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地球

我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我成为地球上的最后一人。我独自坐在家中,思绪万千,但此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我很激动,也很怀念。我悄悄地跑到门前透过猫眼向外看,原来只是被大风吹起的小石头不断敲打着铁门,我的心里感到阵阵失落。往事不禁浮现眼前。

记得那年我得了一场病。起初只是觉得身体有些无力,就没太在意。但是我的身体越发沉重,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几乎无法下床。在父母的陪伴下我去了医院。经过医生检查,发现我身体里所有器官在逐渐退化,可能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因为全身衰竭而死去。

病因不明,而且凭当代的科技无法医治。

我们三人错愕地坐在诊室里。虚弱的我靠在母亲的怀里,脸上的涓涓暖流是母亲滴下的泪水。父亲依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他不依不饶地质问着医生:是不是搞错了,你再给他查一查,他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得这样的病呢。”医生只是摇摇头拍了拍父亲的肩膀:“我们会尽力减轻他的痛苦。”

我们三个人当中最平静的就是我了,我明白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修课,只是那么年轻就即将告别这个世界,而且始终没有和她走到一起,相比痛苦,更多的是遗憾。

我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看了看我的父母,用尽全身的力气轻声说道:“爸爸我们回家吧,妈妈,我最喜欢吃你做的红烧鸡翅膀,今晚你能不能做给我吃呢。”

夕阳的余晖将万物都染得火红。我坐在轮椅上,父亲推着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母亲陪在我们身边。夕阳将我们的身影拉长,倒映在前方的路上。那一瞬,我心中满怀愧疚。这些年来,我见证着他们从风华正茂走到满怀沧桑。多想抹去父亲鬓角的白发和母亲眼角的皱纹,可我办不到。刚刚开始工作的我应该去学着照顾慢慢变老的他们,如今不但要劳烦他们照顾我,还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像断线珍珠直往下掉。

我很自豪,因为我的爸爸是一个很厉害的量子物理学家。他常会和我探讨宇宙的起源和时间的概念。每当我走进他的书房,总能看见书桌上堆积着密密麻麻的纸张,纸上写满了各种各样我看不懂的演算公式。他的很多理论如今已被收录在大学教材上了。所以他收入不菲,我们一家都住在城外的别墅里。直到我诞生后,妈妈就不再工作了,他们两人是男主外,女主内的典型。若不是因为我的这场疾病,我觉得我们家是世上最幸福的家庭。

因为我的病,父亲一整天都愁眉不展,再无暇顾及那些繁复的物理知识。厨房传来母亲单调而重复的切菜声。平日里的欢声笑语已经难觅踪迹。

晚饭后,父亲接到大学同学的电话。聊起了近况,我依稀听到父亲在描述我的病情,他还说了早知今日,当初他就去学医了,也许就不至于那么束手无策了。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张叔叔对父亲说了些什么,只是从父亲的语气里我听到了一丝兴奋,一线生机。

挂了电话之后,父亲随即就从楼上的书房跑了下来。我能听出他的脚步声轻快了许多,他定了定神,望着我和母亲,眼里透着希望:“宇风,你的病现在治不了不代表以后也不能治。老张他当年主攻的是生物技术学科,如今在研究院里已经生产了一批用于冷冻人体的设备,他明天就会用直升机将一个设备运过来,你就在里头好好的睡上一觉,我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办法医治你的病了。到时候我们再将你解冻。等你痊愈后,又可以生龙活虎的和朋友打去打篮球了。”

虽然身体的无力感又加重了,但听到这些话我觉得很宽慰,至少明天依然是充满希冀的,不是吗?我转过身去就睡着了。

“嗡嗡嗡”。我被一阵巨大的声响吵醒了。从落地窗中我看见一架直升机缓缓降落在院子外的草坪上。

直升机上下来了五个人,他们扛着一个巨大的箱子缓缓向我家走来,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留着络腮胡的就是张叔叔了,我在爸爸四十岁生日的宴会上见过他。他身材很魁梧,据说他大学时代不但成绩优秀,还是学校自由搏击社的社长。

家里的门是开着的,张叔叔让随从把盒子放在客厅的一角。然后他走到我的跟前。“十多年没见了,宇风,上次见面你还在念小学,一晃眼已经长大成为男子汉啦。”

躺在沙发上的我用力地睁开眼睛。“张叔叔,你好,好久不见。谢谢你能来,但我恐怕是撑不过这几天了。”身体的无力还是让我我感到非常的沮丧。

“别胡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张叔叔给了我一个很肯定的眼神并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力量。

“老张,你来啦。”爸爸从书房急匆匆地走下来。

“你好,学长。这个就是最新的生物冷冻设备。”张叔叔指了指那个大箱子,并示意随从打开箱子。

一个白色容器映入我的眼帘。这个容器浴缸般大小,侧面有一个屏幕以及各种控制器和旋钮。远看就像是一个加了盖子的浴缸。

妈妈走近仔细观摩了一下:“怎么找不到插头?难道这个机器不用电的吗?”

“这种级别的设备如果用电来启动怕是整个城市的能源也不够用。”爸爸也走过来仔细看了一下:“老张,你可别骗我,这个机器是不是要用到反物质来启动?”

我曾今听爸爸提起过反物质,当前那只是存在于粒子实验室一种物质,那可是比核能还要强大千万倍的。一公克的反物质产生的能量三倍于莱尔斯国投在落英岛的原子弹所产生的能量。如果未来世界人们把它用作武器,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学霸的眼睛。这套设备的确是用反物质驱动的。之前我们也研发过一些人体冷冻设备,但都到不了绝对零度。实验表明如果我们运用那些设备去冰冻人体,虽然能保证病患存活,但在解冻后,他们身体机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我想让你儿子在将来毫发无损的醒来!”张叔叔的眼神透着真诚。

“老张啊,难道你不知道反物质产品是重要的国家机密。你应该知道泄露国家机密如果被发现意味着什么吗?”爸爸略显激动地说道。

“我们俩是什么关系。你比我大两届。正值我要考研的时候,我父亲出了车祸躺在Icu病房半个多月,几乎花光家里的所有积蓄,要不是你给我那三万元,可能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了。”张叔叔眼里满是真诚。

爸爸还是犹豫不决,毕竟这关系到兄弟的前程。

“难道你不想救你儿子了吗?”张叔叔随即走上前,按了冷冻设备的开关,舱门随之打开。

爸爸沉默了片刻,随即请张叔叔和他的随从去了二楼,他们去了书房边上的洗手间,合力把里面的浴缸拆除了,再把设备挪到了浴缸的位置。

爸爸和妈妈合力将我抬进了冷冻仓,我看着他们充满期冀的眼神,心里虽有感伤但觉得很温暖。张叔叔也走上前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们,爸爸妈妈,谢谢你,张叔叔!我一定要好起来,我会想念你们的。”舱门渐渐合上,在完全关闭之前,我感到有一滴温暖的露水滴在了我的脸上,我知道那是母亲的泪水。下次再见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设备开始运行了。

我睁开眼,看见身边布满淡蓝色的光晕。我的耳朵听不见任何一点外界的声音,仿佛与世隔绝一般。随着设备的继续运转,我感觉自己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渐渐飘浮起来。我知道周围的温度在加速下降,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甚至感觉到丝丝温暖。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我想起了好多事。大学毕业后,我加入了一家慈善机构,任职孤儿院老师。虽然这份工作并没有让我获得很高的收入,但每当我看到那些孤独的孩子脸上洋溢的微笑,就觉得我的工作很有意义,这些是千金难买的。

如今我躺在这与世隔绝的设备里并未感到有多孤独,而且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和舒适。我看见了父母对我的爱,我看见了爸爸和张叔叔的友情。

我觉得有些累了,轻轻闭上眼。我思索着这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最让我开心的是什么时候。慢慢地,脑海里浮现出回忆的画面。

阳光散落在大地上,那是一季爽朗的金秋,我终于摆脱九年义务教育的束缚,踏上去往高中的旅途,这是我青春的起点。

所有的回忆都会随流逝的时间变得渐渐模糊,而唯独那个女孩,杨念雨,我始终念念不忘,一切关于她的情节想起来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当时我去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学校,虽然家里条件不错,但我父母为人低调,让我和万千学子一样坐公交,觉得这是对我的磨练。新的旅途让我感到兴奋,一大早我就戴上耳机,骑着自行车来到镇上的火车站,用力地挤上列车,沙丁鱼般伫立在车窗前。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向后溜去,朝阳照在金色的麦田上,我心想秋天真的是最美的一季。等我回过神来,我发现拥挤的人群中藏着两颗闪亮的星星,那是她的眼睛。相比之下,周围攒动的人头显得平平无奇。我的眼睛就直直望着她。没想到她也向我这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时她的脸微微泛红,低下头浅浅一笑,露出了一对酒窝。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望了一眼她胸前的校徽,原来她是隔壁向阳中学的女生。

有时候青春时的匆匆一瞥竟会惊艳了整个人生!

我们学校上课时间比向阳中学晚半个小时,但我每天坚持早起,就是为了能和她坐同一辆列车。对于要早起的人来说那半个小时就像你饿了三天后看到的第一顿法式大餐,让人欲罢不能。可是她对于我来说就好比那天宫里的盛宴,即便只能隔着人群远远观望,也让我感到满足。

学期末,我们两个学校举行了一场篮球对抗赛。我对这次比赛充满了期待。

我打篮球还不错,也成功的入选了校队。虽然我并不高大,但我从小学就开始打球,练就一身娴熟的球技。虽然我刚上高一,就成了校队的主力控球后卫。

在球队集训的时候,我发现我的队友们都士气低落,队长也皱着眉头。我跑上前去向他打听。队长说:“向阳高中是市里面出了名的篮球强队。之前的三个赛季,他们在市里面拿了两次冠军一次亚军。”

“那我们呢”我赶紧问。

“预选赛第一轮就被淘汰了。”队长面无表情地说。

我:“......”。

“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平均身高超过190公分,而我们最高的球员也就只有185公分。真不知道这次对抗赛是谁想出的鬼点子。”队长继续说道。

但是我觉得不甘。我去球框里拿了一个篮球在离着三分线还有两步的地方起跳投篮,只听见“刷”的一声,球应声入网,然后表情严肃地转过头去:“只有当我们放弃的时候,比赛才真的输了。管他对手是谁,让我们痛痛快快得打一场,不好吗?”

