尚轻轻地坐了下来,他好像并不想猴子争论,他说道:
“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哈,哈,哈。”猴子夸张的大笑三声,又轻哼了一声,说道:“自从俺老孙被压至此,更无一个相识的来看我。今天却有一个不相识的专程来看我?真是有意思!”
和尚面如静水,眼中却含着温暖的目光,他说道:“其实这样,对你也是有益的。”
猴子看着眼前这个和尚,眼露凶光表情僵硬地说道:“要是换你压在这里,你还会这么想么?”
和尚平静地望着猴子,说道:
“会”
猴子沉默了,他看着和尚,和尚也看着他。
然后猴子说道:
“放屁!”
和尚没有生气,他也没有理由生气。但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微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感觉这只猴子很有趣吧。
和尚心中顿生怜爱之情,他看到猴子头上长了些许苔藓,便伸手去帮猴子去掉。不想刚伸手过去,却被猴子猛地一回头咬到了手。
猴子眼中正含着警惕的怒火,和尚的手鲜血流淌,猴子的獠牙刺入掌心痛入心扉,但他却一动不动,如同只是被轻风抚面,眼中依然是那样温暖的目光。
和尚说道:“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帮你把头上的苔藓去掉。”
猴子松了口,冷冷地说道:“走开,不用你管!”
和尚没有再说话,他慢慢地收回了手,手上的伤痕和鲜血倏然消失,手掌又恢复如初。
和尚想了想,他决定为这只猴子做点什么。
“你喜欢吃桃子是吧?”和尚问道。
猴子说道:“我喜欢吃梨。”
和尚笑了,他说道:“那就给你种一颗梨树吧。”
和尚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一粒种子种在猴子面前的地上。
和尚对猴子说道:“这是我特地给你带的,等它长大了,你就有很多很多的梨可以吃了。”
猴子看着和尚,和尚也看着猴子。
然后猴子说道:
“傻逼”
和尚还是笑,他好像怎么都不会生气,永远都不会生气。他对猴子说道:“我得回去了,不过我还会来看你的。”
猴子满不在乎地说到:“爱来不来。”
##
五行山下,压着一只猴子。
猴子面前有一棵几百岁的老树,一颗结满桃子的梨树,结桃子的树怎么会是梨树,因为种这棵树的人说这是一颗梨树。
每到树上结果实的时候,猴子的心里就开始不停的期待着,不仅仅是为了想吃桃子,还为了见一个人。
此时的猴子望着满树的桃子,不禁垂涎不止。但是他只能悲哀地看着,却没有办法吃到。
猴子忍不住骂道:“臭和尚,故意想这馊主意来馋俺老孙!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哼!”
这样想着,猴子立刻闭上了眼睛。
虽然眼睛看不到了,但是那桃子的香气却不住地往猴子鼻子里钻,而且越来越浓。
猴子烦不可耐,猛然睁开眼睛,竟看到一颗又大又红的桃子正摆在自己眼前。
一个玉面垂耳的和尚,正捧着一颗桃子含笑望着猴子,和尚说道:“你的梨熟了,快吃吧。”
猴子望着和尚,和尚也望着猴子。
然后猴子说道:
“神经病”
##
和尚问猴子:“好吃么?”
猴子一边吃着一边说道:“好”
看着猴子的样子,和尚开心的笑了。
猴子看了一眼满地的桃核,打了一个饱嗝,心满意足地说道:“啊…好久没有吃的这么爽了,不好意思啊,都被我吃了。”
和尚微微一笑,说道:“本来就是给你的。”
猴子砸了砸嘴巴说道:“你这个和尚还不错,比那个斑鸠头好多了。说吧,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俺老孙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总得让你回去有个交代。”
和尚脸上平静如水,他答道:“我只是来看看你,给你梨吃。”
猴子向天际深处望去,火眼金睛立刻黯淡了下来,苦笑一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一只废了的猴子而已。”
和尚默然无语,半晌,他才开口说道:“我知道有一处的梨特别好吃,你想不想去吃?”
猴子看着和尚,和尚也看着猴子。
猴子说道:“笨蛋,是桃树吧!”
和尚笑道:“是啊,本来就是桃树。”
猴子说道:“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吃那里的桃子,我哪儿都去不了。”
和尚认真地问道:“要是有机会,你愿意和我走过去么?”
“走过去?”猴子不解地问道:“俺老孙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为什么要走过去?”
“必须得走过去。”和尚说道。
“为什么?”猴子继续追问。
和尚微微一笑,说道:“你要是拜我为师,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猴子白了和尚一眼,说道:“神经病!”
和尚笑了,笑的阳光灿烂,他说道:“那咱们可说好了,我把你从这儿弄出来,你可要拜我为师。”
猴子说道:“拜个屁!”
和尚白袍一展,又要离开。猴子忽然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道嘴边却又忘了想要说什么。
望着离去的和尚,猴子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
##
灵山下,大雄宝殿中。
如来道:“金蝉子,此行艰难凶险,你可愿往?”
金蝉子道:“弟子愿往,只是弟子有一心愿,想要先度那山下的猴子。”
如来道:“那猴子生性顽劣,恐不服你管教,如若伤你,岂不误事。”
金蝉子道:“佛法讲无不可度之人,猴子亦可度。弟子情愿舍去佛法,转世凡人行万里度世人。”
如来微微一笑,合掌闭目沉声道:
“阿弥陀佛……”
##
五行山下,压着一只猴子。
猴子面前有一颗桃树,桃树已经四百多岁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桃树都会结满了桃子,今年也不例外。但是今年例外的是,和尚没有来。
猴子吃了几百年的桃子,但是每年还是很期待桃子熟了的时候。
桃子落尽也没有等到和尚再来。
第二年,和尚没有来。
第三年,和尚没有来。
………
忽然有一天,猴子听到了山上有人在说话
太保道:“这山旧名五行山,因我大唐王西征定国,改名两界山。先年间曾闻得老人家说,王莽篡汉之时,天降此山,下压着一个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饮食,长老莫怕,我们下山去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