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农村大席

前两天看《金瓶梅》,看到西门庆陪应伯爵喝酒这段。

“……未了,酒菜齐至。先放了四碟菜菓,然后又放了四碟案酒,鲜红邓邓的泰州鸭蛋 ,曲湾湾王瓜拌辽东金虾 ,香喷喷油煠的烧骨秃 ,肥肥干蒸的劈酒鸡。第二道又是四碗嗄饭:一瓯儿滤蒸的烧鸭 、一瓯儿水晶膀蹄 、一瓯儿白煠猪肉 、一瓯儿炮炒的腰子。落后纔是里外青花白地磁盘,盛着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 ,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西门庆将小金菊花杯斟荷花酒,陪伯爵吃。”

看到这里彻底馋了!不禁想起小时候那种对食物的渴望。

小的时候,听说某天晚上要跟着爸爸去哪个叔叔大爷家吃饭,或者哪个叔叔大爷要来我家吃饭,那几天上学就神不守舍,因为又要有好吃的了!
儿时的农村没有什么娱乐,夏天晚上在场院里乘凉,大人聊天,孩子打闹;冬日夜长,关系好的大人们晚饭后带孩子去某一家“歇会”。条件差点的让大人们用陶瓷缸喝茉莉花茶,孩子们喝糖水,吃花生;条件好点的主人就炒几个鸡蛋,弄几两“高梁白”招呼大人,当然炒鸡蛋很快被几个孩子吃掉,然后被大点的孩子带去别的屋玩,剩下几个大人,就着花生庇子(不饱满的或者残次的花生)你一口我一口的喝酒聊闲天,妇女们就盘坐在炕头纳鞋底,或者改棉衣。因为喜欢那种氛围,就喜欢上这种氛围带来的一切。所以到现在还喜欢冬天回老家在二哥家烟熏火燎的炕上支起小桌子喝酒。

那个年代里,如果说过年是一个小家庭的最高规格的享受;如果说冬天深夜的街头偶尔有一些“醉鬼”被搀扶回家是朋友间的深度交流沟通;那某一家娶亲嫁女的事,必将是那个阶段那条街上所有人家的共同大事,也必将是那条街上最大的团聚。

对于男孩子们来说,参加娶媳妇的所有活动才是最开心的!好吃、好玩、甚至还会有些冒险的刺激。

一般娶亲结婚都安排在秋收后春节前,分三天到五天进行。
提前通知亲戚,结婚的具体日子。这是主家自己需要提前安排的。

距离正日子三天开始,确定管事团队,帐桌子、大灶、小灶、支客(借锅碗瓢盆、借桌椅板凳)、扛条盘工作分工(上酒上菜的店小二角色)。团队组织好以后,当天上午就开始行动,大灶团队开始在院里砌灶口、灶台;小灶团队组织杀猪、煮肉、配菜、炸制....支客在主家的配合下把附近邻居的锅碗瓢盆全部借走,临走还得亲热的喊着:这几天家里就不起火了,都过去吃啊!

按照农村风俗,只是这样顺便邀请一次,邻居还不能主动去吃饭,要等主家挨家挨户的通知几次,这显得热闹。俗称:“红事叫,白事到”。当然这是老理,年轻点的早就跑过去帮忙了。杀猪现场人最多,一般杀猪选择在中午进行,一帮年轻人说着笑着玩笑着打下手,孩子们在人缝里转来转去,刷大锅、担水、找柴禾,另外几个伸手利索的小伙子就把猪摁在大锅旁边的台子上,血腥味、屎尿味、烟火气息弥漫在一起,灶膛的火烘托着热腾腾的气氛,那才显得热闹,有人气!...那个院子里大灶基本完工,就等点火;旁边的小灶上的油锅里已经开始炸豆腐、炸红薯条,旁边是一水的流水作业,切豆腐,团丸子、切红薯...这边帐桌子上的老学究们也斟词酌句的写着红彤彤的对联....整个院子里人来人往,热气腾腾中溢出肉香味,柴草味;农村人粗鲁的笑骂里透着真诚和朴实;被骂的小辈笑着呲着牙飞快的穿梭在傍晚摇曳的灯光里....

这天晚上的饭虽然简单,已然掩盖不住主人家的喜悦。女主人总会羞涩要求大当家的,大家伙这么辛苦,晚饭多放点肉!小米杂面香菜粥,白菜豆腐粉条肉炖菜,偶尔小灶师傅还会临时发挥一下,捏碎几大块豆腐切点香菜沫或者韭菜沫放点盐,再点上几滴香油!寒冷的冬夜里,喝两碗热乎的杂面菜粥,顿时浑身舒坦,喜笑颜开。此时无论吃了的香菜或韭菜是哪个邻居家的,都会很大方的给小灶师傅说:后院还有,不够再去弄!