也许是被我感染了,这些天来队友们训练都非常刻苦。时间过的很快,明天就要比赛了,我心想:不知道她会不会来看比赛呢?

“不愧是篮球强队,他们的篮球馆好气派啊!”队长情不自禁地说。我和篮球部的成员一一踏入了向阳中学的篮球馆。

我看着被校工擦的蹭亮的地板,听着山呼海啸的呐喊声,我心知这是一场恶战。

比赛即将开始,两队的队长在中线握手致意。向阳高中的队长身高196cm,而我们队长的身高180cm。这巨大的身高差异引来了对手轻蔑的眼神。我从看台上飘来的声音中听到一句:“身高差那么多,我看又是一场大屠杀,我赌我们学校能赢他们40分。”这点燃了我心中的战火。

比赛开始后,他们队长示意所有人都挤到内线,要利用体格优势来解决比赛。果不其然,一开始我们就打得很被动。开场才4分钟我们已经0比10落后了。

我意识到再这么下去可不行,我必须站出来。我冷静地运球过了半场,竖起右手的手指朝队友们说:“别着急,慢慢来,先打进一球。”

我的防守者是一个188cm的控卫,他语气略带戏谑地说:“你们行吗,我看你还是别打篮球了,你这身材嘛...我承认我跳体操肯定不如你,但是说到打篮球,你肯定被我按在地板上摩擦的。”

我并没搭理他,我将球运至右手,佯装要从右路突破。他大声说了句:“想得美。”然后朝向我的右路扑了过去。正在此时我突然重心往左一移、再将球运至左手,完成了“穿花蝴蝶步”,当他意识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扬长而去。他不甘心被我给突破了,但当他想回过头去追我的时候,由于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我冲进内线起跳准备用左手上篮,对方的内线球员上来补防,我顺势将球换至右手,只听见“刷”的一声,球应声而入。落地后,我走到那个控卫的面前,低下头用不屑眼神望着他:“现在谁躺在地上呢。”他的眼神里透着不甘,但我不动声色地跑回半场防守。

向阳中学的队长把队友们召集起来,重新布置战术。当我再次运球过半场的时候,我看见他们的小前锋守在我的左侧,控卫守在我的右侧,来了个双人包夹战术。看来他们很忌惮我的突破,于是我在离三分线还有两步的地方直接拔起跳投,球沿着球框绕了一圈滚进了球网。这一球把原本喧闹的体育馆打得鸦雀无声。

“怎么可能。”那个控卫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我。

他们队长朝我跑过来:“小子,你几年级的。”

我没理会他,径直跑向自己半场。队友们跑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队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宇风,有你真好啊。”我们的士气因此高涨。对方后一次的猛攻被我们齐心协力地防守给化解了。

我又一次运球过了半场,我看见除了前面防我的两个人以外,他们的队长亲自跑过来盯防我,生怕我拔起投篮。在这个当下,我看见队长悄悄溜到了对方的篮下,我顺手把球往篮筐的方向一抛,队长顺势来了个空中接力,把球轻轻放进了篮筐。队长边跑回半场边指向我这边:“Only you。”

比赛继续激烈进行,在我的带领下,我们打出了一波反击,队友们也拼命地抵抗对方的攻势。虽然整体实力对方更胜一筹,但我们紧紧咬住了比分。半场结束时,我们以33比40暂时落后。我在上半场拿到了18分8个助攻5个篮板3个抢断。但我们依然有机会,把希望留在了下半场。从起初队友感到绝望到现在我们众志成城的变化让我感到欣慰。队员们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了。

当我走向球员通道时,人群中我发现一双闪亮的眼睛望向我这边,眼神里透着一丝丝惊讶。原来她是向阳校队啦啦队成员。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电流般的钻进我疲惫的身体。但我提醒我自己:别胡思乱想,比赛第一。

随着裁判的哨响,下半场如火如荼地开始了。对方的动作变得更有粗野起来了。为了得分,他们往内线运球的时候常用肩膀或是手肘开路。而这是向阳中学的主场,所以很多模凌两可的动作裁判并没有吹犯规。就这样,下半场他们用这种粗野的方式先拔头筹,连得4分。分差再一次来到了两位数。

我运球过了半场,左右腾挪,晃开了两名对手、在三分线外起跳投篮。他们的控卫上前封盖,但是我提前出手把球给投了出去,球绕出一道极高的抛物线飞进了篮筐。但怎料他突然把脚垫在了我的身体下,我落地的时候无处可躲,踩在了他的脚上。

“咔”的一声,我的脚崴了。钻心般的疼痛传遍了我的全身。我倒在地上用手捂住了我的脚踝。比赛因此中断了。他走过来低声说道:“我看你还怎么横。”我的队友们冲上前来为我出头,眼看比赛就要演变成一场全武行。我忍着剧痛起身拉住了怒发冲冠的队长:“大家要冷静,比赛重要。”沉默的裁判终于响哨了,吹了那个控卫技术犯规。我一瘸一拐的走向罚球线,忍着剧痛将球罚进。代替我出场的是二年级的球员,他的身体素质和意识还不错,是个不错的角色球员。然后我在队友的搀扶下去向医务室。一路上我看见远处有一双清澈的眼睛目送着我。杨念雨的眼神里充满着歉意。

来到医务室,医生帮我脱下鞋袜,发现我的脚踝肿得像馒头一样:“扭得好严重。”他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一瓶云南白药往我脚踝上喷。而我却心系比赛,担心我的伤退会浇灭球队反扑的火焰。我心急如焚地对医生说:“麻烦您快一点,我还要赶回去比赛呢。”“扭得那么严重还想着打球,你就留在这好好休息吧。”

但是我怎能同意:“这是我有生以来最荣耀的时刻,不论如何请你帮助我重返球场。”医生拗不过我,他叹了口气说:“出了事可别怨我啊。”然后在我脚上缠上厚厚的绷带。

我忍着疼痛准备重返战场。当我推开医务室的门,我发现她就站在门外。她身穿一件公牛队的红色球衣,球衣盖过她的大腿像一条短裙,青春的气息扑鼻而来。她那略显稚嫩的脸上挂着一对闪烁的眼睛,眼睛里噙着泪水。她手里拿着一瓶运动饮料向我这儿走来。这一刻我感觉时间是停止的。

“你还要上场吗?”她轻轻地问道。

“嗯,我必须要去。”

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句对白,原本嘈杂的球馆突然变得安静了起来。那些加油助威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此刻,我的耳朵只能听见她的鼻息和自己的心跳声。不论她在什么地方,我总能第一时间的感知到她的存在。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但此前却从未有过交集。她的出现就是一颗世上最好的止痛药,使我不再感到疼痛,让我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她走上前来将饮料递给我。

我向她道谢后坚定地朝着球场走去。在推开球场大门之前我突然转过身去:“你叫什么名字?”

“杨念雨。”

“我叫柳宇风。”

我的耳朵又被喧闹的球场夺回了。我望向计分牌,我们已经落后了21分。队友们看见我重返球场,他们眼中又重燃起希望的火焰。

队长向裁判示意换人。队友们围上来关心我的伤情。我坚定地说:“没事,我们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当我踏上球场时,迎来了客队球迷雷鸣般的掌声。那个下黑脚的控卫看到我再次登场,眼神里充满诧异和恐惧。对方的其他队员的眼神里充满着对我的尊敬。

我接过球缓慢而稳健地过了中线,食指指向对方的篮筐向队友喊道:“反击开始了。”

我知道不远处有一双星星般的眼睛向我这边望着。如果人生中必须要有一个荣耀时刻才能死而无憾,那我的荣耀时刻就是此时。

我不管比分落后多少,我只知道要打好眼下的这球。我不再惦记那只红肿的脚踝,哪怕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也要好好的在她的注视下完成这场比赛,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刻。

随着这份信念,我迎来了最佳状态。汗水浸湿我球衣的每个角落。一场三分雨降落在这个球场。台下的观众几乎是屏住呼吸观看这场比赛。从最初支持他们的主队反转为期待奇迹的发生。每次当我得分时都会迎来他们掌声和欢呼,更重要的是她在这儿。我能读出她关切的目光中隐含的那一丝情愫。

88比90,比赛只剩下最后10秒了。这是我本场比赛最后一次运球过半场了。此时的我体能已经到了极限,额前的汗水不断滴落在地板上。每一步推进都能感受到脚踝撕心裂肺的痛。但我知道如果放弃了,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我想用三分球终结比赛,可是对方紧紧的贴着我;我想突破到内线上篮,可是剩余的体力已不够支撑我再一次加速了。我只能慢慢地变相运球靠近他们的腹地。最终我在罚球线附近找出一个缝隙,将球往篮筐的方向一抛。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后掉入篮筐。随着裁判的一声哨响,常规时间比赛结束,两队打成了90平。

完成了这记抛射后,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我只是感觉到队友把我抬到了场边的板凳上。

我隐约感觉有一滴泉水打湿了我的脸颊。当我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她那双让我铭记一生的眼睛,还有她在脸颊上淌着的泪滴,至于身边还站着谁我就不记得了。

