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祝清赶了最早的航班飞到了重庆,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只肩上垮了一个包。城市刚刚醒来,还没来得及燥热,风吹着很清爽舒服。她就在机场找了地方坐下来吃东西,也在想到底该以哪种方式去见尹希。她们两个认识这么长时间,却还是第一次有谁折腾这么大劲去找另外一个。如果她跑这么远要找的人不是尹希的话,她会觉得她这样做是件很唐突的事。
可从知道消息开始,她就意识到陪了她一个青春的那个女孩子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出租车往尹希学校开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以前她们俩吵架的那次,尹希鬼鬼祟祟跟了她一路,撒泼打滚跟她道歉的时候,她忘了那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了,也忘了当时是谁的不是,只记得当时当时尹希死皮赖脸抱着她大腿,她当时又生气又无可奈何又觉得好笑的心情。
祝清和尹希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大概是因为祝清父母都是军人的关系,她是那种带着清冷气质的人,从小就习惯了当好学生,耳濡目染世俗都懂,但又是那么一个不太愿意把规则放在眼里的人;似乎尹希在她身边是那种绿叶衬红花的存在,祝清一直是自信而高傲的,但尹希身上总带着一股怯懦感。谁都没法解释为什么她们俩成了最亲密的朋友,甚至在双方的心里,对方都是和家人一般的存在。
稀疏间她想起来尹希第一次带她去家的时候,神色里的试探和慌张,她记得那条通往门廊下雨之后污水四处的泥泞路,记得房间里低矮的弹簧床、黑色的火炉和深色的木质矮板凳;记得尹希倒给她的白开水喝有一种不明所以的味道。
祝清抬了头,直视日光,恍然间有有种时间倒流的感觉。她知道,此刻和她站在同一片地域天空下的尹希能感受到的也只是寒冷。
二
尹希觉得自己没办法承受太多,可当那些东西全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好像从她本来的灵魂和身体中分离出来了另外一个自己,冷静、有条不紊地安排所有事,甚至觉得自己心一点都不痛,没有一滴眼泪。
七月初她就要大学毕业了,六月的时候收到的除了研究生录取通知还有她父亲的死讯。
除了 痛哭,她该干什么?她能做什么?
一切事都没有给她思考的空间,她梦一般地回家,看了那具冷冰冰的尸体;妹妹太小,母亲悲痛地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太多事情一瞬间都涌向她,等着她处理。
父亲的尸体火化的时候,她突然想到父亲说等她考上研究生了,有时间之后全家拍一张全家福。
他对她承诺过的事就没有一件是他能真正做到的。
她很想哭,但当自己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嗓子像火烧一般地痛,一个音都发不出。
三
祝清见到尹希的时候,学校很多毕业生都已经离开了,寝室也只有尹希一个人。两个人相顾无言,什么话都没说,她帮着尹希收拾行李,晚上两个人只在校园里一前一后慢慢走。
祝清一直没有回头看跟在她身后的尹希,她知道后面的人此刻强打着精神,自己回头也不知道该和这个人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任何事,此刻她明明在尹希身边,但她无能为力。
祝清想起自己的家庭,好几代人生活在一起,家族庞大而和睦,家里人有各种各样的的职业,军人、医生、工程师……长辈之间、兄弟姊妹之间、各种亲戚之间往来密切;她可以选择自己的方向和兴趣,总有人替她权衡利弊。
祝清心疼这个姑娘,今后所有家庭的担子都落到了尹希身上。
四
尹希觉得承担家庭的责任是自己迟早的事,只是从没想过,它会来的这样早。身边人对她的评价大都是好相处,她对所有人都有礼貌,只是礼貌到了一定程度上就是一种变相的拒绝。她大学几年都没有和任何人有过冲突,同样的,大学这几年也没有遇到能真正走进心里的朋友。
当她处理完家里的事,回到学校准备离校手续时,宿舍里其他的姑娘都陆陆续续离开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感到霎时间涌上心头的一种难以抑制的难过,那种难以言说的感情用两个字概括,就是孤独。
这种孤独感持续到什么时候呢?大概是祝清出现在她眼中的那一刻吧。
她明白没有其他人可以真正陪自己走出那些阴暗晦涩的阶段,但她也很清楚,不管自己在哪里,在那些低潮的时候总会有人记挂着她。
尹希看着自己前方的那个清冷的、棱角分明的祝清,好像此刻祝清带着一种安定感,像是一股北方冬日的暖阳,照进她的天空里。自己心里好像有种东西悄无声息地融化,那种悲伤和感动碎了一地。
还是要继续过好生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