主事团队的领导我们称呼:大当家的。这个角色经常有村长或者本街道上最有威望的人担当。我总记得当年瑞祥爷披着绿色的羊皮大氅,叉着腰站在堂屋门口,指挥着、安排着......

第二天,准备工作基本停当;这也是正日子的前一天,这天婆家要去娘家“送食箩”。就是媒人带着婆家这边几个代表到娘家送礼物,再确定正日子这天迎亲的具体环节和具体事宜。比如:迎亲时间和路线、娘家送亲团队规模等等。其实这些都是之前媒人穿针引线双方都认可的,但这个环节,娘家一定再提几个象征性要求,故意为难婆家这边。然后,媒人从中斡旋,婆家这边再由主要代表作表态,热闹的多喝几杯酒,也就过去了。在农村这个日子,婆家人得有几个喝多了,娘家这边才显得有面子。
当然,这个环节送的东西,也能展现婆家的实力。一般配置都是半扇猪肉,两只鸡、四瓶酒,八合烟,八捆挂面,一篮子鸡蛋;甚至一捆香菜一捆葱。这些内容也跟着经济水平水涨船高。前几年,老家侄子们结婚,开始送整猪整羊了。

送食箩团队回到家,基本接近傍晚。

冬天北方的傍晚天已经黑透,婆家这边从下午开始帖喜联,巧手媳妇们布置新房;小伙子们开始放炮。那个时候都是放铁铳子,这也是我非常喜欢参与的事。大孩子们安排我们先往铁铳子灌火药,然后他们开始往里边塞黄土,豆腐渣,玉米核,再用铁棍顶住铳子上口,并用锤子砸实。放炮的时候,会把铳子排一大排,半米远一个,用黑色的火药连成一条线连接起来所有的铳子,用烟或者火柴点着火药,就会把所有铳子点燃,因为每个铳子底部都有一个小孔,里边的火药会从这个小孔漏出来。那铳子一响,山崩地裂一样;连续的山崩地裂声,挺刺激也挺害怕。其实这种铳子来源于战场上的火药枪。等我稍微长大,因为危险系数大,农村就不允许放这种炮了。我只参与过装火药和放炮之后收铳子,却没有胆量放炮。第一次收铳子因为没有经验,直接被铳子烫一手泡。那个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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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大门口一般都会挂一个大灯泡,门前的小戏班敲锣打鼓的开始热闹起来。邻居的妇女们刷碗、刷盘子;支客也开始安排可以落座的地方放桌子;小灶的凉菜基本做好;大灶底下熊熊烈火,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大灶师傅们已经在特大盆里和好了面,准备压饸络。我们老家都喜欢吃饸络,都说这是“合家欢乐”。

小村子不大,大当家看帮忙的人和邻居们到的差不多的时候,就开始安排入座等待开饭。
这个时间,大当家会在腋下夹一条烟,到各个工作岗位上给每个人发上一根烟,并喊着:“辛苦大家伙!咱们给主家挡忙,咱都要弄好!”等着一圈烟发完,基本上准备工作都就绪了。几个管事的分好任务,谁负责前院,谁负责后院,安排好扛条盘的小伙子的顺序,这顿晚饭就开始了,也就标志着这家喜事正式开始。

当家的会看着有几张桌子坐满人,就冲院里喊:“五席案酒”,里院的管事的就会安排五个小伙子托着五个条盘到小灶上端菜,一个条盘再放一瓶酒一盒烟。送到指定桌子上,同时支客带着筷子送过去。这,喜酒就喝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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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成长没有经历放铳子,但扛条盘这活是赶上了。女席还好,到了叔叔大爷们的席上,没有不喝酒的道理。虽然以扛条盘为理由推脱,那活干完了,肯定会被几个叔叔到处找,然后被揪过去喝一圈。老家喝酒都是这么传生下来的。国庆节回老家,一个侄子结婚,我终于跟几个叔叔和大哥们坐在一起,等小辈们送菜过来的时候,我不由分说的也让几个小侄子留下喝几杯。看着他们拘谨又想喝酒 的样子,很开心!他们像极了当年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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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这场酒这顿饭比较简单,但是不会差事。最早的时候凉菜都是葱丝拌炸豆腐片,花生豆黄豆拌芹菜段,炸红薯片,芥末绿豆芽;热菜是芹菜炒肉、木耳炒肉、炒鸡蛋、丸子灌肠。主食就是饸络,白菜豆腐条肉片打卤,当然肉是象征性的。那也非常好吃!
晚饭后邻居的妇女们帮忙收拾碗筷;老人和孩子们就去看小戏班唱戏;管事团队会在堂屋另起一桌子菜,筹划明天迎亲事宜。如果娘家比较识大体,婆家这边的事就好过;遇见比较“轴”比较固执的亲家,这一晚上婆家人可要发愁费劲了。大哥结婚的时候,就是这个晚上辞退马车轿子又找拖拉机又找汽车,一直折腾到第二天出发前才搞定。所以农村管孩子结婚叫:“过事”。非常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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