加时赛仍在继续进行着,但比赛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我隐约记得当天比赛结束后,向阳校队的队长亲自把优胜奖牌交在了我的手上;我隐约记得全场观众掌声雷动;但我永远铭记人群中的她望着我的眼神。

设备仍在加速运转着,我发现我的手脚已完全失去了知觉,就连转动眼珠也觉得有心无力。当身体失去了五感也许最活跃的就是在脑海深处不断涌出的记忆了。那些我原本以为已经释怀的往事就像电影那般一帧帧地被放映。原来我什么都记得,只是我平时一直都将它们深埋心底。

我知道即便我倾尽全力也难以去弥补那些遗憾。我明白有些事过程越甜蜜结局就越酸楚。那场比赛之后的两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们因为这场比赛而相识。我们早上一起结伴去上学。拥挤的人群把我们推到了一起。我的脸颊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只觉得一阵阵地发烫。她会轻声在我耳边诉说着身边的趣事,我只是觉得她的声音特别好听。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那两年的晴天特别多,那两年的蓝天白云特别美。

她真的很喜欢篮球,有一年暑假她经常会约我去练球。记得在一个迎着夕阳的黄昏,她让我教她投篮。一开始她的动作很不标准,所以我手把手地教她。可当我的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肌肤时,时间仿佛消失了,那一刻将在我记忆永恒。当有人找我打比赛的时候,她就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我。待比赛结束了,递给我一瓶饮料。

因为经常练球,所以我的篮球很快就坏了。有一次她陪我去超市买篮球。结账的时候我看见店员拖着哭闹的小孩往安保处走,孩子手里抱着一个篮球。我上前一把把店员拦住,经我询问后得知篮球是孩子偷的,而这个孩子的双亲已经去世,没人给他钱买球。但他非常热爱篮球。我将员工的手从孩子的身上拉开,对他说:“这个球算我的,你放他走。”我又蹲下去抚摸着孩子的头,温柔地对他说:“小朋友,偷东西是不对的,以后别再这样了。好好学习,等以后工作了,你就能买想要的东西了。”之后我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我在想:为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有光明照亮前途,而有些人却要在黑暗的命运里摸爬滚打。我不禁脱口而出:“以后我要找一份和慈善有关的工作,去帮助那些命运多桀的孩子。”杨念雨看我的眼神里好像又多了份崇拜,她说:“我也要做慈善,我们约好咯。”说着她的小指勾起了我的小指。

那是个春光明媚的三月,我们如常在街边球场练球。回家前她悄悄走到我面前,她说:“闭上眼,我要给你看个东西。”我笑了:“什么事那么神秘兮兮的?”等我再睁开眼,我发现闪耀在我眼前的是一条水钻项链,它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辉。她接着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对于一个正在上学的女生,她得存多久零花钱才能买这条项链呢?我一生中收到过很多生日礼物,有好多已经不知去向了,唯独这条项链始终在我的脖子上闪着光。

之后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向阳中学要举办一场圣诞文艺汇演。她要参演一场话剧,她要饰演的角色是睡美人,所以放学后要留下来排练。如果不能与她同行,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放学后我会去空无一人的操场练球。等她排练结束后去她学校门口等她,制造偶遇。如果她问起:“你怎么也那么晚回家。”我会说:“好巧,同学找我打球。”

那个圣诞节雪下得非常大。我如常与她偶遇。演出过后,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回家路上她很沉默,不再如往常那样诉说着身边的趣事。我只是觉得肩膀一沉,回过头看她已经靠在我的肩上睡着了。微微泛红的脸颊像极了刚熟的水蜜桃,没人知道我有多么想吻她一口。车窗外依然飘着白雪,时间也悄悄从指缝里溜走。

转眼两度花开花落,高考不期而至。那阵子我们联系少了很多,都在各自努力备考。

我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我们各自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我们本来约好考同一所大学,可是她因为高考当天发高烧,数学考试发挥失常,所以考去了远方的学校。我依稀记得她那天看着我的眼神,透着那一丝我无法抹去的失落。或许她的失落中夹带着一丝对于我的不舍。她让我陪她走走,再看一眼曾一起走过的风景,再看一眼曾一起驻足过的街边篮球场。而此刻的球场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动的篮网左右摇晃。

“嘀嘀嗒嗒”。天下起了大雨,而我们彼此并不想就此离去,想再拼命抓住点什么。我只是看到她的背在大雨中微微颤抖,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哭。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抚摸着她的头发。可她突然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胸口。我能感受到她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我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的心能感知到她的眼泪。我的心也如天空般灰暗。

离别总是悄无声息。又是一个飘着雪的圣诞节,我独自走在大学的校园里。听着来往行人的欢声笑语。我不知道远方的她是否安好。虽然我们还有联络,也会聊一聊各自生活中的所见所闻,但我依然感觉心中若有所失。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那年元宵节,那是寒假的最后一天。这次她约我喝杯咖啡。我看见她的头发剪短了,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大衣,手里提着一个大尺寸的行李箱缓缓向我走来。那天我们聊到了很晚,但是总觉得她有些言辞闪烁。聊天的内容我基本都忘记了,只记得在我们分别的时候她背对着我说她有喜欢的人了。我只是低声的说了句:“祝你幸福。”

后来我听说她搬家了。我希望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静好。而我依然穿梭在这座城市拥挤的人潮里。我经常会看见那一辆列车驶入我的视野里。冬天,列车的顶篷会堆着积雪;秋天,当这辆列车驶过我面前时总会卷起层层落叶。沿着轨迹我再也看不见昨日的一切。我也不知道我的终点在哪?我只是觉得曾经自己所追寻的如今都化作氤氲,消散在阳光里。

我在教师节的时候会回以前的学校去看望老师。但我更想看看学校旁的街头巷尾,去寻觅那两双被光阴风蚀掉的脚印。三三两两的校园情侣经过我的身边,谈论着我和她曾经谈论过的话题。

很巧,向阳中学的队长和我在同一所大学念书,我们成为了好朋友。有一年他的学弟请他回学校观赛,他邀我同去。那个让我一生难忘的球馆气氛依然火热,只是所有人都换了面目。我眺望远方的观众席,仿佛看见了那个令人怀念的身影,但转瞬又消失无踪了,原来我一路追寻的只是幻影罢了。之后的几年里我也打过不少篮球比赛,状态也还算稳定。可是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舍我其谁的感觉了。随着她的离开,我仿佛遗失了主场。

又过了些年,我来到一家慈善机构工作。有一天来了一位新同事。我和她寒暄了几句发现她和杨念雨竟然是大学同学。从聊天中得知了杨念雨后来去了莱尔斯国。她还对我说:“念雨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有好多男生追她,可是她很喜欢高中时隔壁学校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篮球打的很棒。她说她永远记得那场篮球比赛,那个男生几乎凭一己之力,带着伤力挽狂澜,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念雨为了接近那个男生,经常会去球场看他打球,还让他教打篮球。她说那段日子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后来他们还相约考同一所大学,但是念雨却在考试的那天发了高烧,昏倒在了考场。正是这个原因让她来了我们学校。高中三年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很多,但那男生从来没有表露过心迹。在大一学期结束前的那天,她说她决定回去试探那个男生,如果那男生向她表白,她就不出国了。”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虽然心里很想去找她,但如她那么优秀的女生,想必已经有了自己的爱人,那么不打扰就是我最后的温柔。

之后的一些年,她仍然会在我的脑海中若隐若现。有一次我在梦中看见她迷路在一座荒芜的雪山,我能感受到她的害怕和绝望,于是我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句:“有我在,别怕。”之后一阵风掀起了窗帘,吹打在我的脸上。我醒了。我自言自语道:“还好只是一场梦啊。”我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空里只有北斗星的星光忽明忽灭。我暗自祈祷,不论生活是甜是苦,希望有那么一抹星光为她照亮前途。

我的意识随着温度无限接近绝对零度变得越来越模糊。只是想起这件事,我的心仍在隐隐作痛。因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而和她天各一方。我再也不要逃避了,此刻,我只希望治病的药可以早日被研发出来。如果这次有幸逃出生天,不论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她,表露我的心意。

终于,随着反物质的强大能量,设备内终于到达了绝对零度。在这个容器内,一切都被冻结,包括时间。

二.

我仿佛听见水滴落到地面的声音...

“嘀嘀嗒嗒。”

我发现我的眼球可以转动了,我的眼皮露出一条缝,我看见蓝色的光晕在渐渐褪去。

随着“嘟”的一声指令,设备的运行声在渐渐消失。我上方的舱门渐渐打开。

我醒了。

我硬撑着麻木的身体慢慢从设备里走出来。原本熟悉的家园竟然会让我感到浓浓的年代感。壁橱上,餐桌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上挂着蜘蛛网。我大声呼喊着爸爸和妈妈,却没人应答。房子里只传来空荡的回声。

透过落地窗,我发现夕阳下的一切都变成一片红色的沙漠。那些住宅,那些建筑孤单单的伫立在路上。我闻不到生命的气息。

“这个世界怎么了?我到底沉睡了多久?”这是我不断问着自己的两个问题。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我的病好像痊愈了。因为我能走路了,脚步略感沉重可能是因为睡太久的缘故。而之前身体的无力感在渐渐消失。

我走到二楼,轻轻推开父亲的书房。窗是开着的,风吹起满是父亲笔记的纸张扑打在我的身上,沙沙作响。房间透着一股经久失修的味道。

书桌上积着厚厚的灰,我拨开灰尘,拿起桌上的那本机械万年历看了下时间和日期:地球历1100年9月16日下午5点01分。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竟然沉睡了整整80年。

我错愕地站在那里!

良久我才回过神来。除了父亲的草稿外,地上还铺满了旧报纸。我把它们捡起来翻阅,想从中找寻一些线索。

有一篇写于1025年的文章映入了我的眼帘,标题是:人类是如何自取灭亡的。

“炎炎夏日里,当你在房间里惬意的吹着冷风,你并不知道南极的冰川因此悄然融化,你也并不知道来年的夏天会因此变得更热。或许你知道这些,但开空调这事早已成为习惯,所有的人都在学习鸵鸟,把头埋进沙里。

当飞机飞过天空时,人们或许会觉得莱特兄弟很伟大,发明了飞机,拉近了人与人的距离。但他们不会察觉化工厂在生产燃料时,从烟囱冒出的滚滚黑烟,最终将和自然融为一体,随着呼吸进入人们身体。

千年来,人们不断扩张着自己的领土,不知砍伐了多少茂密的森林,建造起属于自己的金属王国,高大而冰冷。但他们并没意识到每逢秋冬,覆盖大都市的浓浓雾霾是因何而起。

科技的发展让人变得傲慢,也许在他们心中,自己就是造物主,自己能主宰这颗星球的上的一切。等到大自然动怒,招来来几场地震或是海啸才让人们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渺小。

平面不断升高的海洋终于还是把马克西夫给淹没了。各大沿海城市也是岌岌可危。只是人类的心思并没有太关注这些改变,而世界正在发生某些变化。

落后国家的人仍在为了温饱而挣扎,而强国间还在为了制霸世界明争暗斗,只是为了霸占更好的资源。他们官方说着渴望世界和平,但不知为何纷争却从未停息?

十年前,科学家发现随着温度不断升高,南极的冰川正在迅速融化,休眠在冻土层里的远古超级病毒正在慢慢苏醒。这些病毒没有任何的抗生素能对付,倘若随着融化成水的冰川流入江河,也许会对人类文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虽然人们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是碳排放仍在继续。

终于在1019年,当“葛朗斯”病毒随着融化的冰川流入大西洋,造成了莱尔斯国边境的30多个土著公民死亡。“葛朗斯”病毒会攻击人体所有的脏器。感染者会因为脏器功能逐渐衰退最终导致全身衰竭而死亡。

莱尔斯国当时的总统雷德诺遣人调查该起事件,并令科研部门从死者身上提取病毒,并复制病毒的基因链再行研究。

1020年五月,“葛朗斯”疫情在仙洲国大规模地爆发。感染病毒的人几乎都逐渐丧失了行动能力,并在几天内因脏器衰竭而亡。因为疫情蔓延,仙洲国的经济瘫痪,股市暴跌。原本衣食无忧的人因此温饱都成了问题。企业主因无法偿付员工工资,员工们纷纷罢工,拉起横幅堵在公司门口讨薪。很多企业主爬上天台,最后望一眼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一跃而下。

仙洲国曾几何时成为莱尔斯国最大的威胁,而这次疫情所引发的经济萧条让莱尔斯国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继续把持着世界经济的命脉。

这次疫情肆虐不由得让人怀疑是不是莱尔斯国的间谍所为。而仙洲国方面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媒体落下一句:如若查明疫情是人为引起的,犯我仙洲者,虽远必诛。

倘若两个超级大国起了战端,势必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科技发展到今天,如果战祸一起,两颗中子弹就能导致一个城市百年内寸草不生,或许某些国家已经掌握了比核武器更可怕的武器。一旦打仗,最坏的结果就是地球毁灭。

人的身体里有那么一种细胞,他们无限繁衍生长着,掠夺着其他细胞的养分。他们到处迁徙,破坏着生态平衡。直到有一天,资源枯竭,器官走向衰竭。如果人的生命走向死亡,那么这些疯狂的细胞可以不依赖人体的供养继续生存吗?没错,我说的就是癌细胞。

如果地球也是一个生命体,那么地球上的所有生命都是构成它的细胞。人类自诩是高等生物,他们把自己的发明称为智慧结晶,但是以破坏地球生态为代价的创造发明能称为智慧吗?也许他们可能并没想过一切事物的本源来自于地球,来自于自然。一旦人们失去了这个家园,又要如何生存呢?

世人追逐名利,自古以来,一切战乱的根源也许并非自己过得不好,而是看到他人比自己过得更好。

一颗核弹在城市上空炸裂,他们打服了当地的政府。亡灵退出历史的舞台,败者俯首称臣,而胜者除了虚无的喜悦,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呢?而他们所造成的环境污染又加速了地球消亡,下一代人在病痛中度过阴暗短暂的一生。上世纪的落英岛和西之崎尚且如此。而如果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也许地球就再也不是人类的宜居带了。

为了地球,为了一切以地球为家的生物,为了人类自己,请各位“高等”动物们且行且珍惜。”

读完这篇文章,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它上面描述的感染“葛朗斯”病毒的症状和我当年生病时的症状几乎一摸一样。我当年感染的会不会就是这种病毒呢?

我是不是在做梦?为什么这个世界空无一人?我躺入人体冷冻设备的那一年,我的父母已经年过50了。而如今虽然我苏醒了,但那80年时光却再也找不回来了。想到这儿我不禁泪如雨下。也许当年舱门关闭的时候,我和父母就见了彼此最后一面,他们含辛茹苦把我带大,而我却不能在他们年迈时扶着他们走过晚年的岁月,我真不孝!我又想到当年出国留学的杨念雨了。如果她还健在,如今也已经是一个年过百岁的老太太了。我不再奢望能与第一眼就爱上的那个人相守到老,我只是好奇在她的一生中有没有一个爱她懂她的人与她相伴到老,希望有吧,希望时光也曾温柔地对待她吧。

我蹲在墙角捂着脸,不断抽泣。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就不进冷冻设备了。至少,我还可以陪伴我父母几天。这样,我还可以给念雨打个电话。虽然看不见她,但是如果能让我在离开前再听听她的声音,我也能含笑九泉了。

如今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我的孤独还在陪伴着我,除了窗外风吹过的声音,剩下的只有寂静。

但我知道我需要冷静。即便不能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我也要搞明白在我缺席的八十年时光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站起身来,用袖口抹掉眼泪,继续在泛黄的旧报纸中寻找。

突然我看到一篇报道写着:《间谍回忆录:“葛朗斯”携带者----安德鲁校尉在仙洲国》(节选自安德鲁自传)。报道的封面人物就是安德鲁校尉。我定睛一看,发现我认识这个人,他是那天由莱尔斯国慈善机构派遣到我们慈善协会做学习交流的安隆索博士。刚开始我以为我认错人了,但我仔细盯着照片看,发现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因为我永远无法忘记他和蔼的笑容下掩藏着那一丝阴郁。

我认真看着这份报道:

地球历1020年年初,我收到总统的最高指示,要执行一项机密任务。总统还说任务完成后我就可以光荣退伍了。

想起我这戎马半生,经历过1003年与伊尔斯的海湾战争,也经历了叙尼祖的反恐战事,我确实对战争感到厌恶了。看着年轻力壮的战士们战死沙场,想到他们家里的妻儿以后的日子无依无靠就让我觉得很感伤。最惨的就是那无数平民百姓,他们原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却因为战乱流离失所。有时候我在战地上看到无家可归的孩子坐在他们父母的尸体旁嚎啕大哭,我多想上前去给他们一个拥抱,可转念一想,不正是我才导致了他们的遭遇。我真的对战争厌恶了。

其实在海湾战争之后,我就很少参与军务了,我用这些年领的津贴开了一家慈善机构,希望可以让那些无家可归和生患重病的人过上一些安稳的生活,也算是对战争的忏悔吧。当我忙完一天,回家还能听见老婆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那便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了。如果善恶有报,我只希望战争所带来的恶果全都报应在我的头上,千万别找上我的家人。我每天都在祈祷。

也许上级知道了我厌倦了军旅生涯,才让我执行最后一个任务,然后退伍吧。

记得那天在暗宫会议室里,很多国家高层的领导人都到场了。雷德诺总统亲自走到我的面前向我布置任务,而我的心里只是暗自祈祷,希望这次的任务与战争无关,我真的厌倦了战争。

可是偏偏事与愿违,总统让我带着一个装有人造“葛朗斯”病毒的瓶子去仙洲国,并伺机在人群中打开瓶盖,那么病毒就会在人群中蔓延。对这些年来仙洲国的经济飞速发展,有了赶超莱尔斯国的势头,总统非常不满,但又想不出什么有效且合理的方式制裁他们,于是他们就决定用病毒作为武器,用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先发制人。他们知道我的机构下个月会在仙洲国与当地的协会有一场与慈善机构的交流会,所以派我去执行任务。而且我懂仙洲国的语言,估计他们也是看重这点。

当时我是拒绝的,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会场。

可回到家后我发现我的妻子和儿女都不见了。然后家里的电话响起了,电话那头的声音说:“你的妻儿都很安全,只要你去执行任务,他们便会安然无恙。”我当时沉默地站在客厅里,点起一根烟。我心想:“我真的希望可以远离战争,可是我真的无法割舍我的家人。”我当时就哭了,嚎啕大哭。我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中受过很多次的战伤,可是我从来都没哭过。

为了让我听话去执行任务,谍报局的特工每天会给我寄录像带,我看见我的妻儿们住在山上的一座大别墅里。虽然自由受到了限制,但好在没有受苦,这是我唯一值得宽慰的地方了。

我心想:下个月就要执行最后一个任务了,希望我的妻儿可以平平安安。我所做的罪恶之事,就让我死后下地狱赎罪吧。

有一天,我的慈善机构来了一个仙洲国的女孩来当义工。她真的很淳朴善良,清澈的眼睛里透露着一丝希望。我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妻子年轻时的影子。她有时候会推着身患白血病的孩子漫步在夕阳下的树林里,让她们在离开前再感受一遍自然之美;她有时候会教无家可归的孩子打篮球。在我去仙洲国执行任务前的那一个月里,与她相处的时候就是我最轻松的时刻。

有一次她刚教完孩子打篮球。大汗淋漓的她一边擦着汗一边向我走来。我问她:“你为什么会喜欢上篮球?”只见她嘴角轻轻上扬,说道:“因为一个男生,他平时好多事都后知后觉,但只要一踏上篮球场就变得格外认真,他眼神里透露的那种永不言败的坚毅让我终生难忘。只要我拿起篮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他。”我笑着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他?”她背对着我沉默了。我又问她:“你喜欢他的话为什么不回去找他呢?”

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也许有一天我会回去的。”之后她又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我终于踏上去往仙洲国的旅途。飞机上我又打开胸前的怀表,并不是为了看时间,而是为了看一眼妻儿的照片。我心里默念着:这是最后一次了,之后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我的手不住地摸着这个瓶子。这个瓶子颇为智能,它有定位系统,而且当我打开瓶子后,政府那边会接收到讯号。而且“葛朗斯”病毒很狡猾,它在潜伏期的时候最容易传播,潜伏期一般是两天。

我没想到仙洲国的人会那么好客,我刚提着行李走到飞机到达口就看到有当地慈善机构的朋友举着“安隆索”的牌子来接待我,帮着我拿行李。虽然安隆索是我的化名,但他们的友善让我觉得十分亲切。之后他们还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晚宴,让我感到宾至如归。可我一想到我这次来仙洲国的目的,顿感惭愧。

第二天,他们带我去了孤儿院。我看见大家都在照顾扶持着失去父母的孩子,虽然孩子们没有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从他们嘴角洋溢地微笑我能感受到他们此刻是幸福的。我突然思绪万千,我想着尽管这个世界很大,尽管大家有着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语言,尽管大家有着不同的文化习俗,但此刻我们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此刻我们正在用爱去滋润无助的灵魂,如果他们能在生命中留下片刻温暖的回忆,我想彼岸花也会为大爱而盛开。我沉思着为什么很多身居高位的人要用权势来证明自己有多强大?我沉思着很多人明明已经拥有了很多,却还要掠夺各方的资源?一旦看到有人迎头赶上就要不择手段去打压?可是当我想起远方被困的妻儿,我只能竭力去压抑这些想法,因为这会导致我无法顺利完成任务。

在孤儿院的日子里,有一个年轻人让我印象深刻。他每天一早就会来孤儿院和这儿的厨师一起为孩子准备早餐。有些孩子戒备心很重,不肯好好吃饭,他就会哄他们吃饭。

记得那天,又有一个孩子被送到孤儿院,十来岁的模样。他叫钱日辉。这个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就被父母抛弃了,然后被隔壁家的一对老夫妇收养,正好这两个老人膝下无子,所以他们在一起度过一段还算快乐的时光。这两年,这对老夫妇相继离世,这个少年又重归孤独。于是孤儿院决定把他收进来。

但是这个少年叛逆得很,不肯好好吃饭,老师上课的时候他老是捣乱,也会和其他同学打架。老师们甚至在讨论把他收进来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只有他一直对这个少年关怀备至。他好像有着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充满着包容。有一天少年又闹着不吃早饭,他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头,指着窗外,认真地对着少年说:“你的爷爷奶奶在天上看着呢,他们希望你好好吃饭,这样你就能健康的长大,你的名字叫日辉,总有一天你也会像太阳一样,照耀着大地,温暖着他人。”少年把头埋在他的胸口痛哭一场。接着少年好像就释怀了,后来他总是很快把饭吃完,也不再和同学打架了。

这个青年还经常教孩子们打篮球,体育课还会让同学们打对抗赛,他来当裁判。也许他觉得孤独的孩子们应该学会合作,这样才能凝聚在一起。我只知道孩子们亲切地叫他宇风哥哥。

而在空闲的时候,宇风总是会爬上天台,呆呆地望着远方,仿佛在守望着谁的归来似的。

有一次我跟随他的步伐上了天台,那天的风特别大 。我又见他独自望着远方。我点上一支烟。打火机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安隆索博士,你好。”宇风转过身来对我说。

“你经常跑上来吹风吗。”我吸了口烟。

“是啊,迎着夕阳吹着风,总让我回忆起一些美好的事。”他微笑着缓慢说道,虽然他平时看着阳光乐观,可是他的心底好像藏着一些柔软而阴郁的东西,我不忍触碰。

“你为什么会来做慈善?”

“这是我和她的约定,一个像星星一般闪耀我生命的女孩。你呢,安隆索博士。”

“我曾经参过军,零三年的时候上过海湾战场。战争生灵涂炭,无数的孩子失去了家园,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赎罪。”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胸前的项链上,闪闪发光。那是一串银质的项链,胸前的Logo是一颗由很多水钻组成的五角星。此刻,他显得熠熠生辉。

“你的项链好别致。”我指着他的胸前。

“这是她送我的十七岁生日礼物,我已经戴了八年了。”他又转过头去望向远方,期待的神情中透着一丝落寞。然后他又回过头来打量着我的胸前继续说道:“博士,你的怀表也好特别。”

“这可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我戴着它十年了。”说完我向他走去,我打开怀表,指着里面照片告诉他:“这是我的妻子,这边是我的儿子和女儿。我爱他们”

迎着夕阳,我们相视一笑。

转眼间,我还有三天就要回国了。我时常会握着那个装满病毒的瓶子。我拿着瓶子时,手不住地颤抖。每当想起那个青年,我总觉得能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但我对他是嫉妒的,我嫉妒他可以没有顾忌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却要在家人的安危和道义中做抉择。只是我始终没有力气拧开那个瓶子。那一夜我又失眠了。

第二天孤儿院组织了一场野外露营活动,宇风找我一起去。我们来到了大山脚下的旷野。远离了喧嚣的都市,此刻我呼吸着来自山林的新鲜空气,好像一切都那么的和平美好,若是和平可以永恒,那该多好。我和师生们合力搭起一座又一座的帐篷。晚上,篝火燃起,大家围着火焰载歌载舞。虽然孩子们身世坎坷,但此刻置身于这个大家庭里,孤独也就随着这股温暖渐渐蒸发了。当我想掏出瓶子,拧开瓶盖,但总觉得有一股力量阻碍着我这么做。我又想起远方被困的妻儿,寂静的夜,转瞬只剩我和我的惆怅。

天微微亮,师生们整理行装,准备登上山巅去看看远方的风景。但天空突然阴霾了起来。我听见山顶传来的隆隆雷声。

淅沥的雨点从天而降,由稀疏渐渐密集。天气原因,我们只能取消登山活动。我们准备收起营帐回程。可谁知一股汹涌的洪流从山顶席卷而来,恶龙般地吞没了帐篷。只剩下惊呆的老师和吓哭的学生。

好在洪流只是冲走了帐篷和物资,并没有造成伤亡。我记得宇风冷静地指挥大家撤退。而他却往反方向跑去。他想断后,他想确保所有人都安然离开。不知道一股什么力量驱使着我跟随着他的步伐去向队伍的尾端。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那个叫日辉的孩子。这些天来,他完全把宇风当作榜样。也许我也在不经意间被宇风所吸引。宇风转过头来看见我们跟着他,便示意我们回去。但是我很希望能帮上他的忙,我想那个男孩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这次我们没听他的话,我们希望看见他也安然无恙,所以就这么默默地跟着他。

当他一路走到队伍的尾端,发现没人受伤,他长吁了一口气。我们站在奔腾的洪流边上看着对方笑了起来。但不曾想日辉的身后又冲来一股泥石流,瞬间就把他小小的身体给吞没了。宇风没有迟疑,他奋不顾身地跳入洪流,抓住日辉的手,另一只手抓住身边的石块。他的指尖很快就开始渗出血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撑不了多久,于是我也跳下洪流,拉住了少年的手。我不知道我们在洪流里泡了多久,只是觉得洪流钻进了我的鼻子,耳朵,视线也渐渐模糊,意识也跟着一起模糊了......

当我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山脚下的草地上。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所有人的身上都沾满了泥巴。我从他们的笑容里感觉到他们的真挚,是千金不换的。日辉跑来我给递了瓶水,宇风也在人群中望着我,他的眼神有些许疲惫。洪流渐渐缓和了,山野里燃起了篝火,大家围着篝火纷纷睡去,山脚下升起阵阵暖意。

但我却无心睡眠,明天就要与他们告别返回梅之国了,但我却始终没有力气拧开那个装满病毒的瓶子。于是我乘着月色,悄悄沿着泥泞的山路向山顶走去。虽然很危险,但是我实在没办法去残害这群可爱的人,我也无法舍弃我的妻儿,我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完成这个任务。

山顶的风透着彻骨的凉意,月色暗淡,只有三两只乌鸦停在树枝上啼叫。我戴上防毒面具,拧开了这决定命运的瓶盖,看着瓶身上的指示灯由红变绿。我想刚刚爆发过泥石流的山不会有人去攀登,而病毒几天后应该就失去活性了。这样我也可以回去复命了。我决定回到莱尔斯国,接到我的家人后,我们全家就移居坦德尼亚,在塞伦盖蒂草原上盖一座教堂,接济当地的穷人。”

我呆呆站在原地。这八十年前的事对我来说就像发生在前几天。我终于知道事情的原委了。我从安隆索博士的文字里感觉到深深的善意。也许他还是对我们心怀愧疚,安隆索博士那天没等天亮就不辞而别了。可是这世上的事并不总是能让人如愿,有时候周详的计划会因不测风云而湮灭。

日辉的父母在抛弃他之后就从商了。他们的本意并不想抛弃他,而是不希望他跟着他们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在长年累月的接触中他们发现邻居老夫妇十分善良,所以才留下儿子不辞而别。他们觉得老夫妇会抚养他长大的,等日后赚到钱了再回来领回儿子,再设法报答老夫妇的养育之恩。但天不遂人愿,老夫妇这两年相继离世。当他们听说儿子进了孤儿院,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孤儿院,想要接回他。可他们来到了孤儿院发现儿子跟着这儿的师生露营去了。从新闻听说露营的地方发生了泥石流,出于担心,他们连夜赶来了我们这儿。

听说日辉的父母来了,我领着日辉去见他的父母。我猜这会是个温馨的场面。只是面对父母的呼唤,日辉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当日辉的父母向我们走来准备拥抱他的时候,日辉突然甩开我的手,径直向山顶跑去。我担心他的安危,于是跟了上去......

没想到我竟成了“葛朗斯”病毒的零号病人。

想到这儿,我禁不住坐下了,坐在父亲曾无数次坐过的座椅上。我将报纸翻页,继续往下读。

“当我到达莱尔斯国时,已经是晚上11点了。机场空空荡荡的,我只是觉得很疲惫,但又感到有些轻松,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想着明天就要去接我的妻子和儿子了,我的心宽慰了许多。我来到了到达口,看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向我招手,是慈善机构新来的女义工来为我接机了。

我们打车去了宿舍。一路上她不断问我仙洲国慈善事业的情况,她的眼神里透露着某种期待。

我说:“其实不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慈善都是一样的。它是一种奉献自我的精神,用博爱的情怀去编织一束光,为黑暗里的人带去希望。对了,在仙洲国我认识一个小伙子,这些就是我从他身上感悟到的。”

我拿出手机给她看宇风的照片。照片上宇风左手抱着篮球右手牵着日辉。他们的笑容仿佛能点亮最深渊的黑暗。夕阳下,小伙子胸前的项链发出了夺目的光辉。

我能看出她在压抑强烈的喜悦之情。月光下,她眼里的热泪格外得晶莹。她情不自禁地说:“他真的在做慈善。”她的声音激动的有些颤抖。我看见她掏出手机在定回程的机票。时间很紧迫,明天中午的飞机。

今年是特别的一年,我认识了两个博爱的仙洲国年轻人—柳宇风和杨念雨,我从他们身上看见我一直所期待的东西。”

我趴在父亲曾伏案的桌子上泣不成声。原来她回来过,她到达那天,恰好是我睡进冷冻设备的那一天,没想到一个擦肩就是整整八十年。

我继续往下读,即便眼泪模糊了视线。

“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明天就能和他们团聚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回暗宫复命了。接着中情局的人就带我去我妻儿近日的住所。天有些阴沉,但没下雨,通往那儿的路上特别的寂静,我只能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那是一栋哥特式的建筑,两边的房顶特别的高耸。墙的立面被粉刷地雪白。我刚下车就兴奋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可是却没人应答。

我推开了大门,里面空无一人。我只是看见里面停着三口棺材。我心里隐约猜到这儿曾发生过什么。我走上前去确认。他们睡着了,睡得如此安详,我想再也没人能吵醒他们了。我的眼睛异常的干涩,可能仙洲国的太阳太大,将我此生的眼泪都晒干了吧。我只是觉得他们的床有些空荡。我透过窗看见屋外的玫瑰园盛开着成片的白玫瑰。我不知道我那天摘下了多少白玫瑰,只是想用花瓣把床铺满,只是想让他们在花香中永眠。

后来中情局的人跑来向我解释:“那天看守在屋外谈论您,但不巧被你的家眷听到了,您的妻子带着孩子想强行离开这儿,去阻止您执行任务,您知道的,您的任务属于最高机密,所以我们只能.....。”

“不要再说了,他们只是睡着了。”

我独自背着行囊走在坦德尼亚的塞伦盖蒂草原上。雄鹰从头顶飞过,成群的斑马朝着向阳的地方迁徙。夕阳下的草原如此壮观,只是迎面而来的风有些凄凉。你们看到了吗?安心睡去吧,我最爱的人们。你们未曾离去,你们生活在我的血液里,你们生活在我的灵魂里。如今我的身上生长着四个人的爱,他们会长成一颗参天大树,所有生灵都能在这遮风挡雨。

我在草原上造了一个教堂,用毕生的积蓄接济这儿的穷人。总有一天我相信会有更多人加入我的事业,让博爱沿着印查洋的海水流向世界。”

夕阳明明就要落山了,可光线依然在挣扎着,将世界照的敞亮。我独自走到窗前,再看一眼曾无比熟悉的街道,已寻觅不到生活的气息。妈妈曾经种植的蔷薇不见了,就仿佛从未有过。路的尽头曾经有一片樱花林,每年四月那儿都曾飘起粉色的樱花雨。我曾和杨念雨并肩走过这片树林,可我终于没有牵过她的手。当我看见飘落的花瓣沾在她的头发上和连衣裙上,那就像一幅美丽的画像。如今再想起来,她像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回忆啊,它就像一座美丽的桥,而桥对面就是我现在身处的寂寞天牢。

破败的城垣,废弃的房屋,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荒凉,而它们的影子此时却错落有致地被投射在地上,这一刻我仿佛顿悟了很多的事。光线越强的地方,阴影往往越深。就如每个年代都有圣人布施行善,每个年代也有战祸横行。如果这个世界没有黑暗,那光明又是什么呢?我现在感到孤独恰恰证明了昨天的生活有多欢快。想到这我不禁笑了起来,尽管我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但我好像能慢慢的接受这件事了——我流浪到了一个陌生的年代。

我突然看到台灯旁有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我掸去信封上厚厚的灰,熟悉的笔记印入眼帘:给儿子的一封信。多么令人怀念的字迹啊!

我将信封拆开,取出里边的信纸读了起来:

亲爱的宇风

            你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你妈妈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感觉很奇怪。和你一起生活了25年,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没想到竟然可能是最后一封信了。

从你沉睡进冷冻设备以后,我和你妈妈每天都在打听有没有特效药上市。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得了和你相似的病,这似乎是种传染病,是由“葛朗斯”病毒引起的。

之后疫情在我们国家大规模的爆发。不过很幸运,我和你妈妈都没有被感染上。但这是一种来自远古的超级病毒,任何抗生素都不能对它起效,尽管医学家们在马不停蹄地研究。

成千上万的人因为这个病而死去,恐慌蔓延了整个世界。所有人出门的时候都佩戴着防毒面具。尽管如此,依旧不断有人被感染。我们国家被集结国列入了疫情国的名单。

国家的经济陷入困境。股市断崖式下跌,货币也跟着贬值。好多人去银行取出大把的钞票,却换不来一顿饱餐。好多人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他们带上家人赴死。马路上一片萧条的景象,前所未见。

人们对于这次疫情的看法分为两派。有人说是由温室效应导致远古病毒复苏而引起的。也有人说这是政治阴谋,是来自于其他国家的病毒武器,争论相持不下。

终于有一天,移民去坦德尼亚的慈善家安德鲁站出来指证莱尔斯国政府。他说他接到了总统雷德诺的命令来我们国家散播病毒。虽然他跑到了鲜有人至的地方才将病毒释放,可不料病毒依旧传播开了。而且他的妻儿被卷入这个事件,还因此被雷德诺的手下残害。他还说他要用余生来忏悔,他再也不要做沉默的羔羊,要站在善的那一边。

世界为之哗然。

愤怒的种子在国民的心上生根发芽。原本荒凉的大街小巷再度热闹起来。人民们每天都拉着横幅请战。看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因感染“葛朗斯”病毒而离开,看着原本真蒸蒸日上的生活变得温饱难求。人们在眼中点燃了一把火,复仇之火。他们好像忘记了疲惫,忘记了饥饿,他们点起火把沿着大街边走边喊着要莱尔斯国付出代价。从高处往下看,人民的队伍就像一条盘踞在大地上的火红色巨龙,身体上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莱尔斯国的人一直认为他们的国家是文化熔炉,吸引着精英人才移民。他们自诩掌握着世界上最尖端的科技,因此变得傲慢起来,想一举成为世界的主宰。尤其是总统雷德诺上任后,气焰变得更嚣张。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去打压着发展势头迅猛的国家,而这次以病毒攻击的方式袭击实在做得太过火了。他以为自己可以悄无声息的得逞,但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多年前,我和同事在实验室里发现了反物质,并找出了提取反物质的方法。它的能量巨大得令我惊讶。如果以反物质作为推进器,未来或许可以研发出光速推进的宇宙飞船,连时光机器也不再是无稽之谈,或许人类的文明可以因此到达一个新的高度。可是凡事总有两面性,万一这种物质被用作战争武器,我没法去想象这后果。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在世界上拥有更多的话语权。而这些国家之间也在互相制衡着,谁也不敢轻易打破这微妙的平衡。因为大家心知肚明一旦爆发核战争,这颗星球也就岌岌可危了。然而反物质的力量要比核能强大千万倍。

反物质的发现引起了领导人的高度重视。有一天蔡军长亲自来我们科研部参观,他遣人将10公克的反物质带回军队再行研究。我向他表示了我的担忧,但他却对我说:“也许我会用它来研发武器,但我也不希望有一天能用上它。我们民族精神的精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如果和其他国家有一些小的摩擦,我们会选择隐忍,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好欺负。当反物质作为终极武器的出现,那时必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们可以将反物质用到航天和医学领域,为人们创造更好的生活。如今这种科技尚未成熟,你们科研人员要对外保密!”

如今群众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人们在街头焚烧雷德诺的照片,无数人民以绝食来请战。士兵们也磨拳擦掌,但就是等不到征讨的命令。军队里一片压抑。蔡军长也在和其他领导人商量着对策。终于,最高领导人来到了镜头前。他对着全世界的人说:“我是个和平主义者,在苍茫历史长河中,战争总是在人民的心头划下难以抹去的伤痕。我知道人的一生中总会做出几个有违初衷的决定。但当敌人把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当你看到无数同胞遭受荼毒,你还能保持沉默吗?此刻我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他振臂一呼:“战斗开始了!”所有国人都走上街头回应领导人的话语,他们向天高呼:“犯我仙洲者,虽远必诛!”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地球历1026年的5月20日。两颗装载着反物质的洲际导弹穿越了盛世洋,落在了莱尔斯国的土地上。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导弹爆炸时发生了什么。只是亚兰桑乔州和阿米拉文州当即就从地球的版图上消失了。而远在仙洲国的我们也感觉到了房屋在震颤。新闻播报里说全世界的人都感觉到了大地在震动,江海的水位当即就普遍升高了几米。

雷德诺方面当即就被打蒙了,但他的高傲不允许他被一种新科技就此打败,再说莱尔斯国的科技本就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尽管科学家们在极力劝他投降,但此刻的他羞愤得像一只被拔光鬃毛的雄狮。他下令向仙洲国方向连续发射十几颗核弹。

可是反物质的强大能量仍在虚空中到处流窜,这些核弹纷纷偏离航道,向世界各地飞去......

有些核弹飞向了莱尔斯国的同盟国。终于雷德诺成为了众矢之的,全世界都把枪炮对准了暗宫。其实第三次世界大战仅维持了几个小时,暗宫的门外升起了一面白旗。

战后,雷德诺以反人类罪被处以绞刑。

其实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

缓缓升起的烟雾慢慢将阳光遮挡住了。接下去的几周没有黎明和清晨,全球的气温急剧下降。纷纷扬扬,从空中散落的雪白尘埃,那并不是冬日的雪花,而是辐射尘。

核冬天的到来冻死了很多植物,你妈妈种的蔷薇全死在了这个冬天。我开车去实验室的时候,车也会因为寒冷的天气而熄火。这本该是气候转暖的六月。原本熙熙攘攘的市中心变得人际罕至。记得有一次在路上我看见一个和你一般大的年轻人步履蹒跚地走在街头。可是他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我赶紧下车跑过去。我希望可以帮到他,而当我将手指放在他的鼻子前时,发现他已经没气了。他的手指还拎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一些干瘪的面包和几瓶浑浊的瓶装水。我想这应该是他们家一天的口粮吧。我不知道他是因为这寒冷的气候而死,还是因为被无处不在的辐射致病而死的。但我知道他是因为战争而死的,我还知道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死。我突然觉得好伤感。科技的发展为人类带来了诸多便利,但文明的巅峰却是一场灾难。

我和你的妈妈都过得还不错,并没有因为环境的恶化而生病。很庆幸这些年我们在家里囤了不少的食物,扛过了核冬天。只是家里少了你的声音让我们觉得有些空旷罢了。曾经并没有觉得有多特别,看你抱着篮球穿梭在大街小巷,看你从一个小男孩一天天长大,而如今再想起来竟然成了我最大的慰藉。你妈妈时常会望着那个白色的人体冷冻设备发呆,我知道她和你有感应。说真的,我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只是闭上眼睡一觉的功夫,就避开了人类史上最黑暗的时代。

三个月后,太阳终于露面了,大地的温度有所回升。可是人口依然因为核污染而减少。弥漫在地球上的反物质也在相互作用着。城市里经常会发生没来由的爆炸。上次有一辆警车在追捕一个偷面包的犯罪团伙,从油箱里滴落的汽油和空气中反物质接触引发的爆炸摧毁了三个城区。虽然反物质导弹是在莱尔斯国爆炸的,但是爆炸而产生反物质粒子如今已经散播在了地球的每个角落,只要遇到易燃物,或者与同频的能量产生共振,就会引发新的爆炸。战争所产生核辐射和反物质要经过至少50年的时间才能从地球完全消失。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好消息是医学家经过多年的研究,发现你感染的“葛朗斯”病毒是一种人造病毒,它不耐低温,当温度降到零下60摄氏度的时候,它就消失了。所以在你进入人体冷冻设备时开始,你的病就不药而愈了。坏消息是如果我去关闭或者移动人体冷冻设备,倘若操作过程中有反物质流出同空气中的粒子产生共振,又会引发大规模的爆炸,那人类的文明就毁灭了。只有当设备里反物质和外界的反物质消耗殆尽的时候醒来才能让你安然无恙。对不起,儿子。我擅自作主让你再多睡一会儿。但我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你能痊愈,即便见不到你,我也觉得很欣慰。

原本以为一切会因时间慢慢平复,但又一场灾难悄无声息地靠近。

战后的人们迫切想要重建家园,而重建家园需要耗费大量的木材。所以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森林砍伐运动开始了。仅仅三年时间,人们把被誉为“地球之肺”的亚拉松丛林里的大树砍掉大半。而那些被留下的树墩,一眼望去像极了鳞次栉比的墓碑。

丛林里栖息的动物一一死去,尸体浸泡在丛林的湖泊里。这些河流是联通江海的,新型致命病毒在慢慢衍生。

温室效应越发的严重,南极的冰川成片成片的的融化。也就几年时间,马克西夫,印查,古尔库等海岛国家相继沉没。

当年的“葛朗斯”病毒只是一个预兆。如今沉睡在冰川里的古代病毒一一复苏。而因为动物尸体的污染衍生出许多未知病毒。一场新型病毒引起的感冒也会致命的,一场原因不明的出血热可以使整个国度失去生命的气息。更可怕的是由于多重污染,人类可用的水源和食物已经越发稀少了。但人们已经无力再起纷争。

到了1032年,地球上的人口数只有1020年代的十分之一了。科学家发现未经污染的水源将在三年内枯竭。绝望中的人们反倒空前团结,大家拧成了一根绳。从此地球上再无国籍,而原先不同国家的语言成了不同地区的方言。大家聚集在一起商议,整天整夜地寻找,想找寻一个逃出生天的方法。

终于天文学家发现了在火星上存在着水源和氧气,虽然大气层稀薄,但凭借现有科技,我们可以在火星上再加筑一层大气,这让全人类松了一口气。当这个新闻被播报的时候,大家都庆祝了起来。大家会去拥抱身边的人,即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绝境中的人往往潜力最强大,尽管地球离火星有五千五百万公里的距离,但全世界的科学家们赶忙设计着一艘可以装下6亿人的超级飞船,我也是设计者之一。而普罗大众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从未看见人与人之间如此团结过。在过去,不论是工作的人还是学生,他们总是三五成群,仿佛有着不同的党派,为了各自的利益而相互算计。而如今,很难得的是全世界的人全都为了同一目标而奋斗。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人与人之间能够互相理解,能够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那么是不是能避免太多无谓的纷争。如果人们能够懂得人类的生存离不开自然,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遭受这样的浩劫,不用移民去火星了呢?又或许,这就是人类成长和进化的必经之路吧。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两年半后,一辆可以容纳6亿人和他们所需食物的超级飞船诞生了。由于是用反物质推进,这艘飞船的最高速度可达光速。很遗憾,你不能加入这次的火星移民。

在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飞船的舱门已经打开,全世界的人已经赶赴此地,开始有序地登船。三小时后,我和你妈妈也会随他们一起离开地球。对不起,我们让你成为了留守在地球的最后一人。我们不知道你何时会醒来,如果你醒来时觉得饿,餐桌上有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和纯净水。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和你说一下。

在你睡进冷冻设备的那天,那个女孩来找过你。我记得她。其实你们上高中那会的事我都知道,只是我没和你提过。好几次我路过球场都看见她在陪你练球,你们的脸上写着幸福。虽然我不提倡早恋,但也从来没说过反对。现在想来很多事该发生的就让他发生吧,谁又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自从那个冬天之后,就再没看见你俩在一起了,你的笑容也少了许多。但现在想想,这也许是你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很多人之所以让你觉得美好,是因为你们中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正因为遗憾的存在,你才会去想如果一切如你所想,那该有多美好。也有太多人曾亲密无间,但之后又亲手将这份美好砸个粉碎。就让这份美好陪你到永远吧。

她那天还给你写了封信。我知道这信对你很重要,我把它收在书桌的抽屉里。之后战争爆发了,就再也没有她的音讯了。十五年过去了,如今的她应该已经四十上岁下了,我和你妈妈也老了,可你却仍然是二十五岁。

或许你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在了。不过我为你留下了两件礼物。我在屋外的庭院里放了一艘小型飞船,飞船里有足够的食物和水。飞船里设置了导航系统,只要启动,它就会沿着我们的轨迹飞向火星。飞船里还设有无线电设备,你可以通过它收听我们的频道,了解人们在火星上的时事新闻。在飞船旁边还有一个设备,这是我花了多年心血制造的时光机。只是时间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做实验。如果你搭乘时光机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能回到你熟悉的年代,也有可能去到一个陌生的年代。不过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做选择。

我一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父亲,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我真的很爱你。我真的很想看着你做起自己的事业,看着你娶到一位美丽的妻子,看着你们诞下可爱的孩子,组成幸福的家庭。而如今我们不得不告别了。不论我在什么地方,只要想到你仍然在世界的某一角安然地生活着,我也就老怀安慰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妈妈的。

我确定这是我此生写过最长的信,其实我心中仍然有千言万语,恐怕没机会对你说了。他们来催我登船了,是时候说再见了。但是我心中永远有你,我也永远记得我来自于那颗蔚蓝的地球。

                                                      爱你的父亲

地球文明终结在地球历1035年2月14日

我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原来我在地球上独自沉睡了六十五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门突然吱吱作响,我赶忙过去透过猫眼定睛一看,只是晚风刮起了石块敲打着门板。

阳光终于还是隐没了,我借着月光打开抽屉,一张浅蓝色的信封映入眼帘。我曾经听人说月光能晒干眼泪,我起初是不信的,然而我今天仿佛已经流尽最后一滴眼泪。我拿起了信件把它贴在心脏的位置,我能感应到她,我能感应到八十年前的她。

我拆开信封,一轮圆月把她秀美的字迹照得敞亮:

亲爱的柳宇风同学,

        你好:

此刻我就站在你的跟前,却没见到你。但我能感受到你,就像落叶能感受到秋天一般。

回望过去,青春的树上刻满了你的痕迹,我永远忘不掉你在篮球场上的身影,仿佛可以追上晚风。

我快忘了多久没见你了。你不会知道你说的那句祝你幸福让我有多失落。你也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希望你霸道地从身后抱紧我说你爱我。如果当时你对我说那句话,我会转过身,踮起脚,轻轻地在你脸上留下我的唇印。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吧,也许对于年少的我们来说,爱情太窄了。所以我决定去外面的世界走走。

在莱尔斯国留学的时候,学业也不算很紧张。所以我会在假期里去其他国家旅游。

那一年的圣诞节我去了拉普兰德,传说这里是圣诞老人的故乡。

拉普兰德的森林中有很多供游人临时驻足的小木屋,屋顶被积雪覆盖,红色的墙壁隐隐透着杉木的芬芳。它们看上去就像是圣诞老人的木屋。木屋外,三三两两的驯鹿在漫天大雪中自在前行,偶尔停下来低头吃上几口雪,然后又欢快地奔跑。

我去的时候正值极夜。虽然整日都不见阳光,但黑暗中,我看见彩虹般绚丽的光芒凭空拉起数条弧线,占领了整个夜空,将这个世界点缀成梦与幻的边城。当极光掠过天际,那光芒夺目,却不刺眼。身边的游人纷纷拿出相机记录这一刻,身边的情侣纷纷拥吻起来纪念这一刻。而我却痴痴地望着天边,仿佛可以从这片光海中寻觅到你的踪迹,即便这只是场虚幻的梦。

我真的很感激圣诞老人,因为我能在如此美妙的时刻再想起你,这就是最好的圣诞礼物了!

驯鹿拉着我飞驰在堆满积雪的松树林。同行的游客们也坐着雪橇奔驰在我的身边,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我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冰凉,天上飘起雪了。我抬头望了望天空,乌云已经遮蔽了那无数闪耀的星辰。我们沿着山腰飞奔时,听到冰雪破裂时发出隆隆的声响。驾着麋鹿的向导感觉天气不太妙,赶紧驾着麋鹿往回撤,但已经来不及了。突如其来的雪崩如雪白的狮群一般扑向我们。我赶紧抱着身边的松树,才得以幸免。而身边那些成双成对的游客却被这雪崩的狂潮吞噬了。

我的身边只剩下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让我感到害怕和绝望。我不知在这片漆黑的山林里呆了多久。向导不知去向了,我迷失在了这片山林里。我只是觉得身体正变得越来越冷。渐渐地,我的意识也变得模糊了。

我昏倒在了松树旁。隐约中我感到有一只手轻抚着我的脸庞。我的耳边有一个熟悉声音提醒我千万不能睡!他还对我说:“有我在,别怕。”我仿佛闻到了你的气息,于是我慢慢睁开眼,我看见天边的云层渐渐散去。我看到北斗星在空中闪耀。于是我带着疲惫朝着北斗星的方向一直走,终于找到了附近的村落。

我得救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昏迷之际听到你的声音,也许你始终是我心中难以割舍的那部分,也是我在黑暗中不断寻觅的那束光,我真的很想对你说一声谢谢。从那天起我心中就隐隐觉得我应该回来找你。

之后一年的暑假,我和同学来到了南美的斯特斯卡拉游学。这儿的天气十分闷热,山野下长着茂密的丛林。当地的居民十分热情好客,请我们去他们家里做客,还泡了橙花蜂蜜水招待我们。夏日里一杯沁甜的蜂蜜水让我感到了宾至如归。当地人还和我们说山下的森林是玛雅文明的遗址,如今虽然无迹可寻,但我们来对了时候,七月正是萤火虫活动的季节。

傍晚时分,空气中增添了几分凉意。我们背着包来到了山脚下的森林里。微风迎面而来,树叶婆娑起舞,让我感到十分宁静。突然间,我看见草丛里慢慢升起星星点点的光辉,由稀疏渐渐密集。身边的人神情变得喜悦起来,拿出相机拍下这童话般的片刻。而我独自漫步在林间,看着成群的萤火虫从我身边飞过,我仿佛漫步在银河,好像每一颗星星装的都是记忆里的点滴。萤火虫在夜色里游动,仿佛在寻找白天遗失的梦,而我也好像在寻找一场有你的美梦。

有一只萤火虫轻轻停在了我的手臂上,我看见它的尾部闪着微弱的光,就像我对你的思念,当我想去触摸它的时候,它却飞走了,又成为星海中的一滴水。而我却希望它能载着我的思念飞入你的梦乡,即便只能和你说一句晚安。

虽然多年不见,但我总会在景色绝美的地方想起你,或许这就是触景生情吧。也许安德鲁博士就像那根绳索将我们再度串联起来,于是我回来了,却没能见到你,这或许就是我们的缘分吧。

记忆是一辆时光列车,我永远记得与你初遇时的模样,我们隔着拥挤的人潮对望彼此,尽管那画面有些泛黄。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来,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醒来。但我不确定我们是否还会相见,因为我不愿让你看见我衰老后的样子。

我会载着你的理想继续前行,追随安德鲁博士的脚步,让大爱溶化这个世界的敌意。你就安心地睡上一觉吧,我也会在远方为你祈祷。

                                                                杨念雨

三.

我打开了屋子的门。明月当空,将大地照得敞亮。

庭院里停放着两部设备,一部是小型飞船,另一部是时光机器。他们就孤单单地在这儿停了六十多年,顶棚堆积的灰尘就是年岁的痕迹。两个设备差不多大,都是轿车般大小。时光机是白色的,而星际飞船是黑色的。

我同时打开了两部设备的开关,舱门渐渐开启。通过反物质发电,设备内灯光亮起。我依然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这说明当年因战争所残留在地球上的反物质已经消失殆尽了。

我把手伸进舱门内打开了星际飞船上所装载的无线电收音机,父亲信中说过它能接收到来自火星的信号。

收音机里传来细碎的杂声。慢慢地,杂声里开始混入人声,人声慢慢变得清晰: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尊敬的各位听众,亲爱的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欢迎收听火星电台。

新的一年已经到来,时光的车轮又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不知不觉中人类来到火星已经整整六十年了。其实火星绕着太阳公转一圈耗时687天,但大家还是习惯用地球上的日历来计算时间。所以火星上一年只有两个季节,每两年一次春夏秋冬的轮回。

当人们乘着飞船去向火星的时候,回望地球,发现地球变得陌生了,原本蓝色的美丽星球已经成为了一颗灰白色的星球。于是人们在飞船上举行了默哀仪式,向地球告别。

经过了长时间的反思,六十年前的今天,全人类一致达成共识——废除国籍。不论你是白皮肤,黄皮肤还是黑皮肤,大家都站在同一片土壤上,大家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大家都来自于地球,应当携手同行。

经过科学家和人民的一致努力,火星上的气候渐渐和地球靠近了。三十年前,荒岭上开出了第一朵蔷薇。之后的几年农作物也迎来了大丰收。整个星球都是一片繁荣。

经过了几千年的时光变迁,人们终于明白了和平高于一切,这对于人类来说算得上是一次进化,是以地球为代价的进化。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坎贝尔和平奖得主杨念雨修女今天下午5点不幸辞世,享年105岁。

杨修女在去火星之前,已经在地球上做起了慈善事业。她来到了坦德尼亚的塞伦盖蒂草原上与安隆索博士一起经营慈善事业。后来,安隆索博士去世后,她独自挑起大梁,温暖了不少饥寒交迫的人。当战争爆发后,她去了盛世洋的彼岸,帮助救治那里的伤患。

后来全人类移居火星,她继续着她的慈善事业。因为战争,很多孩子失去了父母。因为战争,很多人落下终身残疾,生活不能自理。她几十年如一日地帮助他们。

后来记者采访年过八十的杨修女,问她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撑她始终如一的做着慈善。

杨修女的神情非常慈祥,她不紧不慢地说:“其实我并非一个人在做慈善。我肩负他的理想前行,我能感受到他的信念。我知道他沉睡在宇宙中的某个地方,但是我能感应到他。我的身边没有他,但哪里都是他。蓝天是他,白云也是他。森林是他,江海也是他。他已经融入我的每一次呼吸。他,就是我所有力量的源泉。”记者又问她,这个给你信念的人是谁,而杨修女只是微笑不语。

之后的一些年,随着火星文明的发展,人类的生活日渐昌盛。杨修女之前在旷野里撒的种子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春天时,洋洋洒洒的樱花雨会在林间飘落。夏天时的傍晚,萤火虫如约而至,将树林点缀成一片星海。而她总喜欢坐在一只摇椅上,晒着太阳打着盹。她的嘴角时常向上扬起,好像做了一场美梦。她今天就在又一场美梦中与世长辞......”

我在月光下沉默地站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飞船和时光机。一只萤火虫徐徐飞来,停在了我胸前的项链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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